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不速之客

晚上劉氏帶著孩子去睡了,卻將那杏仁豆腐端了出來,撒上花生粉,逼著寶如去書房送給許寧。

寶如端了那杏仁豆腐進了書房,看到許寧倚在榻上,一手持扇,一手拿著一本書翻著,看到寶如拿了杏仁豆腐進來,便道:「你吃吧,早點歇息。」

寶如將那碟燈光下透著透著玉色的豆腐放在了幾上道:「吃吧我已吃過了……你從前不也愛吃麼?明明就喜歡吃甜的,還每次都假裝說替我吃掉吃不完的。」

許寧嘴角翹了翹,將書放了下來靠近几案拿了調羹嘗那杏仁豆腐,寶如道:「你打算怎麼對那林謙?」

許寧嚥下豆腐後看著她道:「你放心,你前世的仇我定幫你報,不過如今不是時機。」

寶如拿著難以置信地眼光看著他:「許晏之你能別那麼虛偽小人嗎?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可別當面和人論交稱兄道弟,背後又算計著別人,咱們能正大光明些麼?」

許寧愕然抬頭:「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他論交稱兄道弟?朋友妻不可欺,他那般對你,我怎可能還與他接近?今天不是娘的請托麼,總要哄娘高興些的。」

寶如冷笑:「你這人前世結交那麼多三教九流,學那什麼孟嘗君的一套,雞鳴狗盜之徒也折節相交,只要別人有用,結果呢?孟嘗君至少逃跑的時候用上了那些人,你呢?我對你這人交朋友的眼光很是懷疑!」

許寧放了那碗豆腐,頭一次起了想和自己媳婦兒辯論辯論的想法:「千金買骨的典你知道吧?只要有一技之長之人我厚遇之,則便會有更多的有才之人慕名而來,前世我也受益良多,至少你學到的那袖中藏金的法子就是門客教的。」

寶如搖頭:「我不懂你那些甚麼典故道理,我只知道一個人身旁若是有了我不屑的人,他還待他特別好,那我一定敬而遠之,譬如你身上若是已佩了臭的東西,誰還會來給你送香包?定是以為你有毛病以臭為香。」

許寧失笑,過了一會兒歎了口氣:「你說得也有道理……我當初自視甚高,以為就算有些人不夠好,人品算不上周正,只要用對地方就好,特別有些事情見不得光,需要些小人來做,如今想來,這忠義信,還是當看重的。」

寶如哼了聲:「你用錢勢招了人來,倒希望為錢來的那些人對你忠義信,你是不是有毛病?」

許寧笑道:「得賢妻良言,可抵萬金矣」

寶如看他笑得歡暢,莫名其妙紅了臉,她的確是怕許寧又和前世一樣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湊一起,誰知道那些都是什麼人?她描補道:「也不是不讓你交朋友,倒是前日的李相公那樣看著人品端方,禮節周到,見識淵博的,我看才是可交之人。」

許寧臉上的笑幾乎已經撐不住了:「你說得對,賢妻眼光著實高明。」

寶如歎道:「也不知那李相公前世有沒有受你牽連,有次他身旁常跟著的那小廝來我的飯館,指明要我做的幾樣精緻菜,然後裝盒帶走了,想是保住性命了,不過就沒來館子裡吃過。」

許寧斂了笑容,臉上帶起了一絲悲哀,過了一會兒道:「這一世重頭再來,我定不會連累任何人了。」世人只以成敗論英雄,他從未想過,他重來一世,並不僅僅期冀那最後的功成名就,卻只是想著彌補一些東西,尋找一些自己前一世未曾注意的那些珍貴的東西。

寶如也沉默了,這些天她一切安穩順遂,孩子在肚子中也活潑正常,她卻一直心有隱憂,許平的死給他們兩夫妻帶來的陰影和壓力都是非常大的,她依然深深畏懼著這未知的命運。她從未想過自己要走到多麼高多麼尊貴的地方,不過是和尋常婦人一般,期待父母康健,夫妻和美,子女雙全的五福,期待平順美滿的生活,可這似乎都變得十分艱難。

劉氏待了幾日,心裡卻又擔心唐父,看寶如還好能吃能睡,夫妻看上去頗為恩愛,便又一陣風的將唐昭如帶了回去,只說待寶如快要生的時候再來。她如今生活充滿希望衝勁,嘴角眉梢都是掛滿得意之色,教寶如看了也覺得舒心。

許家劉氏帶著段月容也來看了他們一次,也說要住下來照顧寶如生產,不過許寧只說屋舍淺窄,第二日便叫了車子給了幾百錢打發回去了,寶如秉承著裝憨扮癡,凡言下之意統統當聽不懂,劉氏心裡想著反正這孩子也是姓唐,便也沒堅持,拿了錢就也掉了頭。

轉眼秋風起,菊染黃金,秋闈也近了,寶如的肚子也越發大起來,腿腳開始有些浮腫,劉氏算著日子果然過來坐鎮,再不許寶如吃甜食,煮了枸杞葉鴨蛋湯來替她清毒。許寧更是無心會文,乾脆拿了書告假在家,只怕突然發動。劉氏看他如此,心下慰藉,卻仍是勸他科考為重。她一貫麻利,和四鄰打聽了一番下場需準備的東西,親自檢點一番號簾、號圍、油幔、卷袋等類,或是新做,或是外頭買些新的,俱料理齊備,又打聽了一番注意事項,回來說與許寧聽,許寧上一世是經過的,如今卻仍是恭謹聽訓,唯唯稱諾,原來劉氏這一番佈置周密,無微不至卻與只會拿了錢就走的羅氏有些對比,讓他有些觸動唏噓起來——前一世這些,卻都是寶如做的,從秋闈前一年就開始親手縫製,中間改了又拆多次,雖然後來兩家鬧得不愉快,卻仍是盡力居中調停,小心翼翼對著他。

女子之心思,大抵如那海底針天邊雁,無從捉摸,飄渺依稀,但留心、體貼、忍耐、怨恨,卻都有可能是因愛而生,而那與你一團和氣面上過得去的,卻大抵是真的不在意你了……如同如今的唐寶如,一心一意只念著肚中的孩兒,對於他只是白日碰見時笑容可掬,客客氣氣……一種教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相敬如賓,這是他前世曾希望的,這一世他卻真正覺得惆悵了。

不提他如何惆悵,眼見著入了八月,暑去涼來,秋雨連綿,這日好不容易放晴,許寧一個人拿著書在書房溫書,寶如和兩隻狗在院子中逗著玩,這兩隻狗經過幾個月的餵養,吃的都是寶如的孕婦餐點,長得又高又壯,皮光水滑,在院子裡歡快的上竄下跳地奉承著寶如,猶如獻寶一般,寶如被它們逗得經常放聲大笑,忽然兩隻狗耳朵立了起來,跑到了門邊,汪汪的叫了起來。

寶如一愣,這是有人來了?果然聽到了敲門聲,寶如順手也就過去打開了門,卻是當門便看到了宋遠甫和宋遠熙兩兄弟,宋遠甫看到是她來應門,連忙後退一步,深深作揖道:「嫂夫人,小生有禮了,秋闈將至,我們是來找晏之會文的。」

寶如往後看,卻看到了一個青年男子被人伺候著翻身從馬上下來,正是那日見過的李相公,他今日衣著卻和那日不同,寶藍袍上佩著玉帶金鉤,衣帽鞋襪無一不精,統統繡著暗紋,整個人貴氣逼人,李相公笑微微遠遠向她作揖,她微微側了身,並不敢受他的禮,心下卻忽然微微有些心悸,前世今生,她第一次見到這位李相公衣著如此華麗貴氣,凜然生威,她隱隱覺得這位李相公恐怕出身非凡——李姓正是國姓。

跟著宋家兄弟一同來的,並不僅僅是那位李相公和那個孟相公,還有一個青袍葛鞋面目清俊的少年,正是那害得寶如身死的林謙,他也正隨著眾人作揖,目中含笑,看上去果然謙謙君子。又有個身著胡服鹿皮小靴身形嬌小做少年打扮的少年,細看正是宋曉菡,她看也不看寶如一眼,只是手裡甩著馬鞭,跟旁邊一名雖然也是身著櫻桃紅胡服,卻挽著雲髻的美艷婦人在說話,那婦人眉目穠艷,顰笑動人,雖然正和宋曉菡在說話,一雙翦水雙眸卻已盈盈看了過來,似乎正打量著寶如。

許寧已是站到了寶如身後,宋遠甫笑道:「晏之兄,聽說你怎麼請都請不出來,今兒京裡有貴客來,說與你曾邂逅相識,少不得親自上門叨擾了!」李臻笑著拱手,許寧拱手回禮,讓著他們進門延入堂屋道:「寒舍淺陋,還請多包涵。」

李臻施施然走進屋笑道:「聽聞唐娘子精於烹調,長於辨味,可惜身上有孕,不敢勞動,竟是不知何時才能得嘗手藝了。」

寶如微笑屈膝道:「不敢當,可巧今兒正有蝦,做一道茶葉蝦還是不麻煩的。」

許寧扶著她的手肘道:「讓銀娘做吧,你一旁看著便好,也是一樣的。」

李臻一雙含笑的眼睛在許寧臉上打了個轉兒,打趣道:「怎敢勞動唐娘子……看許兄胸懷天下,沒想到也是個兒女情長的人。」

劉氏正在屋內收拾,看到有客來,連忙叫了銀娘去買菜,小荷上茶,幾位秀才看到是長輩連忙都上來施禮,劉氏哪裡敢受禮,擺著手避入後堂去了,李臻更是心中納罕,也不知這樣小門小戶的家庭,如何養出這一對夫妻來,他原想著只怕這唐家兩老見識不凡,後來打聽著不過是一介廚子,心下猶然不信,待見了劉氏樣子,對許寧和寶如這一對的風範更是納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