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茂丘西奧?」羅密歐輕輕在茂丘西奧的房門上敲了三下,推開門走了進去:「你感覺怎麼樣了」

  「羅密歐?」正躺在床上盯著床帳發呆的茂丘西奧認出了他的聲音,用手肘支撐著身體艱難地想要坐起來。也許是因為之前已經受了重傷,提伯爾特雖然擊中了茂丘西奧的傷口,傷口卻幸運的不深。經過修士們的治療,茂丘西奧已經在昨天晚上醒了過來。只是還不能下床,必須靠著別人的服侍才能行動。羅密歐趕緊走過來將他扶起來,又往他的背後塞了兩個又軟又大的枕頭:「謝天謝地,可算是有個能說話的人來了。」茂丘西奧安心地享受著對方的服侍,靠在床頭不滿地向羅密歐抱怨:「我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了。要是再這麼躺下去的話,我的骨頭遲早都會酥掉的。」

  「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羅密歐說:「只是一天而已。你受了傷,不臥床好好地進行修養又怎麼可能好起來?」

  「哪有那麼誇張。」茂丘西奧的臉色雖然還很蒼白,神色卻已經恢復了平時的輕鬆肆意:「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

  「……你把這叫做一點小傷?」羅密歐挑眉看著他身上的繃帶。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茂丘西奧無所謂地說:「它即沒有一口井那麼深,也沒有一扇門那麼闊。這難道還不是小傷嗎?」

  「……茂丘西奧,你確定受了那樣重的傷的人還活著嗎?」羅密歐說:「而且在我看來,你所謂的這『一點小傷』就已經足夠要命了。要是治療再遲上那麼一會兒,說不定我就得到墳墓上去看你了。」

  「行了,閉上你的烏鴉嘴吧,別詛咒我了。」茂丘西奧沒好氣地說:「還不都是你們這兩戶倒霉的人家惹出來的倒霉禍!對了,班伏里歐呢?」他伸長脖子往羅密歐的身後張望:「他沒來?」他的眉毛一挑:「打發街邊賣唱的人好歹還需要幾個銅子呢,我身上的傷可都是為他受的,他媽的他讓你來看看我就算打發了我了?」

  「……不是,你誤會了。」羅密歐不自覺地抿了抿唇:「他很想來,但是他……他來不了了。」

  「來不了了?為什麼?」茂丘西奧表示嗤之以鼻:「他是斷了手了,還是斷了腳了?」

  「……都不是。」羅密歐第一次覺得短短的一句話是這麼難以說出口:「班伏里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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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但安德森小姐的房內卻並沒有燃氣燭光。羅茜獨自一人抱膝緊緊地坐在黑暗之中,眉頭緊皺,絞盡腦汁地思考著可能的對策。

  她已經在這兒思考了整整一個下午,卻仍然沒有得出任何的結果。劇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之前沒有絲毫的預兆,將她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私奔是不可能的,天生就是少爺和小姐的班伏里歐和朱麗葉,私奔並成功得到一個好結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羅茜想過要從兩家之間的恩源入手,但是這顯然也是不可行的。蒙太古和凱普萊特兩家之間的仇恨已經持續了一百餘年,哪怕事情的起因早已被時間遺忘,這種深刻的情緒卻一直被牢牢謹記。兩家的子孫後代不知道為何而仇恨,他們所知曉的只有仇恨本身。就像提伯爾特,他和羅密歐、和班伏里歐、和蒙太古家的任何一個人間都沒有直接的仇怨,然而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觀念早已在他的腦海中生了根發了芽,導致他一看到蒙太古就控制不住自己,非要上去吵上一架才會覺得舒坦。即使是在原著當中,莎士比亞也沒能想到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他用了六個人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也只不過是兩家人的暫時和解,而不是仇恨的徹底消弭。

  這樣世世代代累積下來的仇恨,根本就不是靠羅茜一個人,在短短的十幾年間就能解決的。

  其次,維羅納親王本人的態度也十分的可疑。

  他從獲得封號開始就一直統治著這座城市,距今已經有超過五十年的時間了。如果說他對凱普萊特與蒙太古兩家之間的情況全不知情,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不像羅茜位卑權輕,倘若他真心想要緩解兩家之間的仇怨,讓兩家人至少維持表面上的平靜,憑藉維羅納親王的身份與地位,肯定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事情鬧到今天的這個地步,親王是完全無心插手的,甚至可以說,他是有意放任不管的。

  親王固然不想要見到兩家的矛盾再進一步的激化,可是若果蒙太古凱普萊特兩家真的和好如初親如一家,他也未必就真的樂見其成。可以這麼說,親王所希望的,是兩家人不管互相仇視也好、鄰里和睦也罷,都必須維持在一個他所希望的「度」內。這麼一來,他就毋需兩家聯合做大,自己的統治不穩了。

  這麼一想的話,之前帕裡斯伯爵對朱麗葉的求婚也許並不完全出自真心,很大程度上還可能摻雜著親王的受益。如果朱麗葉答應了求婚,那麼親王在拉攏到了凱普萊特的同時,也許還能得到感到害怕的蒙太古家族的討好;如果朱麗葉沒有答應,那麼出於愧疚與害怕,凱普萊特自然也會向他示好──無論結果如何,對維羅納親王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這麼多年以來,兩家的矛盾不斷升級,其中到底有沒有維羅納親王暗中在做推手?

  這恐怕……就只有親王自己知道了。

  今天之後,事情又會如何發展?

  在經歷了流血之後,兩家的仇恨幾乎已經發展到了一個頂峰。不管是凱普萊特還是蒙太古,誰都恨不得將從對方身上生生咬下一塊肉來,將對方的家族徹底覆滅。在這個時候,無論維羅納親王向誰拋出橄欖枝……

  羅茜的後背忽然就滲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這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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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同一時刻,一位特殊的客人,低調地從小門處進入了凱普萊特家的府邸。

  凱普萊特子爵揮退了管家的服侍,親自將來客領進了書房之中。他命令書房裡的僕人出去,只留下他和客人兩個人,又緊緊地關上了門。

  「匆促之間,寒舍來不及準備更多。在您難得一見的到訪期間發生這樣的事,實在是太令我感到羞恥了。」他親手執起小壺為客人倒了一杯咖啡,在徵詢了對方的意見後又往裡面加入了一些牛奶:「我衷心的希望這沒有影響到您的心情和健康,親愛的帕裡斯伯爵。」

  帕裡斯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座椅的扶手,四根手指不斷地依次抬起又落下。「您過謙了。」他從凱普萊特子爵手中接過瓷杯,慢慢地啜飲著其中的液體:「在我看來,就算是國王陛下親臨,所能得到的招待也不過如此了。」

  即使很清楚這只不過帕裡斯的一句客套話,凱普萊特子爵還是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承蒙您的誇獎。」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閒聊了一會,帕裡斯攪了攪杯中的咖啡,忽然假裝不經意地提起:「請問。」銀色的小勺在杯子的邊緣輕輕地敲了敲,發出清脆的聲響:「尊夫人與朱麗葉呢?今晚我怎麼沒有看到她們二位?」

  「噢……」凱普萊特子爵的臉色有些難看:「伯爵,我猜您也已經聽說了舍間進來遭受的……變故?」他用一個含糊的詞語囊括了發生的一切,似乎很不願意再次提及。

  帕裡斯微微點了點頭,手指繼續有條不紊地在扶手上敲擊:「略有耳聞。」他說。

  「那麼您也必定清楚,受傷的提伯爾特,就出自於我的夫人的母族,並且還是他們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凱普萊特子爵說:「我的夫人因為太過憂心我侄兒的傷勢,思慮過重,以致無法出來見您。至於小女……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們還沒有那個時間去開導小女。您或許不清楚,她與她的表兄之間的感情也是非常要好的。今天整整一天,她都把自己所在房間之內固步不出……說實話,我其實也是非常喜歡這個侄子的,他是個非常勇猛的人,只可惜……唉!」說到這兒,凱普萊特子爵終於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人生不免一死,我們也不必再去說他了。」

  「對於你們遭受的事情,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唉。」凱普萊特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您若是想要見朱麗葉的話,我可以派人將她叫下來。」他說。

  「不,不必了。」出乎意料的是,帕裡斯伯爵居然拒絕了。「現在的時間已經很晚。要是按照正常女士們的作息,這個時候她早就已經上了床了。更何況今夜的她還懷著滿腔的悲哀,我就不去打擾了。」

  「……」凱普萊特子爵又嘆了口氣:「我不知該如何多謝您的體諒。」

  「請你不要急著這麼說。」帕裡斯伯爵又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杯中的咖啡:「也許我這麼做是別有目的的呢?」

  「那麼您有什麼目的呢?」凱普萊特子爵忍不住問。

  「也許我在趁您們正在傷心的時候前來求婚,的確是太冒昧了一些。」帕裡斯伯爵輕輕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但是,伯父,對於我在收穫節之前就已經提出的求婚,現在我能得到一個確切的答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