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相敬如賓

為著自己的失言,這之後幾天,唐寶如忽然對許寧又冷下了臉,說話極少,十分冷漠,看起來倒像是和自己鬧彆扭一般。許寧心知那日過於急於求成了,也並沒有急著再去親近她,而是按時去書院溫書聽課會文,仍是和從前一樣遇到什麼特別的吃食便帶回家,待唐寶如一如既往。原打著天長日久,拿著從前那點滴情分慢慢煨暖她,再用孩子和柔情攏住她的心,其實一個孩子,於他已心足,只是那日,不知為何忍不住便想要迎合著她的心意,說說他們可能擁有的美好未來。

他比唐寶如,更希望有一個溫暖柔軟的家,長輩慈愛,可以為兒輩全力鋪路,盡心盡力,夫妻恩愛,舉案齊眉,而孩子們則孝順乖巧……若是有這麼一個家,似乎復仇、朝堂大業也都變得不太重要。

然而如今只能慢慢籌謀,唐寶如吃軟不吃硬,逼緊了她就會直接翻臉,她如今比從前有長進多了,若是前世,只怕她當時就能拿硯台潑自己一身墨……當年娘趁他不在買了幾個美婢回來,他一下朝就在書房看到幾個漂亮婢女,還沒弄清楚狀況,唐寶如就衝了進來,直接上手就拿筆筒筆架摔了過來,自己當時莫名其妙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幾個婢女嚇得全都跑了出去,最後搬了娘出來,兩人對著互相詈罵,當時自己也才任職不久,堂堂一個朝廷官員的後宅猶如市井街道一般,當時自己氣得發抖,出去就在翰林院值宿的院子住了好幾天才回家,一回家立刻又是娘的哭訴,她則橫眉冷對,連飯都吃不成,一家子吃飯不到一刻鐘,她便要和娘對口起來,娘說一句她拆一句……總之家無寧日。

如今想起來,唐寶如之前雖然在自己面前時常抱怨和娘出去求子拜神,求醫吃藥辛苦鬱悶,卻有那麼一段時間,她還是隱忍著和自己母親相安無事的,那幾個美婢徹底將婆媳之間的關係撕開,她那次以後再也不肯忍,而當時自己年少氣盛,朝中事務繁多,回到後宅看到如此只顧著生氣,卻從未想過這其中的分別——想來,自己若是能一直站在她身邊,多解釋一些,更耐心一些,她本來也是可以做一個柔順隱忍的妻子。

可惜如今已不可能了,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許寧這一世的耐心似乎更甚於上一世了。

秋闈漸漸近了,唐寶如肚子也漸漸大了,想是天氣熱身子重,身子不舒爽,臉上笑容少了些,食量也減少了些,許寧有些煩惱,請了大夫來看也說一切正常,看得出唐寶如已盡力吃東西,但情緒不好是人都體會出來了。

許寧想過後算著日子也近了,自己賃的院子原就算好的,離城裡不遠,待到快生產的時候請上產婆大夫坐鎮,很是方便,索性捎了信回去給岳母,請她上來陪陪寶如。

劉氏接了信第二日便帶了個奶娘趕了來,奶娘手裡還抱了個娃娃,餵養得白白胖胖,唇紅齒白,寶如一看就笑起來,伸手便想要抱,卻被劉氏攔住了:「別看他年紀小,蹬起人有力著呢,仔細蹬到你肚子有個閃失可不好!」一邊又念叨:「怎的都要生孩子了還是一副孩子氣的樣子,冒冒撞撞的一點也不穩重。」又去念叨許寧:「你也別一個勁由著她,孩子重要,整天嫌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吃,那都是作的!為了孩子,只要不吐,怎麼都要吃下去!」

雖然嘴上厲害嫌棄得很,卻仍是洗手下廚,親手整治出了一桌子寶如最喜歡的菜來。寶如果然胃口就開了,蜜汁炙肉晶瑩剔透,獅子頭彈牙鮮美,拆燴鰱魚頭奶白的魚湯裡魚頭那肥嫩的魚肉已化在裡頭,寶如喜歡得湯泡飯吃了一大碗,劉氏雖然一邊嗔怪著她,一邊卻也惆悵道:「你爹做菜才好吃,可惜如今得了這病,很少下廚了。」

寶如連忙寬慰她道:「不是說能斷根麼,如今阿爹心情好,身子看著也健旺,想是很快病便好了。」

劉氏果然心情舒爽,看女婿一旁低眉順眼陪著小心,原本許家來鬧了一場,生了一場氣,好在縣太爺出面調停頗為有面子,他們唐家又佔盡街坊輿論上風,而女兒這時候有孕,女婿看著也是順著自己這邊的,待女兒更是無一不妥帖,只覺得日子過得甚是順當,笑道:「那孩子你爹已選了你起的名字,就叫昭如,能吃能睡,十分好帶,我們尋思著將來還是盡力找到他兩個哥哥才是,不過看著可憐才收養著,族譜就先不上了,我和你爹心裡都還是念著你們親骨肉的,你只管放心參加科考,你爹娘那邊你也解釋清楚,莫要誤會了我們家,又要上門鬧事。」

聽鑼聽音,許寧已是微笑道:「爹娘開心就好,若是長大些覺得孝順聰明,便是過繼也無妨,家業是爹娘掙下的,我與寶如那份,自有我努力給她掙一份前程,總不會委屈了她。」

劉氏聽得心裡熨帖:「你是讀書人,莫要將眼光放在那些商賈小業上,還是一心一意準備秋闈,科考舉業方是正途。」

許寧恭順點頭:「娘教訓得是。」

劉氏笑著和許寧便說起別的閒話來:「前兒寶如的一個堂舅母過來看我,說她有個遠房侄兒也在你們書院唸書,今年才入學的,說是十分仰慕你的才華,卻沒有機會結識你,我想著這也不算是個什麼事兒,你若是書院裡頭見著人,能照顧便照顧下好了。」

許寧道:「那人叫甚麼名字?娘既然說了,我明兒去書院便問問好了。」

劉氏笑道:「聽說是個叫林謙的。」

話才落音,寶如已惱道:「阿娘這些也不知有多遠的沾親帶故的人,你理他作甚,許寧這樣寒門出身的,有什麼難結交的?無非是想通過許寧結交貴人罷了。」

劉氏第一次被寶如駁了臉面,臉上有些不高興道:「都說他們讀書人以後也講個同鄉、同窗的情分,多個朋友多條路,有甚麼不好的?」

許寧連忙笑道:「娘說的是,只是我這些日子去書院少,都顧著家裡呢,接下去又是秋闈,和其他同窗們都忙著行卷會文,倒是可以請他一同會文便是了。」一邊給寶如使眼色,寶如想著娘難得好心情,卻是自己聽了林謙的名字又激動起來了,便抿了嘴不說話。

劉氏忙道:「自然是秋闈最緊要,也不是甚麼緊要人,我也就是隨口一提。」

吃過晚飯沒多久,寶如便鬧騰著吃出了一身汗,特別是頭髮油膩膩的不舒服,膩著讓劉氏幫忙洗髮。劉氏無奈,找了茶油餅子和雞蛋來,拿了晚飯後灶上的熱水來替她洗頭,寶如一頭烏髮養得極好,又厚又長,一手幾乎握不過來,光明可鑒,洗一次非常麻煩,她肚子大以後難彎腰,就不怎麼願意洗。還是劉氏細心,搬了張竹榻在院子裡,讓她側臥在長榻上,脖子墊著竹夫人,頭髮從一側垂下,她親自坐了小杌子在一側替她慢慢梳洗,寶如則閉著眼睛舒服得哼哼。

劉氏則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話,正說話間,一抬頭卻看到許寧坐在書房書桌那裡,透過窗子正呆呆看著寶如,一不小心和劉氏目光撞上,臉一紅,低了頭站起來往書房裡頭去了。她心一動,低頭看寶如被熱水蒸汽熏得紅撲撲的臉蛋,長長頭髮披垂下來,露出了線條優美的長頸和小巧玲瓏的耳朵,寬鬆的小襖領口看得到一小片膩白肌膚,而側臥著的身子只穿著寬鬆的鵝黃紗襦裙鬆鬆繫著柳條綠的絲絛,雙足貪涼,乾脆只蹬了一雙木屐,雪白如玉的腳踝和足趾都露在外頭,只覺得說不盡的風流繾綣,連劉氏看著都覺得無處不可憐,忍不住低聲問寶如:「你這早已出了三個月了,胎兒已坐穩了,可和許寧同床過?」

寶如一怔,閉著眼睛道:「他有點忙,要溫書備考呢,我現在怕熱,睡不好,不慣有人睡旁邊,翻動都會吵到我。」

劉氏聽她這言下之意竟是孕後從未給許寧碰過,哎呀了一聲,嗔她道:「女婿是個年輕男人,才剛剛成婚,如何忍得住?女兒你莫要看許寧如今寵你,就疏忽了這些,夫妻之道,萬萬不可少了這床笫之事,你這嬌滴滴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也要為人設身處地多考慮。」

寶如嗯嗯啊啊地敷衍著,劉氏一邊恨鐵不成鋼道:「你要小心點,他如今整日和那些書院的相公一同會文,難免招些教坊歌妓之類的伺候,一不小心惹了髒病回來可了不得,連秋闈都要影響!」

寶如笑道:「你放心,他一心前程,心裡有數著呢。」誤了什麼也不會誤了秋闈,誤了他的千秋萬業。

劉氏想著女婿看起來似乎的確常在家中,才有些放心,替寶如用布巾慢慢擰乾頭髮,又囉嗦了幾句才替她包了布巾扶她起來,不許她貪涼在院子裡睡了,又親自洗手去廚房做杏仁豆腐,放入井水內取其涼意,準備晚上給女兒女婿當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