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濛濛亮,船上就有人投帖來謁。寶如正和宋夫人、宋曉菡用早點,便聽到外邊僕婦來傳話:老爺有話,有京中故交要搭便船進京,請女眷出去見一見。
宋夫人十分意外,問道:「可有說是哪家子弟?」
僕婦回答:「老爺只說是寧國公府的小公子。」
宋夫人皺眉想了下道:「寧國公府有好幾房呢。」一邊起身帶了曉菡和寶如出去見客人。
艙房花廳內一名少年公子坐在下首正與宋秋崖敘話,見到女眷出來慌忙立起深深施禮,這少年生得十分俊秀,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眼若秋水時時含情,微笑時面上微微有著淺渦,衣履精潔,禮節十分標準,口稱小侄,自稱姓名為衛雲祥,國公府二房的嫡孫,排行第三的。
宋夫人終於反應過來,笑道:「原來是衛三公子,帝姬、駙馬可安好?」
衛三公子含笑回道:「家母身體康健,勞您動問了,小侄返鄉辦些庶務,回家雇的船主家裡忽然有人來報其母急病,跪求退還船資讓他返鄉,我只得另外找船,只是這裡著實有些偏僻,不好找船,正好聽說安陽侯府宋家長房的船在此,只好腆顏求告,所幸宋世伯慷慨高義,不曾推拒,否則只得滯留在這村鎮不著的地方了。」他一邊回話,一雙眼睛含著笑意,似有似無地掠過站在宋夫人身後的寶如、曉菡身上。
宋夫人連忙謙遜一番,又給他介紹唐寶如:「這是武進縣今科兩榜進士許寧的寶眷,許大人如今授官翰林修撰,許夫人帶著女兒與我們一同進京的。」
唐寶如在聽到他名字的時候已覺得有些耳熟,待到聽到宋夫人問帝姬駙馬安好,猛然想起來,原來這就是那鼎鼎大名的衛雲祥啊!弘慶大長帝姬之子,因出生時天邊有五彩霞光漫天,瑞雲朵朵,其父以為吉兆,便起名雲祥。這位衛雲祥自幼生得好,又出身高貴,得了先帝喜愛,也曾在宮中養過一段時日,長大了些又聽說學問儀態無一不佳的,極得女子喜愛,漸漸便有些憐香惜玉的風流名聲在外,而讓唐寶如記憶深刻的卻是,這位衛公子大一些後,卻與他名義上的姨母,孀居在家的安國帝姬有了一段逆倫的緋聞,流言十分香艷不堪,卻因為事涉皇家,也只在京城高門中躲躲藏藏的流傳,大家都心知肚明,卻都只能作為私下的笑談,並不敢真打皇家的臉。
唐寶如忍不住打量了下那衛三公子,果然一身絳色袍子襯得他膚白似玉,風采卓然,如今尚是年少,笑容帶了一分靦腆……誠然是個十分招女子喜歡的美少年,她正好奇打量,不妨卻與那衛三公子眼神相撞,他目中含笑,上前施禮道:「原來是許夫人,這幾日還要叨擾麻煩了,請多多包涵。」
唐寶如回了個禮,垂下睫毛不再看他,心裡卻暗暗警惕,她前世今生因生得貌美,男人這等眼光看她,卻不是什麼好意圖,這位可是風流名聲在外的。宋夫人又介紹了下自己女兒,衛三公子仍然恭謹施禮,笑道:「安陽侯府幾位小姐小時候我都是見過的,三小姐卻是不曾見過,能隨宋大人出仕在外,又得夫人親自教養,學識定是極不尋常的。」只看禮節言語,是十分周到,然而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卻彷彿凝注了多少深情,旁人看著只道他尊重,被他用這般眼光看著的人,卻難免要心頭一跳。
宋曉菡尚未及笄便隨父外放赴任,地方上偶爾隨著父兄見到的也不過是一些年輕士子,雖然見過微服私訪的官家一次,卻並未覺得十分特別之處,然而今日第一次見到這般身世高貴的翩翩美少年,平日裡明明極為大方的,這一次卻被衛三公子眼睛一看,一張臉燒得通紅,回禮後連眼皮都不敢抬,低著頭小聲回了句便又回到了母親身邊。
見過客人後女眷們又回了後艙,宋夫人出去打點給衛三公子的住處,留著曉菡與寶如說話,這幾日兩人面上恢復了一團和氣,雖然心裡互相嫌棄,表面卻仍是姐姐妹妹的喊著,曉菡便和寶如道:「你大概不知那衛三公子來歷,寧國公府極得先帝眷顧,因此次子尚了公主,便是弘慶大長帝姬,帝姬生他時傷了身子,膝下僅得了這一子,駙馬和帝姬極為恩愛的,不肯納妾,因此這衛三公子在帝姬府上是極得寵愛的,偏又早慧,聽說一歲能言,三歲誦詩,大一些琴棋書畫無不通曉,便是先帝也十分喜愛他,時常召入宮中,大家都說只怕他將來能封個郡王的爵位……寧國公和我祖父相交甚篤,因此小時候我也曾見過他家幾位公子,不過帝姬當時看他體弱,並不肯放他出來走動的,後來我就隨父親赴任了,兩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竟是今兒才第一次見過他……」
宋曉菡一說起來便滔滔不絕,看那勢頭,不像是說給寶如聽,倒像是在炫耀一樣寶貝一般,聽得寶如暗暗發笑。
卻不知那衛三公子到了船艙下處,十分遺憾道:「竟然是官宦夫人,可惜!可惜!我先還道是宋家親戚女眷,可惜了。」
那書僮有些不解道:「家裡那劉四夫人不也是有夫之婦?公子不也和她成了好事,你還說只要兩廂情願,便算風流之事呢,那劉三夫人前陣子眼淚汪汪地送你走,你這麼快就又移情別戀了。」
衛三公子有些悵然道:「那劉四夫人不過是個鄉紳婦人,只是那通身新雪也似的肌膚頗為納罕,容色卻是比這許夫人差遠了。婦人比之少女,更通曉風情,又比男子還著緊名聲,因此十分知情識趣,只是這官宦夫人,卻有些關礙,一不小心便要惹上官非,我爹娘要打死我,不好收場,若是那夫人待我動心還罷了,只是看今日她目光清明坦然,並無留戀,聽說那許修撰也才十八,是個年少得意的,只怕不會輕易移情動心,倒是那宋大人的女兒,裊娜纖麗,神情嬌羞,仿若雨中菡萏含苞待放,別有一段清秀澀美,那許夫人站在一旁,則猶如牡丹盛放,容光艷異,不可逼視,真真兒這天下女子,無一不是造化所鍾,千姿百態,各有所長。」
那書僮看自家公子又開始如癡如醉,懶得理他,自出去找吃的不談。
是夜衛三公子又在船艙中拿了紫玉鳳蕭,手中按著宮商徵羽,清清地吹起時樣新曲調,簫音嘹亮,猶如鳳鳴雲端,驚動佳人依窗傾聽,唐寶如卻十分不耐,因為淼淼年幼,早早便睡著了,卻被簫音吵醒,啼哭起來,簫音不得不住了,也不知擾了清風朗月下多少人的雅興。
第二日在船艙上遇見,衛三公子告罪不迭:「昨夜天宇澄澈,月色如晝,一時起興,卻是擾了令千金,實在對不住。」
寶如抱著孩子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是稚子年幼懵懂,擾了公子的雅興才是。」
一旁的宋曉菡含笑問:「衛三公子昨兒吹的可是《客窗》?」
衛三公子笑道:「正是,鄙人技陋,貽笑大方了。」
宋曉菡微微笑著:「客途中聽此曲,果然神傷,早聽聞衛三郎才藝過人,真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衛三公子慌忙笑著又謙辭,唐寶如一旁看他們文縐縐掉書袋的應酬,心下十分不耐煩,抱了孩子只道孩子要洗手便撇下他們走了,衛三公子見狀有些遺憾,但見宋曉菡問他些詞曲,他一貫對女子十分體貼溫柔,少不得一一解釋,又說了些京中詞曲的雅事趣話,連宋曉菡的丫鬟們都聽住了,不斷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