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日打的小床小凳小桌子這些家什都到了,唐寶如這幾日破了不拿剪刀的戒,親自裁剪了兩張小被子和一打鎖了邊的尿布,她許久不做女工,興致勃勃,卻被許寧聯合著銀娘和小荷,管得甚嚴,不許她夜裡做針線,不許久坐,不許低頭太久,雖然知道是為孩子好,她被管束得心裡十分不耐。正好此時家什到了,她便想著要帶著東西回去看看爹娘,順便看看新過繼的弟弟,奈何許寧顧念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許,只教銀娘帶了東西回去,唐寶如不滿,沉了臉,心裡想著許寧看重孩子到如此地步,連自己回家都要管,更兼觸動心事,與許寧冷戰起來。許寧勸說了兩句,他原不長於安慰勸說,看唐寶如一心一意的生氣,自己關在房內不理他,孕婦如何能生氣,他只得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讓她消氣,卻總算讓他想出個法子來。
晚飯過後唐寶如在屋內翻著書,聽到了外頭有小獸嗚咽的聲音,有些好奇走出去,便看到許寧拿了個提籃,裡頭布包了兩隻小狗,一隻純黑的一隻黑白花的,看上去還小得很,溜光水滑的毛皮,肉嘟嘟的短腿,毛茸茸的兩團搖著尾巴,伸著粉色的舌頭在舔許寧的手指,烏溜溜的濕潤眼睛看著人,十分憨態可掬。
唐寶如已是忘了生氣的事情,問道:「哪裡弄的兩隻狗兒來?」一邊蹲下來要摸小狗,許寧遞了張小杌子給她坐下,笑道:「我若是去書院,院子裡剩下都是你們女流之輩,不太放心,這兩隻狗兒養上一個月便能看家護院了,我從同窗家裡討來的。」據有經驗的同窗長輩介紹,養些小貓小狗可讓孕婦心情好些,再則身子重以後多半孕婦不願意走動,有個寵物帶著走一走,才好生產,他想著有道理,便去弄了兩隻小狗來。
唐寶如逗著小狗那小尖尾巴,好奇道:「這花的莫非是黑狗和白狗生下來的?」
這個問題登時難住了許寧,皺眉想了下去討狗時見到的那隻母狗似乎是只黑狗,很是猶疑道:「大概……吧。」
唐寶如卻是豪邁地將那小花狗提了起來翻過肚皮看:「狗是怎麼分公母的?這是公狗還是母狗?」
小花狗哀哀地叫著,用可憐的目光看向男主人,許寧卻已是被難住了,張口結舌,旁邊的小荷笑道:「這我知道,娘子我教你看。」一邊提起另外的小黑狗毫不羞澀地指著肚皮上粉紅的小凸起道:「你看這裡若是近下體的,那就是母狗,若是遠的,那就是公狗了。」
許寧終於起身落荒而逃,剩下兩個不知羞恥的女子繼續研究兩隻小狗的性別。
唐寶如與小荷興致勃勃地逗弄了兩隻小狗一番,小荷看唐寶如小黑小花的叫上了,到底孩子心性,有些為小狗不值,嘟著嘴道:「娘子你能不能不要這般是黑狗就叫小黑,是花狗就叫小花啊!相公這般有學識,也不起個好聽點的名字!」
唐寶如撇撇嘴:「狗子要什麼好聽名字啊,你看十個人定是又有八個人按我說的叫!」
小荷跺腳:「姑爺來往都是有學問的相公哩,到時候聽你說甚麼小黑小花的,豈不是要給姑爺丟人。」
唐寶如哪裡管許寧丟人,她懶洋洋地摸著小狗軟綿綿的皮毛道:「別人要覺得你丟人,你做甚麼都丟人的。」
小荷看說她不過,只好去廚房弄些剩飯來餵狗,一行走一行嘟囔:「現在給狗子起名隨意倒罷了,將來給孩子們起名可要上心。」
唐寶如忽然想起一事,站起來去找許寧。許寧正在書房懸臂持筆寫字,唐寶如卻闖了進來問:「竟是忘了,娘不是讓你給唐遠那幼弟取名麼?今兒你捎信回去的時候寫了名字沒?我還是剛才想給兩隻小狗起名字才想起來的。」
許寧笑了笑,岳父岳母這叫他起名的舉措其實也是要安他的心,雖然收養了嗣子,仍是尊重他的意思,他頷首道:「寫了幾個給捎過去讓岳父岳母選了。」
唐寶如道:「怎的也不讓我看看?」
許寧笑著從案首拿過一張雪浪紙遞給她道:「你看不也還是選不定。」
唐寶如拿了那張紙看了下,上頭許寧寫了好些名字,她輕聲念了幾個:「唐瑄如、唐瑞如,唐昭如,唐熙如,怎的都是帶個如字?」許寧微微一笑:「你是長姐,又招贅入門,將來你和你這一支子孫是要寫入族譜的,他過繼為你家養子,和你同輩,隨你名裡的一個字很合理,寶字筆畫太多,記得你小時候一直為了寫不全寶字念叨,為著讓內弟以後不再為被罰抄字愁苦,我便選了如字。」
唐寶如抬眼看許寧雙眸含笑,臉紅了起來,小時候父母嬌寵,「寶」字筆畫繁多,先生教他們識字,卻是從自己名字開始習字,自己當時為此甚至苦惱著要改名,許寧當時安慰她:「你看你這字和我的寧字有點像呀,最上邊都像個房頂蓋著,你那裡的都是金銀珠寶的寶貝,我這裡就是一顆心用盒子裝著,我們倆在一起,就是房子裡既有寶貝又安心,這房子是不是住得很舒服?」
其實當年她不愛讀書習字,大多是許寧哄著她學,平日裡玩的時候他陰晴不定,只有讀書習字時他會對自己和言細語,後來自己覺得他是為了哄爹娘覺得自己學得不錯才那般用心,如今再回首,只覺得滋味難言,無論那自幼就被出贅小心翼翼隱藏保全自己的心機如何,那時候他的確是用心教了她的,可惜自己不受教。她轉過臉轉移話題道:「女子入族譜會怎麼寫?」
許寧笑吟吟在紙張寫了行字「唐謙」,在旁邊注了一行小字「妻劉氏」,然後畫了一豎線,在下頭寫下「長女唐寶如」,又在旁邊註明一行小字「招贅婿許寧」,又在唐寶如下頭拉了一個豎線,寫上長男、長女幾行字,寶如看著許寧那一行小字寫在自己的名字旁猶如從屬,心下油然而生了一絲竊喜和驕傲,彷彿這般就壓了許寧一頭一樣,嘴角忍不住往上翹,過了一會兒又道:「上頭是不是應該也要寫上為官的經歷,比如曾出仕文華閣大學士什麼的?」
許寧笑了下:「嗯,一般是要寫的,比如你有了誥命,也要下頭註明的。」
唐寶如抿著嘴笑:「那可得好好修我們唐家的族譜。」
許寧拿了毛筆點著下邊的「長男」「長女」道:「關鍵是子嗣繁茂,才是興家之道。」
唐寶如臉火燒一般的紅,冷哼一聲假裝聽不懂許寧的言外之意,轉過身子去書架上拿了本《說文解字》,一個個字對著查去,好知其釋義,過了一會兒抬頭道:「我們的孩子是不是也該給個字來排輩分?」
許寧心裡暗笑,卻不點破,只點頭道:「家世興隆的世家和大家族,是有這規矩,同輩用同一字或同一偏旁,譬如我就知道有一家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偏旁來給兒孫輩起名的。」
唐寶如興奮道:「那我這一輩排如字,下一輩該排甚麼字?」
許寧提筆道:「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我看就以這四字先排下去好了,再接下去的子孫,便由他們再定了。」
唐寶如喜滋滋看著許寧寫下的四個字道:「那我們的兒女便是文字輩了?」
許寧悄悄看了唐寶如一眼,看她雙眼晶光發亮,尤是懵然不覺,似是忘了她一直冷待自己伺機和離,微笑道:「嗯。」
唐寶如皺眉道:「男女都排同一字吧?當年我聽京城那什麼良國公府的,他家的女孩子排的德容言工,像是怕人一時一刻忘了規矩一般,挺沒意思的……」一時卻又想起一事道:「對了,姓許也這麼排麼?」
許寧嘴角微彎:「都排,只要是我們的兒女,都這麼排。」
唐寶如猛然回神,想起自己說了什麼話來,面紅過耳,放了那紙,終究自己失言在先,一時竟覺得許寧嘴角的微笑似乎是在嘲笑她口不應心一般,惱羞成怒,拿了那本《說文解字》,不再說話,直接出門去了。
許寧看她臉色沉下來,也不說話,只看著她走出書房,心裡微微歎氣,將桌面上的紙疊了疊,待要扔,卻有些捨不得,他前途難定,命運叵測……也不知是否真的能作為一個興盛大家族的老祖宗,青史留名,子嗣滿堂。
晚飯的時候銀娘回來,說起家裡的消息,
另外臥房內唐寶如也輾轉反側,腹內孩子彷彿知道母親的糾結,時不時動一動,提醒著他的存在,唐寶如卻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將來真的排文字麼?叫什麼名字好?文慧?太普通了,京裡好多女子都用慧字……要不放在後頭?慧文?
她皺起眉頭,想起今日和許寧彷彿全無嫌隙一般的討論這些,感覺到鼻子有點酸,大概是被小時候的那一點溫情影響,她當時居然真的在想著兒孫滿堂的未來,子女皆有,齊聲叫自己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