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幾個學子們坐下,果然李臻當之無愧地坐了上首,寶如去了廚房,回憶了下前世對李臻的印象,想來想去也沒甚麼,似乎他在許寧面前並沒有甚麼架子,見了自己也是尊重但並不拘泥,隨意並不輕佻,所以許寧那些來往的人當中,她記住的也不過這幾個而已,只那林謙,從前許寧因和他有同鄉的情分,和他算得上不錯,她也只是覺得這人點水不漏,是個人才,如今有了上一世的先入為主,再聯繫這一世他早早也攀上了宋家兩人以及李相公,原來這人在鑽營這上頭竟是別具一格,算得上出類拔萃了。
她想了下當初李臻的口味,似乎是喜歡些新鮮的、口味重些的,當初許寧死後許久,他那小廝來和她買菜,專門點了一份水煮牛肉。幸好今兒家裡還真的有牛肉,她將那牛肉切成薄片,這時劉氏已進了廚房,手腳利落地生起了爐子,一邊念叨:「那個宋家小姐好不知羞恥,她不是還未出閣麼?怎的就大咧咧穿著男裝混跡在男子中?還有適才那女子,我聽說倒是那李相公的如夫人……看上去像是大家公子,如何也讓自己的妾室拋頭露面的?不過那妾室倒真的氣度像貴夫人一般,怪道有人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
寶如笑道:「咱們這小地方不知京裡風氣,京裡貴家小姐、婦人時興穿著胡服跟男兒一樣出去蹴鞠、打馬球、角抵、打獵甚麼的。」至於未出閣的女子也一同出去耍,那自然是帝姬們帶的頭了。
劉氏咋舌道:「角抵相撲?那也是未出閣女子能做的?我從前去看過,都是些教坊藝人,那些女颭衣不蔽體的,不是說那些貴家小姐比我們還講究貞靜規矩的?」
寶如呵呵一笑:「角抵的話自然是不讓外男進入的,只是女子們自己戲耍,不過其實那些真正出身高貴的也是不會上去的,至於其他的麼,她們也是和男子一樣要鬥茶比琴之類的,和咱們市井俗人不一樣了。」
劉氏搖頭道:「看來這京裡也不是甚麼好地方,又聽說也有榜下捉婿的陋習,幸好你產期近了,若是許寧得中,依我看明年春闈,你還是一同跟去京裡的才好。」
寶如失笑:「哪有人帶著妻子進京趕考的?我在家裡陪著你們豈不好?」她巴不得一直留在家裡陪著父母和孩子呢,這正是不必和離也能過自在日子了。
劉氏嗔道:「你這孩子不知輕重,丈夫才是和你過一世的人,我和你爹自己又不是不能照顧自己。許寧看著如今厚道,誰知道將來進了京會不會被人帶壞了。再說了若是生了個兒子,還是要女婿教著識文斷字的好……」
寶如笑著搖頭,手腳很快的將切好的牛肉和調料都給醃上了,將茶葉倒了出來準備泡蝦子,鐵觀音用滾水泡開,散發著清香,劉氏在一旁唸唸叨叨地打著下手,一邊道:「不過能見見世面也好,若是不得中回來,想來那些貴家小姐也看不上他,然後咱們鄉間一般女子他也看不上眼了,倒是能一心一意和你過日子,趕著再多生幾個,他科舉的心興許也就淡了……咱們隔壁觀音巷丁家的那老三就這樣的,開始也說的是科舉定有份的,如今不也是開個館講講課……」
寶如聽她聲口竟是巴不得許寧不中,只管笑,劉氏還在道:「不過今天那些秀才們,我看都是氣度不凡,想是許寧倒還有幾分真本事……」一時十分之患得患失。兩母女正說著體己話,卻見之前那胡服美婦走了進來,笑道:「可有什麼要幫忙的?讓我來搭把手,你們一位是長輩一位身子金貴,實在煩勞了,教我們如何安坐呢。」她雖然身著胡服,手腕脖子上卻盡皆掛著明晃晃的貴重首飾,腰肢挺直,並不因為身著胡服便舉止粗魯,雖然語言親切,卻仍是有著一種文雅高貴之感,劉氏立刻結結巴巴起來,臉紅耳赤道:「哪裡需要夫人動手呢……」那胡服美婦已是靈便地將袖子捲起,用兩支金鐲子卡住,然後伸手來洗蝦子,結果那纖細柔嫩指甲染了鮮亮鳳仙花顏色的手指沒多久便被蝦子扎到出了血。劉氏慌忙去找那止血用的藥要給她包紮。
寶如忍不住笑道:「還是我來吧……夫人您不慣做這個,仔細倒傷了手。」
那美婦紅了臉收了手道:「原是想來幫幫忙的,倒是添了亂了。」
寶如看她天真率直,笑道:「夫人看起來出身貴家,本就不是做這些的。」
那美婦看她手腳麻利,有些羨慕道:「叫我安娘就好啦,我家相公家裡自幼管得嚴,在吃上不許放縱,如今能自己做主了,就喜歡四處嘗些有意思的菜式,我原也是想學一些,結果卻沒甚麼天賦。你看著年紀這般小,卻有這般好手藝。」
寶如看她天真稚拙,和前世見過的那些裝模作樣的貴婦人不同,笑道:「李相公想來門第甚高,我們這些鄉野小菜,也不過是嘗嘗鮮罷了,也沒什麼珍貴食材,想必你們那等人家,什麼燕窩熊掌人參海參那是都吃厭了。」
安娘笑得眉眼彎彎:「就是這等熱飯熱菜,甚麼調料都敢往裡頭放的感覺才好,咱們那邊地方大,熱菜就用個炭爐溫著,全是那些不溫不火,淡得沒滋味的菜。」
寶如歎了口氣:「大戶人家規矩多些,吃個飯之前還得洗手喝茶甚麼的,若是做人媳婦,還要站在旁邊先伺候婆婆用了飯。」當年羅氏進京沒多久,便發現了這讓媳婦子立規矩的好方法,迫不及待要實施,結果自己拿了雙筷子站她後頭,專門給她夾那些她最不愛吃的菜,然後她少不得叨叨唸唸,最後許寧將飯碗一拍:「娘若是手疼我便去請個大夫來給娘看看手!」公公看許寧惱了,連忙道:「咱們莊戶人家出身,搞這套做什麼!都坐下一起吃飯!」最後羅氏氣了個倒仰,卻也沒辦法,如今想到這事還是覺得好笑,其實羅氏當年在她這裡一點便宜都沒佔到,畢竟她性子烈,兩句不到便要針鋒相對地吵上,許寧又是個怕吵的,一看到吵架直接抬腳便走。
安娘拍掌道:「可不是!還動不動讓你抄佛經!抄了又拿去送人,然後別人也把自己媳婦兒抄的佛經送過來,真真兒的無趣。」
寶如忍不住笑起來,大戶人家婆婆教養媳婦,是不興打罵的,講究分寸尺度,頂多也就抄抄佛經,禁足之類的,當年羅氏想學大家風範卻學不來,最後反過來被她這不要臉皮不講規矩的媳婦氣得不行。正好劉氏進來看到她們說得開心,一邊拿著藥粉要給安娘撒上,安娘笑道:「不必麻煩了,血已止住了。」劉氏道:「你們可是金貴人兒,可不能疏忽了。」安娘訕笑道:「也不過是伺候人的罷了。」
劉氏有些好奇地偷看安娘一眼,心裡暗自覺得這般氣度,真不像給人做妾的人,縣裡也有富戶鄉紳納妾的,看過去都是些什麼都不會做只會妝得妖妖嬈嬈的人,這位如夫人雖然也不會做家事,看這穿戴和說話的品格兒,哪裡像那等人?
安娘大大方方笑道:「夫人是不是覺得奴不像是做妾的人?」
劉氏鬧了個大紅臉,支吾道:「沒有的……」
安娘卻笑看了寶如一眼道:「我與相公有些親戚關係,小時候叫他表哥,還小的時候常一起玩兒,到大一些的時候,雖沒過明路,長輩們都已默認了我們倆的婚事,只等及笄便提親,結果後來相公族裡嫡支的嫡子因出了事兒沒了,沒法子,卻是挑了我相公過繼到了那一支承了香火,那支門高勢大,我家門第卻是低了般配不起,那邊的父母便給他另外訂了親,然後將我納為了庶妻。」
劉氏啊了一聲,十分惋惜道:「那李相公看著就不是一般人家,可惜了,你父母怎不給你另擇良配,你這般品格,做個大奶奶儘夠的,何必去受別人的磋磨。」一邊卻又暗合了她不希望許寧科舉得中的矛盾心理:「所以門第高地位高也不是什麼好事,李相公出門都帶著你,可見真心愛惜你。」
安娘笑了聲,臉上帶了絲黯然:「愛惜甚麼,妾便是妾,連正經介紹都不好介紹,正兒八經給別人介紹這是鄙人如夫人?不明不白的帶著,連那宋小姐,區區一個七品縣令的千金,也大喇喇地坐在那兒,我卻連個座位都沒……也是沒法子的事,我爹娘豈有不心疼的,只是他家勢大,拒了便要得罪人,再則那等門第也不是磋磨媳婦的人家,到底還是有個名分,說起來怪沒意思的……還是唐娘子深得許相公敬重,坐一會兒便吩咐那看茶的小養娘:你去廚房搭把手,坐立難安的樣子,竟是把你當成個金疙瘩呢!我們相公看了便讓我到廚房搭把手。」一邊已是吃吃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