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茜幾乎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一聲恐懼的尖叫劃破了凱普萊特家安靜得上空。「天吶!天吶!天吶!」朱麗葉的奶媽跌跌撞撞地從她的房間裡跑出來,邊跑邊高聲叫喊:「小姐死了!我的好小姐死了!!」
本應該被奏響喜慶樂曲改為了憂鬱的喪鐘,讚美的詩歌變成沉痛的輓歌,熱鬧的婚筵變成了淒涼的喪席。原本為了喜慶預備好的一切,現在都悲哀而諷刺地變成了現成的殯禮。
朱麗葉穿著一件嫩黃色的裙子,安靜地躺在白色的靈柩裡,雙手也規規矩矩地交握在小腹上。她身體的溫度變得冰冷,血管中的血液也已經停止了流動。她本應鮮豔的臉頰與嘴唇失去了全部的顏色,變成了毫無生命力的灰白;眼瞼也緊緊閉起,就像是被死神親手關閉了生命的白晝。
不知是誰在她的胸口放上了一束鮮紅的玫瑰。這束玫瑰就和朱麗葉一樣,本該在熱烈的夏日裡綻放,此時卻即將被送往冰冷墳墓裡,在那兒慢慢地等待凋萎。
天剛濛濛亮,被邀請了的賓客們雖然還沒有來到現場,但是帕裡斯伯爵和樂工們卻已經抵達了。自然不會有傻子按原計畫奏響歡樂的曲子,他們拿著樂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著僱主的命令,面面相覷。滿室的寂靜中,凱普萊特夫人悲慟的哭聲就顯得尤為淒厲。
羅茜低著頭站在朱麗葉的「屍體」邊上,不敢讓別人看到她此時的表情。為了防止露餡,她還得時不時配合著快要哭暈在靈柩邊上的凱普萊特夫人嚎上兩嗓子。
「我的唯一的孩子,我的生命!」凱普萊特夫人悲痛欲絕:「朱麗葉,你醒醒啊!睜開你的眼睛來!你死了,叫我怎麼活得下去?」
凱普萊特子爵看上去像是突然蒼老了十歲。他的手緊緊地扶在靈柩的邊上,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語著什麼。
在婚禮當天痛失妻子的帕裡斯難過地俯下身,顫抖著伸出手去摸朱麗葉業已冰冷的臉頰。他的目光仔細地在朱麗葉的臉上梭巡,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
羅茜和匆匆趕來的勞倫斯神父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看來死神早我們一步,取走了您的女兒。」勞倫斯神父的雙手合十,十分真誠地對凱普萊特子爵說道:「我感到很抱歉,子爵。死像一陣未秋先降的寒霜,摧殘了這一朵最鮮嫩的嬌花。」
「他既然娶走了我的女兒,為什麼不把他應得的別的也拿走呢?」凱普萊特子爵目光沉痛:「死神既然是我的新婿,是我的後嗣,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傳給他;那麼我的生命與財產,他為什麼不乾脆一併拿走呢?」
一旁的凱普萊特夫人哭得更加響亮了。
「好啦,好啦,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哭鬧啦。」勞倫斯神父開口低聲地安慰毫不知情的凱普萊特夫婦:「上帝和你們共有著這一個好女兒,現在她不過是承蒙天主的召喚,早早地回到主的身邊去罷了。這難道不是她的榮幸嗎?在主的身邊,她的肉體雖然不能避免消亡,但她的靈魂卻能夠得到永生。」
安德森夫人也以同樣的說法低聲地安慰著悲痛的凱普萊特夫人。
「神父,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感謝您。」凱普萊特子爵艱難地開口說道:「感謝您的大發慈悲……我的孩子死了,我今後的歡樂也注定跟著她一起,被永遠埋葬了。」
「我乞求您誠心地為我的女兒祈禱吧,祈禱她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這也是我作為父親,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我會的,我當然會的。」勞倫斯神父鄭重地點了點頭:「揩乾你們的眼淚,將白色的香花散佈在她美麗的身體上吧。按照習俗,去給她換一件好看的衣服,將她的頭髮梳攏,面容洗淨,將她打扮得妥妥帖帖的,再把她抬到你們家族的墳墓裡去。我會親自來為她的靈魂做一次禱告,祈禱她能夠得到安息。」
「舅母,別太難過了。」
羅茜看似輕柔,實則強硬地將凱普萊特夫人從靈柩邊上攙了起來。時間不等人,他們可沒時間可以耽擱了。
凱普萊特夫人親手給朱麗葉換了一件衣服,把她的頭髮重新梳好。躺在床褥之中的朱麗葉看上去更美了,就像是童話裡等待王子喚醒的睡美人。婚禮變成了葬禮,喜事變成了喪事。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抬著朱麗葉的靈柩穿越了半個維洛那城,來到了凱普萊特祖宗墓穴的。
「你們小心些,將靈柩輕輕地抬進去吧。凱普萊特子爵,您進去吧;夫人,您也陪他進去,權當作是送溫柔可憐的朱麗葉最後一程。」看到凱普萊特夫人似乎還想抓著靈柩不放,勞倫斯神父也有點急了:「不要再耽擱啦,夫人。」他怕凱普萊特夫人今晚會整晚守在這兒,話也不由得說得重了一點:「上天的憤怒既然已經降臨在你們身上,就請不要再違拂他的意旨,以免招致更大的災禍啦。」他頓了一頓,覺得自己可能有點過分,於是隨即又趕緊補充道:「當然了,我會誠心為她祈禱的,夫人。」他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向您保證我會整晚都守在這裡,為朱麗葉虔誠祈福的。」
凱普萊特夫人終於哭哭啼啼地被人攙扶出去了。她一走,其他的人也陸陸續續地跟著退了出去。羅茜悄悄地走到勞倫斯神父的身邊:「要不今晚我也留下來吧?」她小聲地問道:「來搭把手,以防萬一什麼的?」
「不必了,」勞倫斯神父婉拒道:「你快跟著他們離開吧。」
「可是……」羅茜還在猶豫。
「沒有什麼可是,這裡有我一個人就夠了。」勞倫斯神父輕柔卻不容置疑地按住羅茜的肩膀,將她往外面推:「我呆在這裡是有理由的,但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姐,呆在這裡實在是不像話。快走吧,這裡沒什麼忙需要你幫的。」
「如果你真的想做什麼的話,」他對羅茜說:「就和我一樣,誠心地向上天祈禱吧。」
於是羅茜也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空空蕩蕩的墳塋裡只剩下勞倫斯和朱麗葉兩個人。勞倫斯神父嘆了口氣,走到了朱麗葉純白的靈柩邊。「聖芳濟呀,」他扶著靈柩的邊緣喃喃地嘆息道:「……求您保佑一切順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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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班伏里歐!」羅密歐猛地勒緊韁繩,在曼多亞一幢不起眼的小房子前停下:「班伏里歐!」
「羅密歐,你終於來了。」班伏里歐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自從看到了朱麗葉的親筆信之後,他整個人才終於從被流放的渾渾噩噩中重新活了過來。他一連聲地追問道:「你帶來了什麼新的消息嗎?計畫實施得還順利吧?沒有出什麼差錯吧?還有朱麗葉呢?我的朱麗葉可安好嗎?」
「計畫進行得很順利,朱麗葉已經喝下了藥陷入了沉睡,被送進凱普萊特家的墓穴裡去了。」羅密歐喘了口氣,用力拍拍班伏里歐的肩膀:「勞倫斯教父正在那兒等著我們。現在,班伏里歐,快去牽兩匹快馬來。我們必須馬上趕回維洛那。」
「只要朱麗葉安好,那就什麼都是好好的。」班伏里歐快樂得簡直恨不得馬上飛起來:「天吶,我今晚就可以在我的愛人身側安睡啦!羅密歐,你能明白嗎,此刻的我快樂得簡直像是一個君王!」他發出一陣詭異的傻笑:「僅僅只是個還沒實現的夢想,就能叫人感到這樣的歡樂,等到真正實現的時候,那該有多麼甜蜜呀!」
「是的,我至高無上的陛下。」羅密歐無奈地說:「現在你能去把馬牽來了嗎?我們必須趁著夜色馬上出發。」
他們策馬狂奔,矯健的身影在血紅的夕陽中顯得尤為壯麗。曼多亞與維洛那城之間的距離並不太遠,十多分鐘之後城牆的輪廓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在入口的地方停下,馬還沒停穩,班伏里歐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摔開了馬韁,翻身下馬。
「快點,羅密歐。」班伏里歐不停地催促。要不是怕鬧得動靜太大,估計他早就撒丫子狂奔起來了:「別再磨磨蹭蹭的了!你是十七又不是七十,為什麼要像個老年人一樣慢慢吞吞的?」
羅密歐很大方地不和他計較,因為陷入了癲狂狀態的班伏里歐早已沒有絲毫的理智可言了。他跟在班伏里歐的身後,向著凱普萊特墳塋的方向一路狂奔。因為羅茜和勞倫斯神父事先的打點,墳塋的附近並沒有太多的守衛看守。班伏里歐和羅密歐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暢通地來到了凱普萊特家族的墳墓入口。
然而變故卻在這時發生了。
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墓穴入口站著一個陌生的身影。那人正舉著火把,穿著一件華麗講究的衣服,背對著羅密歐和班伏里歐悠閒地抬頭打量著墳塋入口大門上的裝飾,時不時還要搖搖頭,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贊同。
這回不用羅密歐說,班伏里歐自己就警惕地停下了腳步。他的右手條件反射性地摸上腰側的佩劍,危險地低聲怒吼:「什麼人?」
「你們總算來了,不枉我在這裡等了你們許久。」聽到身後的動靜,那人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帕裡斯伯爵熟悉的臉頓時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班伏里歐,羅密歐蒙太古。」他鎮定地喊出兩人的名字,甚至還像老朋友相見一般從容地和兩人打了個招呼:「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