「羅密歐,」維羅納親王疲憊地揉著眉心,茂丘西奧的受傷讓他看上去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你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老老實實、完完整整地告訴我。」
羅密歐掃了一眼周圍不自覺屏息看著他的人群,抿了抿唇。
「是提伯爾特先動的手。」他說。
「他撒謊!」凱普萊特夫人立即厲聲尖叫:「他是一個蒙太古,他說的話都徇著私情,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不可信!」她尖尖的長指甲直直地指向在場的蒙太古家的僕人:「他們一共有二十來個人參加這場惡鬥,二十多個人!合起力來謀害一個人的性命!殿下,請您一定要為提伯爾特主持公道!班伏里歐既然重傷了提伯爾特,那麼他就必須要為此付出鮮血的代價!」
「但這就是事實。」羅密歐沉聲說道:「班伏里歐曾經很誠懇地勸告提伯爾特,叫他仔細想一想這種爭吵鬥毆是多麼的沒有意義。我可以保證他還提起了親王殿下您森嚴的禁令。他用溫和的語調、謙恭的態度,陪著笑臉反覆地向提伯爾特勸解,可是提伯爾特卻充耳不聞,只一味逞著他的驕橫。茂丘西奧忍不住動了怒氣,就和他兩下交鋒起來。」
有一旁圍觀的路人低聲地點頭附和,表示羅密歐說的沒錯,事實的確如此。
「提伯爾特左肩上的傷正是被茂丘西奧所傷。見到他受傷,茂丘西奧本來想要就此收手,是提伯爾特自己往劍刃上撞,才使傷口進一步地加深。他懷著惡毒的心思,用不該用的法子重傷了茂丘西奧。茂丘西奧負傷倒下,滿腔怒火的班伏里歐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就拔出劍跟提伯爾特打了起來。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們,提伯爾特就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說到這裡,羅密歐停了下來,似乎是在小心斟酌著自己的言辭:「說實話,尊敬的親王殿下,我個人認為,這件事情提伯爾特應該要負上一大半的責任。」
「你撒謊!」凱普萊特夫人持續尖叫:「簡直一派胡言!」
「他沒有!」蒙太古夫人忍不住回擊道:「我的兒子從來都不說謊!」
「我可以向上帝發誓,我所說的句句都是真話。」羅密歐舉起自己的三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說:「要是我說的話裡有一句假話,我願意立即接受死刑的懲罰。」
「都給我安靜!」眼見場面又要再一次失控,維羅納親王大聲怒吼道:「都閉嘴!」
「照你這麼說的話,羅密歐。」親王的眉頭緊鎖,看上去顯得心事重重:「班伏里歐傷了提伯爾特,提伯爾特傷了茂丘西奧,是這樣嗎?」在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親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如果說班伏里歐要為提伯爾特的受傷負責的話,茂丘西奧所受的傷又應當由誰來抵償?」
「所以說,尊敬的親王殿下,我認為班伏里歐根本不應該為此負責。」蒙太古子爵趁機上前一步說道:「他是茂丘西奧的朋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於對友人的關心,而他所謂的過失不過是提前執行了提伯爾特依法應受的懲罰而已。」
「那難道提伯爾特所受的傷就這麼算了嗎!」凱普萊特夫人不甘心地高聲尖叫:「殿下!這不公平!我不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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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怎麼說?」羅茜聽見凱普萊特夫人低聲地詢問貼身的女僕。
「修士說,提伯爾特少爺傷得很重。」女僕的聲音同樣壓得很低:「雖然他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包紮過了,但是還是不能保證足夠的安全。」中世紀的時候,很多的人並不是直接死於傷口帶來的重創,而是斃命與治療後期中的炎症與感染。
「他們有沒有說提伯爾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女僕搖搖頭:「沒有。」
「班伏里歐!」凱普萊特夫人咬牙切齒地唸著這個名字,看樣子簡直恨不得生生從班伏里歐身上要下一塊肉來:「我不會這麼算了的!我一定要叫他付出代價!」
「……可是夫人,」女僕輕聲說道:「蒙太古那邊,是一定不會放著他不管的……」
「那又怎麼樣?」凱普萊特夫人原本姣好的面目因為強烈的恨意而扭曲:「現在他已經被流放出維羅納了。他又不像羅密歐,是蒙太古家唯一的兒子,蒙太古不可能都派人隨時守著他──他總有要落單的時候,我難道還怕找不到機會下手嗎?」
是的,班伏里歐被親王下令立即驅逐出維羅納,從此不允許再回來了。
「你們兩家的仇恨已經延續了百年,之前發生了那麼多次的打架鬥毆,我都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對你們做過多的干涉。」親王無力地攙扶著侍從的手,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到地上去:「但是這一次我沒有辦法再坐視不管了,因為你們雙方之間的憎恨已經牽涉到了我的身上,在你們殘暴的鬥毆中,已經流下了我的親人的血。」
「因此我要給你們一個重重的懲罰,警戒警戒你們的將來。我不要從你們任何人的口中聽見任何的請求與辯護,哭泣和祈禱也都不能使我枉法徇情。所以,對於我的決定,你們不需要再想什麼挽回的辦法了。」
「現在,我宣佈。」維羅納親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將班伏里歐立刻驅逐出境,驅逐出維羅納。」
「殿下!」凱普萊特夫人和蒙太古夫人同時驚叫,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截然不同:「這樣的懲罰實在是太輕了/太重了!」
「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維羅納親王緩慢而沉重地擺了擺手:「蒙太古,趕快把班伏里歐遣送出境吧,並且永遠不許他再回來。不然的話,我們什麼時候發現他,就在什麼時候把他處死。」
「誰都不許違抗我的命令。」他目光堅定地掃了兩個家族的人一眼:「對於傷人流血的事情不能夠講甚至一點點的慈悲,否則就是在鼓勵傷人了……其實,我早就應該這麼做了,要不然,也不會鬧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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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又湊到提伯爾特的床邊仔細地看了看他。房間裡的爐火燒得這樣的旺盛,他的手卻如同死去一般的冰涼。他的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黑衣的死神彷彿已經來到了他的身旁,隨時準備舞動自己的鐮刀,收割下提伯爾特的性命。
有些話她們不敢當著凱普萊特夫人的面將,等她們回到朱麗葉的房間之後,朱麗葉終於忍不住開口了:「我認為羅密歐說得對。」她用力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在下唇上咬出一個深深的印記:「雖然這麼說很不妥當,但是我也認為,這樣的結果對班伏里歐來說是不公平的。」
「噓。」羅茜在第一時間就摀住了朱麗葉的嘴。她走到房門的附近張望了一下,確定剛剛朱麗葉的話沒有被人聽到,這才趕快鎖上門走了回來:「你瘋了嗎!」她小聲地斥責朱麗葉:「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你就不怕被人聽到了嗎?」
「我對別人不敢講這樣的話,可是難道對著你也不能講嗎?」朱麗葉的小指深深地掐進自己的掌心,掐出一個深深的白色的半月形的印子。她的身子激烈地顫抖:「難道不是這樣嗎?難道不是提伯爾特先動手的嗎?」
「是是是,是他先動手的沒錯。」眼見朱麗葉的情緒瀕臨崩潰,羅茜趕緊將她摟緊懷裡,不住地順著她的背試圖將她安撫下來:「你別激動,朱麗葉,你先冷靜一點。」
「你們都沒有看到他的傷口。」朱麗葉的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你們都只顧著茂丘西奧和提伯爾特,只有我一個人看到了班伏里歐的傷口!──就在他寬闊的背上!那麼深!那麼深!」
「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卻沒有人發現。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給他包紮傷口,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治療。」朱麗葉的指尖冰涼。她的雙腿已經無法再支撐她再繼續站立,羅茜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讓朱麗葉不至於摔到地上去:「提伯爾特沒有死,這明明是喜訊,可我為什麼卻只想要哭泣呢?親王說要將班伏里歐流放,永遠都不許他再回到維羅納來。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進了我的胸口。它沒有殺死提伯爾特,卻殺死了我,殺死了一萬次的我!」
「我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忘了這兩個字,可是它們卻緊緊地牢附在我的記憶裡,就像縈迴在罪人腦中的不可宥恕的罪惡。」朱麗葉抬起雙手摀住面孔,將自身全部的重量都依靠到羅茜的身上:「茜茜,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是嗎?我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見到班伏里歐了,是嗎?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