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兩母相爭

正是秋收之際,清溪村卻是迎來了預收秋稅的稅差,在祠堂前開了桌子擺了大秤巨斗粗麻袋,讓村長敲著鑼通告家家戶戶的按冊收糧。

許留正和羅氏從地裡回來,上前問那收稅的官差查自家要收的稅時特特提道:「我家和去年不同,如今贅出去的二兒子卻是歸宗了,他身上是有功名在身的。」

稅差嗤之以鼻道:「不過一個秀才功名,只免了兩石米,還差十石,今年廣陵府那頭水患,官府開了官倉賑災,如今卻是沒糧了,府衙那邊諭令,地方須得盡快預收秋稅,無論如何得救濟那些災民呢。」

羅氏心頭肉痛道:「我兒子今年參加了秋闈的,應是能中舉人,若是中了舉人,一家稅賦應是盡免的。」

那稅差拿眼白一看羅氏,鼻孔朝天嗤笑道:「桂榜前兒就已經放了,廣陵府那邊連鹿鳴宴都開過了,若是你兒子得中,如今早該跳過魁星舞了,哪裡還在這裡懵懂無知?你們交不交不交下一家!」

這時旁邊等得不耐煩的同鄉們早哄笑起來,有的奚落道:「官老爺可不知道,這位舉人的親娘可是為了能免這稅,豁出了臉皮跑去把死契出贅的兒子又給硬生生賴回來了呢,好不怕人!我們可不敢惹她!」

又有人嘲道:「可見命該如此,這孩子若是不回家只怕就得中了,一回許家就中不了。」更有人交頭接耳議論:「只怕是自己吹出來的罷了,不然如何哄得別人把他家的孩子還回來。」

一時村人議論紛紛,譏笑聲不絕,許留和羅氏臉上紅白交加,窘迫萬分的回了家,羅氏卻惱怒道:「怎麼可能不中?有宋老爺打點幫忙,豈有不中的?」一邊卻惡狠狠地罵段月容:「整日在家,也不看好家,門口那蔥又是給哪家貪小便宜的摘了去!」

許留皺了眉頭抽了一管煙道:「只怕那官差誤傳了也未可知,明兒我們去縣裡看看。前兒不是捎信來說得了個女兒麼?只是當時正是地裡最忙的時候,只讓人送了禮錢進去只說待滿月再說,如今算著日子也快滿月了,進城去看看也正順當。」

第二日一大早許留和羅氏果然起了身便往武進縣趕去,直接趕到了西雁山下,卻偏巧遇到了宋家兄弟從山上下來,看到他們兩老還是下馬打了個招呼,許留少不得客氣地問了兩句科考的情況,宋遠熙道:「大哥已是中了舉人,明年便要入京春闈了,可惜了許兄因為當時聽說曲江決堤,心繫著身懷六甲的嫂夫人,便棄了考回去接應嫂夫人,否則這一科他原定是得中的,不過伯母也不必太著急,許兄這科不中,再待三年,下一科定是榜首,再則也要給伯母道喜,喜得千金。」

羅氏一聽心頭大怒,卻仍是顧忌著宋家兩個公子出身高貴,大公子又剛得中了舉人,不敢造次,只強忍著熊熊怒火道謝後便直接和許留衝往香鋪。

許寧正在香鋪前頭支應生意,看到羅氏和許留進門,臉色不對,心下已知是興師問罪來的,將兩老才讓進後院內,羅氏卻是壓抑不住,進了院門便刷的上前給許寧打了一巴掌,破口大罵:「你如何就棄了考?這一科有宋大人打點照應,本是必中的,下一科人家宋大人卻是要回京了,誰還管你是甚麼人?放棄了大好機會跑回家!你媳婦生孩子,你一個大男人能幫上什麼忙?家裡又不是沒人照應,為了個賠錢貨便放棄了大好前程!這三年也是好等的?你爹娘指著你出息了照應呢!你如今卻只是貪圖享受,恨不得死在媳婦懷裡,吃著沒出息的軟飯,哪裡管親爹親娘還在水裡火裡?日日面朝黃土背朝天,就指著我兒科考得進免稅呢!誰知道卻是個丟人現眼的……也不知多少人笑你……」

羅氏罵得正暢快,卻不料裡頭橫殺出來一個婦人,正是劉氏在裡頭替女兒做飯,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她本就是個一點就炸的脾氣,早擼了袖子衝出來抬高聲音罵道:「天下也有你這等做父母的?孩子做事只會洩氣阻撓,莫說出錢,連誇獎兩句都不見,事若果然做不成了就只會打罵,若是事情居然成了,攤開手便要拿錢!你這樣做人母親,孩子怎可能成人成才?媳婦生了孩子,只說地裡忙來不了,反正這孩兒是姓唐的,我們也不和你們計較,但許寧如今也是個為人夫為人父的人了,你也沒養過他幾天,上來就使勁作踐!許寧先是唐家的女婿,才是你家的兒子,莫要給臉不要臉,出錢請先生唸書的是我唐家,他不考試回來照顧媳婦是他情深義重,街坊鄰居,誰人知道不誇他一聲,只有你家這等人家,不以為榮,倒以為恥!我看你們許家這等教養,再生一百個兒子,也都是些不知廉恥的!」

寶如正抱著淼淼在屋裡困覺,被這兩個尖利女聲給吵醒了,透過房間看到許寧半邊臉腫了起來,病後有些蒼白的臉上鮮紅指印宛然,眉目陰鬱,臉色暗沉,心裡正暗自擔憂娘罵起人來收不住嘴兩邊吵個不可開交,沒想到劉氏這一通罵後,羅氏雖然氣得發瘋,卻被許留拉住了上前賠笑道:「親家母不要介意,內人也只是一時著急,怕許寧這孩子不懂事,耽誤了秋闈耽誤了前程,倒是白白辜負了唐家這些年的栽培之恩,一時說得急了些,是她不會說話,其實刀子嘴豆腐心得很,你看,這小衣服還是內子親手做的送了來,本就是來看孫女的,只是在外頭聽了些不好的流言,怕給你們丟了臉,才急起來的。」

一頭又對許寧道:「你娘一貫好強,並不是真的對你有甚麼看法,這科不成還有下一科,你莫要往心裡去。」

許寧前世今生第一次挨了生母的打,一直沉默著,直到聽到裡頭淼淼的哭聲,才轉頭往屋裡來,羅氏站在那兒第一次被兒子撂下臉來丟在後頭置之不理,臉上登時有些下不來,卻被許留掐了下手板,忍住了沒有繼續說什麼,劉氏看這般,鼻孔笑了下,也不招呼,只叫了小荷道:「去把抱廈那間廂房收拾收拾,讓親家父母住下。」一邊又不冷不熱對許家兩老道:「正好明兒滿月,吃了滿月酒再回去吧。」

一時許留他們去歇了下來,許留才教訓羅氏:「孩子大了,也是要面皮的,你教訓幾句便是,如何罵得這般沒臉沒皮,豈不是讓兒子在唐家面前失了威風?再咋兒子好不容易歸了宗,如今你卻是莫要冷了他的心,科舉本也不是好考的,如若考不上,兒子還是得靠著唐家吃飯,你看看這香鋪子,也不知投入了多少,若是科舉不成回來也還是要指著這些進項,倒是莫要和唐家鬧得太僵,將來兒子便是要補貼家裡也要再三思量了。」

羅氏嚥不下這口氣,含恨道:「我怎麼就會生下這麼沒出息的兒子!這般留戀女人孩子,能成什麼器?」

許留顯然也有些贊同羅氏的看法:「沒法子,這孩子只怕被唐家養成個唯唯諾諾木木呆呆的性子,你如今說也是沒用的,得時日長了私底下慢慢教他,讓他長些男兒威風,轄制得住妻子才行,好在媳婦兒看著也是個不掌事孩子氣的,什麼都不懂,親家兩老也不過是嘴上利害,吃硬不吃軟的,你莫要當面和他們嗆上,只管和軟對他們,自然有我們家的好處。」

羅氏一想到劉氏那得意的臉,著實有些心梗,但她一向對許留是頗為依從的,勉強答應了下來。

房內許寧抱著被吵醒的女兒輕聲逗弄,淼淼是個愛笑的,一逗便笑開來咿咿呀呀憨態可掬,滿臉懵懂可愛,許寧原本繃得緊緊的臉也慢慢放鬆了下來,嘴角帶上了一絲微笑,唐寶如一旁看得清楚,心裡暗想這羅氏可真是自己冷了兒子的心,前世她一直對許寧噓寒問暖,愛得不得了,因為許寧一直青雲直上,仕途順利,如今看來其實自己爹娘的看法是對的,若是許寧一直沒出息,許家兩口子自然會自己作死,將兒子的心一天天地往外推,更因為要依仗著唐家,而不敢和唐家撕破臉,反要讓著唐家,人心如此,真真兒叫人歎息,想來許寧如今心裡也不好受了。

晚上吃飯,唐寶如只說身上不舒服,只出來抱著孩子對公婆略略見了個禮,讓公婆看了看孩子便又回屋去了,許家果然根本不敢挑理,只是笑著說好好又給淼淼送了些小衣服小長生鎖之類的東西,滿口讓她好好休息。唐寶如回屋看那些所謂羅氏親手做的小衣服和幾雙小而軟的蓮花軟鞋,因為小又下了功夫,看著分外精緻可愛,一看針腳就知道是段月容做的,羅氏哪裡有這樣的手工。她歎了口氣,拿了個包袱包起來就全放一邊去了,她如今對這個大嫂的心情實在非常複雜,一邊廂希望是許寧想錯了,一邊廂卻實不敢給女兒穿戴。

吃完晚飯果然許寧也進來了,問了那些小衣服被包起來了,有些讚許地看了寶如一眼,拿了那包衣服就要出去,寶如笑道:「你是不是也小心太過了,淼淼對許家著實沒甚麼威脅,想來段月容也不會傻到在那上頭做什麼手腳。」許寧笑了聲:「孩子重要,外頭的東西都不要用了。」一邊便將那包衣服拿走,彷彿多留在屋裡一刻立時就能竄出一條毒蛇一般,讓寶如看得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