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泊船邂逅

宋曉菡雖然不說話,顯然臉上就是這麼說的,宋秋崖道:「你如今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祿蠹習氣,我且就先從這方面給你掰扯掰扯,許寧年方十八,才學驚人,出身寒門,這的確不算什麼,畢竟家門低得很,然而你還記得前些天京裡來的那個孟公子麼?他是高官子弟,今上伴讀,前程錦繡,那天帶了個宗室子弟到了廣陵府,在外頭通過別人結交你兩位兄弟,之後又忽然對許寧十分有興趣,刻意結交了一番,連秋闈他還來了一次,那會兒我也只是聽你大哥說的,後來廣陵府水災,我也是事後才知,當時聖上居然親臨了廣陵府,坐鎮府衙救災!」

宋曉菡不知宋秋崖如何說到這上頭去,臉上有些茫然,宋秋崖繼續道:「這之後許寧為了妻子棄考,事後卻聽你大哥說,那孟公子專程找他打聽過許寧的事,事後沒多久京裡難得的開了恩科,今年本就是正科,得了皇長子,一般也就是大赦天下,偏偏彷彿就為了成全許寧一樣開了恩科,你哥從開蒙起就是我一手教導,又請了多少名士宿儒教導,中了二甲四十五名,也是進士出身,已是難得,許寧贅婿出身,卻一舉奪了探花,這卻不僅僅是他才學驚人,更是簡在帝心了。」

宋曉菡睜大雙眼問:「這和那孟公子有什麼關係?」

宋秋崖皺眉道:「只怕那日那李二郎,便是當今天子。」

這一句話不止宋曉菡吃了一驚,連宋夫人都嚇了一跳道:「怎麼會?官家能私自出京的?」

宋秋崖搖頭道:「官家才登基沒多久,想必是要物色得用的人,年初聽說是去祭天過,想是悄悄拐過來,他王府出身,和自幼養在深宮的皇子不同,又曾是次子,無需承爵,王府管教不甚嚴厲,從前就是愛到民間私訪的,後來進宮入繼,太皇太后、太后於小節上也並不怎麼拘束他,畢竟隔了一層,輕重分寸不好掌握,因此聽說他時常會出宮私訪民情的,前後一想,這許寧,想是入了官家的眼了。」

宋曉菡極為震撼,喃喃道:「那日那宗室子弟,竟然是官家?」

宋秋崖點頭:「我細細問過你大哥二哥形貌年歲,再加上上一次帶著的安妃,無一不合,八九不離十就是御駕親臨了。」

宋曉菡臉色雪白:「安妃?」

宋秋崖看她神色,口氣又嚴厲起來:「你不會又做了什麼蠢事得罪了那安妃吧?那安妃原是官家在王府之時有過口頭之約的未婚妻,其父安慶豐任的雲陽知州,是徽王妃的堂兄,後來官家封了太子,先帝和太后另外給他指了祝皇后,登基後帝后恩愛,但安妃畢竟與他是自幼的情分,又與別個不同,所以官家待她也分外恩寵些的。」

宋曉菡慌忙搖頭:「並不曾得罪,她也不太理我的。」

宋秋崖歎了口氣:「她若是來日生下皇嗣,貴妃必是能封的,心氣自然是高的,不理你也不奇怪,不過以後你見到她的機會也少。」

宋曉菡臉色蒼白,猶有淚痕,宋夫人十分心疼,連忙道:「曉菡還小呢,明兒我備份厚禮給許家送過去,待過兩日同行之時,再讓曉菡與許夫人賠罪,你看如何?」

宋秋崖點了點頭,又與宋曉菡教導道:「你莫要看不起那唐氏,她年紀幼小,那日許家鬧上門要求許寧歸宗,她卻毅然要求和離,反倒是許寧不肯和離,她是個有心氣的,能讓許寧對她死心塌地,也必有過人之處,絕不是徒有美貌之人。三人行必有我師,你還需虛心與她結納相交,不可得罪了她,你兩個哥哥乃至我,來日只怕還有依仗許寧之處,不提別的,前些日子他棄考,卻專程讓你大哥給我說了一席話,著實讓我茅塞頓開,他年紀輕輕如此縝密周到,又待我們宋家一片赤誠,他既敬重妻子,你若是給她妻子難堪,便如同給了他難堪,今日之事,應當為戒。來日進京,你不可再犯此等錯誤,若是再讓我知道,必不輕饒。」

一邊卻又轉臉對妻子說道:「那許家兩老十分昏聵貪婪,這次邀請禮做到也就罷了,不必深交,再有這等情況,他們兩家情況與別的親家不同,是差點成了仇家的,若是再有飲宴,當小心分開,謹慎處置,好在我們不日進京,我聽許寧道暫時還未有接長輩進京的想法,以後應是打交道得少了。」

一時又叫了宋曉菡身旁跟著的丫鬟和媽媽們進來,申飭了一番,才讓宋曉菡回房,私底下卻又和妻子說話:「我看曉菡這心高氣傲不服軟的個性,真進了京進了侯府要吃虧,我這次進京,只怕要留在京城一任,在京城不能不住侯府,否則要受人指摘,你找兩個機靈些的媽媽跟著她,進京以後也要拘一拘她,多讓她養養性子,莫要和其他兩房太親近,一不小心著了算計,到時候悔之晚矣,我知你性情一貫柔婉溫順,不喜與人爭執,只是如今事關女兒終身,絕不可輕忽了。」

宋夫人是見識過侯府那繼夫人的厲害的,點頭道:「我省得,到時候我只多給她安排些針線、抄書的活計,少讓她離了我跟前便是,只是她如今也十六了,這議親也要著緊了,我先以為你並不在意那爵位,在地方上找合適的也成,如今你卻說要爭一爭,卻是要在京裡找人家才好些。」

宋秋崖歎了口氣:「我不爭,別人會信麼?只怕要步步為營,你還記得上次我抓出來的那個門客沒?竟是差點一輩子官聲都要誤在他身上,要不是許寧當時提醒我注意查官倉的賬,交任時才事發,我這一任的考語只怕是中下,若是碰上個辣手不給侯府臉面的,丟官都是有的,那門客雖然查不出後頭的人,但是無端端誰會來害我,除了那一對母子,再無旁人了,只有我名聲污了,她們才好算計我這侯府世子的位子,如今回京,不知多少驚心動魄等著我,但遠離京城,被人算計更是被動,不若回京多結交些臂助。」

宋夫人也歎了口氣問:「大郎還好進士出身,找人家應當不難,二郎和曉菡,卻是要著緊了。」

宋秋崖道:「她脾性如此狷介清高,我覺得竟是是進京後找一個寒門出身的年輕舉子便好,人品性情為上,才華上倒不必十分苛求,能考出舉子,與曉菡也算能談得來了,不至於夫妻相對無言,而出身寒門,公婆看我們家門第,待她也必是寬和的,我們再厚厚陪送些嫁妝,總能叫她一生平順。橫豎我和遠甫、遠熙的前程,自有我們去掙著,如今也算一門兩進士了,不比那等破落門戶要賣女兒到高門求些臂助的。」

宋夫人笑道:「老爺打算總是妥當的。」兩夫妻少不得在兒女終身大事上又議論了一番,又安排了一番進京事宜。

卻說劉氏隨著唐寶如不辭而回,十分驚惶,害怕宋家因此生氣,唐寶如卻笑道:「娘不要太在意這些,如今許寧也是七品官身了,他家雖然勢大,卻是個講理的人家,斷沒有為了這點小事便要遷怒的。」

劉氏心下仍是忐忑不安,直到第二日宋家果然遣了人來送了一些滋養身體的補品,又派了個能說會道的僕婦來問候劉氏的身體可還不適,一張嘴說得彷彿劉氏那日真的是身體不適退的席,而唐寶如也是言笑晏晏地應對打發走了,劉氏十分佩服,對寶如又更多了一份信重。

幾日後果然定下了進京時間,寶如泣別了爹娘,抱著孩子帶著行李和小荷、銀娘並一個粗使的小廝與宋家會合,上了宋家進京的船,一路順風順水往京裡行駛而去。

果然上船後宋夫人便請了丫鬟來請寶如,專程讓宋曉菡給寶如賠了禮,寶如只是笑著道:「宋小姐切莫多禮,你們出身貴家,禮節上必是妥當的,我哪裡敢指摘?實是我娘那天用食不當,肚子鬧騰得緊,想著宋夫人這般慇勤備宴,怕出醜倒要不美,誤了夫人的美意,因著實病得急了,沒來得及和夫人小姐以及婆母面辭,實在是奴家的失禮了。」

兩邊笑著互相賠禮了一番,便都和好如初,彷彿全無嫌隙。

這天傍晚船卻是泊在了一處岸旁,從船艙看出去,只見煙水淼茫,廬舍遮映,沿岸一帶,都是倒垂楊柳,山坡上碧草如茵,江水又碧色可人,寶如抱著淼淼在船艙房裡窗邊指點著窗外景致,一邊逗她說話,一邊按許寧的說法誦讀些詩歌與她聽。

偏偏附近也泊著一隻客船,上頭一名衣帽華麗的公子正就著黃昏落日自斟自飲,聽到有女子在誦讀詩書,又夾雜著孩童嬉笑聲,忍不住注目而視,一眼便看到一個年輕美婦淡妝布服倚在窗邊,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面上並無施粉,卻顏色艷異,光輝動人,曼聲嬌吟之時櫻唇微動,眼波將流,那一股意緒風流,使人忘倦,他年紀雖輕,卻於花叢中閱人多矣,居然為這容光艷艷震了一下,吃驚喚了書僮來問:「你且去打聽下,隔壁那隻船,是哪裡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