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疑心暗鬼

隔了兩日許家唐家兩家人在宋秋崖以及族老們的見證下,由原中人擔保,解了入贅的文書,重新簽了兼祧的契書,並去官府重新上了許家的戶籍,並註明兼祧唐家。

歸宗一事算是塵埃落定,而唐家堅辭宋秋崖代許寧歸還的贅婿禮金,則讓街坊們歎息唐家仁厚,許家孩子有良心,相較之下,許家兩老的名聲就不太好,連許家族裡都嫌許家兩老丟人。族長專門找了許留去教訓:「平日看你也是個明白人,如何連妻子也管不住?你們白髮送黑髮,我們也同情,許寧是個好的,我們也不會不贊成你們讓他歸宗,但是凡事要講個理兒,唐家看起來也不是那等不講理的人家,你們央了族老和中人一同上門好好勸說,再請宋大人居中調停,豈有不成的?如今倒是如何?你家是只有個小娃娃未曾婚配了,我們闔族還有許多年輕人尚未成婚,眼看許家這忘恩負義不要臉的名聲傳出去,聽說前門許禮家的三姑娘家正議親的,如今黃了,說是族中有如此潑婦,只怕教養不好,現在那三姑娘正哭著尋死呢!」

許留再三賠罪道歉,族長仍是氣不消,到底是看在他如今有了個有功名的兒子份上,沒有多說什麼,只道:「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闔族多少事都著落在我身上,睜著眼看我如何處置,不然要說我不公道。如今羅氏無德無禮,懲戒是要的,不然別人說我們族沒有教養,所以祠堂還是要開的,念她是才死了幼子,又給你生了三個兒子,就算給你們些體面,罰她自掌嘴十下,誠心在族中父老鄉親們面前認錯,再罰三百錢給族裡修祠堂用,以儆傚尤,如此此事才算了了。」

許留無奈,只得拱手謝了族長,又再三告罪才送走了族長,回家又是唉聲歎氣,羅氏一貫好強,被這麼罰了一次後,自覺顏面無存,連在段月容面前,都有些氣短,也不敢去見兒子,只好整日關在屋內做些針線,待眾人淡忘此事。

許寧唐寶如並不知此事,他們只在唐家歇息了兩日便被唐家兩老趕回了西雁山那兒,兩老彷彿撥雲見日,這些日子的糟心事都被拋到了後頭,連對一直低聲下氣賠小心的許寧也和氣了些。

劉氏其實很想親自照顧女兒,但是丈夫也需要自己照料,看著許寧還算妥帖小心,便將女兒交給了許寧,走之前千叮萬囑,連小荷也叫過來叮囑了一番才放他們回去。

回去之前許寧特意先回去,將屋裡的香全都給清理了,其實並非所有的香都不利孕婦,但許寧寧枉勿縱全清理乾淨,又收拾過一回後才回來接了唐寶如。

自那一日談判後他們兩人關係陡然和緩,一切重心都放在了寶如腹中的孩子身上。

雖然沒有明說,二人心裡都清楚,這個前世並不存在的孩子能不能生下來,決定了他們究竟能不能扭轉命運,畢竟上一世他們都付出了太慘重的代價,誰都不想重蹈覆轍。

雖然大夫說唐寶如身子調養得挺好的,雖然有些不穩,靜養一下便好了,倆口子還是被劉氏正兒八經說的頭三個月要特別小心給嚇到了,兩人都有些大驚小怪的慎重。

唐寶如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入極盡小心,連剪刀都不敢拿了……說是懷胎不吉。

許寧同樣是沒離開過家,頂多只到前邊香鋪子看一看,其實元宵過後,書院便已開課,許寧先是忙三弟的喪事沒有回去,他去書院本就是為了結交士子,功課有前世二十多年的積累,是不妨事,乾脆向書院告了假。每日制香或是去過香鋪子後,則要先要了水洗過然後換過衣服身上一絲香都沒有了才回後院。他甚至親自操刀下廚,可惜唐寶如只吃過一次便堅決地拒絕他再下廚,許寧便改為每日廚房所有食材都要一一驗看,他買了不少婦科千金方、食療本草之類的書回來,對著書列了長長的禁忌單子,一一照辦。此外他讓同鄉的捎了點銀子和話回去,說媳婦已有孕,近期暫不回許家。

許留和羅氏當時一聽頗為意外,許留倒是高興的,羅氏卻道:「若是按宋大人說的,這一胎為男的話,合該姓唐,卻是別人的孫兒了。」許留道:「能生就好,他們年青夫妻,恐怕不知輕重,你倒是該找機會去看看他們,兒子這些日子恐怕有些埋怨我們,之前兒子回來說想改成活契,顯見本來心是在我們老許家的,後來我們沒答應,恐怕冷了他的心腸,如今他媳婦兒又有孕,只怕一顆心要偏到唐家去了,也是你當時操之過急了,如今鬧得我們一家在族中都沒臉了。」

羅氏怒道:「不是我鬧這麼一場兒子怎麼能回來?到底是我們親骨肉,我就不信他能不認親爹親娘。族裡那些勢利眼,待到哪日許寧得中了舉,你怕他們不來奉承?」

許留歎道:「如今我們膝下只剩這一子,還有敬哥兒需要他以後多加照應,你須得對他和緩親切些,將他煨暖過來才行。」

羅氏道:「整天見不著人,倒能如何?依我說趁著如今二媳婦有孕,不若我帶著大媳婦去城裡照應一二,順便帶著敬哥兒過去,這一來二往的,慢慢熟了就好了。」許留原是有些不樂意留下自己一個人,不過想了想如今香鋪還是唐家的,若是自己整家過去住,定是要招人風言風語,但若是留下大媳婦照顧兒媳婦,順便讓敬哥兒和二兒子熟悉親近,這是好事,便點頭同意了,再則今日羅氏剛受罰,也不願意出門,索性去城裡都罷了。

於是羅氏便選了個晴日帶著段月容、許敬一路風風火火到了西雁鋪子,夥計們還認識她,又看都是女眷,連忙通報了裡頭,許寧便出來接著進了內院,寶如也懶怠梳妝,只隨便換了件過得去的家常衣服出來迎接,羅氏看她一副眉低眼慢的日子忙問道:「果真有孕了?」

許寧點了點頭道:「已一個月多些了。」

羅氏連忙做了副替他們高興的樣子道:「你爹爹聽了很是高興,只是如今家裡才辦過喪事沒多久,不好就上門道喜,又怕你們年紀小,趕著讓我和你大嫂過來照顧你媳婦兒,給你們說些禁忌,依我看,過幾日我回去,留你大嫂在這兒照應你媳婦兒可好?」

寶如眉梢都沒動一下,只是微笑,卻看許寧搖頭道:「娘和大嫂來住幾日教教我們,我們自是歡喜,但卻不宜長住,我這兒門捨淺窄,前邊一進都是鋪子,來來往往每日客人多,嫂子還年輕,住在我這兒瓜田李下的,於名節有礙,對孩兒的前程難免也有影響。」

羅氏如今對這個兒子是百依百順,最是喜愛不過,又看他得了縣太爺的青眼,更是信服他,聽他說出一番道理來,自然道:「是我沒想周到,那我們便看幾日便回去了。」

唐寶如在一側聽到卻是看了許寧一眼,有些意外,許寧雖然尊重嫂子,卻不是這等迂腐的人,上有婆母,下有孩子,自己也在內院,鄉戶市井人家,房舍淺窄,哪裡不是這般一家人住的,哪裡就會想到名節這上頭,再則他一貫對羅氏算得上極有耐心了,很少當面不給親娘面子的,即便不想她們住下,也不至於才見面便直接拒絕,先住下再私底下說服更符合他從前一貫的樣子。

說話著便已到了午時,段月容便要去廚房做飯,許寧又直接拒絕道:「嫂子是客,這前邊大廚房專門請了灶上的,並不需要嫂子辛苦了,陪著寶如說說話給她解解悶便好,只一條,敬哥兒如今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嫂子要多多注意,小孩兒不知輕重,恐怕衝撞了寶如。」段月容白淨面皮登時便紅了,結結巴巴道:「知道了……我會看好敬哥兒……」一邊眼眶卻是有些紅了。

寶如看她尷尬,連忙笑道:「敬哥兒一向乖巧,有他在跟前,也能開懷。」將話題帶過去了。

陪著羅氏和段月容吃過午餐,小荷帶著她們去客房安置後,寶如問許寧道:「你一向外頭都是個溫和謙讓的性子,今兒怎麼竟轉了性,大嫂一貫處境艱難,你何必當面讓她下不來台,婆婆若是覺得我們也不喜歡她,她日後豈不是更艱難了。」

許寧遲疑了一會兒道:「你這一胎貴重,你須萬萬小心,嫂子那邊偶然說幾句話便好,不必應酬太多勞神。」

唐寶如不以為意道:「我夠小心的了,我娘從前懷我的時候,一樣在街上賣夜宵,還說勞動一下才好生的……」許寧卻仍說道:「我和小荷說了,這些天我給她加錢,哪裡都不必去只管跟著你,你自己食水都要注意。」

他這些天都是這般囉嗦,唐寶如漫不經心應了,一邊解了頭髮,為了迎接婆母,她匆匆忙忙梳了個髻,卻是有些緊了,她一邊解開髮髻一邊想,羅氏和段月容其實不住才好,家裡有她們在總有許多不自在,大概許寧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想看到她們所以才打發走她們……忽然她的手頓住了,轉過頭去看許寧:「你該不會在想我們前世沒孩子……是大嫂的問題吧?」

許寧沉默,唐寶如睜大了眼睛:「你怎麼會這樣想?」段月容是個再柔弱善良不過的人,許寧這是復仇心切,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了?

許寧頓了一下道:「本來沒什麼證據,不該無端揣測,又怕你稀里糊塗的毫無戒心,我們前世無子,只能過繼敬哥兒,若我沒有事敗,她原應是最大的得益者。自你得孕後,我也一直在想這一世究竟和前世有什麼不同之處,如今想起來前世我們這個時候還未圓房,但是過年的時候因才成親,我娘和大嫂也是來看過我們的,而這一世我們是主動回去看的。」

唐寶如有些懵懂道:「是啊,那一世你娘和大嫂來看還帶了些禮,飯都沒吃說有事就回去了,你那幾天還和我慪氣了,我到現在都沒想清楚,你那時候莫名其妙和我生氣什麼。」

許寧抿了抿嘴,他那時候剛成婚,年紀還輕,面皮薄,出入都被人指點那是唐家的贅婿,心情本就不好,母親和大嫂來看自己,卻連飯都沒留,比出嫁的媳婦還不如,至少別人是正經親家,自己卻猶如被賣出去的童養媳一般……當時那種恥辱得恨不得去死的心情,如今想起來仍十分鮮明。

他別開話題道:「區別就在於,哪一次家裡送過來的節禮,我們收下了,而這一次家裡的節禮,我們在路上翻了車,摔了,這一世的節禮雖然比上一世厚許多,但是油、花生、酒,這幾樣是一樣的……我曾聽說過北邊鄉間有棉籽油會令人不育……」

唐寶如悚然而驚,想到了那日翻車時,節禮盡皆打翻打碎,滿地的油污和爛雞蛋淌了一地,他們當時只簡單收了下花生等物,那些油、酒都沒有要了……她轉過頭看許寧,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過年那會兒,許平還在……便是上一世許平也還在,如果是那些節禮有問題,你嫂嫂怎麼可能這麼早便打算起來!」

許寧不說話,過了一會才有些疲憊道:「也許是我想多,但是,若是三弟也不能生呢?他在家的飯食,都是大嫂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