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就這麼過去,寶如那一天後就沒有收到盧娘子送來的東西,她雖然好奇,卻也沒有追問裴瑄,倒是公主府、齊國公府都有送了厚禮過來,卻也並非一味貴重,難得的是用心。公主府上送來的是一套說文解字精裝本,上頭註釋明顯與外頭書行裡賣得不同,更為詳盡,又有竹絲纏枝花卉紋多寶格盒子,裡頭居然是檀香木做的木牌子,每張正面雕著圖,反面雕著相應的字,這是一套十分精緻的教孩童識字的木牌,與說文解字相對應,正適合用在淼淼開蒙。齊國公府則送來了幾匹貢紗,一匣子名貴藥丸,都是太醫院配好的藥丸子,每匣都有方子,註明成分及其主要療效,顯然是宮中常備,與外頭賣的又大不同,其中更有幾樣孕婦產婦專用的藥,安胎順產,十分珍貴,又有大相國寺方丈親自開光的護身符,這也不是一般人能求到的。每一樣禮都送到了心坎上,又並非貴重到令人不安,讓收禮的人不免承了這份情,寶如少不得去打聽了下裴瑄那邊收到什麼禮物,公主府送了一匹才三歲的大宛小馬,裴瑄雖然再三推辭最後仍是收下了此馬,面上雖然不說什麼,卻看得出十分喜愛,養在後院,一日三顧,如今冬日,新鮮草料難得,裴瑄將錢都拿去買了豆子麥子精心搭配草料悉心餵養。
寶如點頭歎氣,這位長公主,深諳送禮為人之道,她十四與右監門衛大將軍王崇之子,右衛將軍王修定親,十五及笄時王修急病,將軍府上文請求辭婚,公主卻認為皇家更要守信諾以為天下表率,堅持如期下嫁,結果沒多久王修病逝,這位公主便一直孀居公主府至今已屆十年,算起來如今也不過二十五歲而已——胸襟手段絕非泛泛,只不知她只是單純感謝,還是別有心思。
不過她很快沒時間再想這些,春暖幾日後,運河解了凍,唐家兩老終於帶著唐昭如趕到了京城,唐定唐昭如淼淼一屋子三個娃娃亂糟糟鬧哄哄的在院子裡鬧騰。
劉氏和她抱怨:「也不早點寫信,後來還是許家那兩個老不死的到家裡胡咧咧地說叫我們盤了香鋪子籌錢給女婿,女婿前程要緊,我們才知道你又懷孕了,女婿被貶了,結果天冷了你爹病情有點反覆,老二也身子不太好,一時沒能上京,運河凍上後女婿那邊寫了信來說已派人照應,讓我們開春再上京,我們懸了一冬的心。」又發牢騷:「所以說走什麼仕途,好端端在家裡開舖子有什麼不好,都說伴君如伴虎,那通天路也是好走的?如今連老婆孩子都顧不上。許家那兩個就只知道叫我們出銀子,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兒子我們養,仕途我們供,福他們享,他們怎麼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臉有多大呢!」
寶如看劉氏雖然操心,卻仍是大包小包帶了一堆吃的用的過來,連許寧的衣物鞋帽都有,知道她慣是嘴硬心軟的,慌忙笑道:「這一胎十分安穩,和前一胎一樣,順順當當的,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早晨起來略微有些抽筋,抻一抻也就好了。」
劉氏嘀嘀咕咕又念叨:「這是得虧你有福氣了,若是別人,哪有這般省心?」寶如委婉解釋:「他原也不知道我有孕的。」唐謙連忙道:「當然是朝廷大事重要,卻不知那許家說的需要用錢打點前程的可是真的?若是真的,我們也不是不能盡些力的,雖說我們不同流合污,卻也不必過於清高,該打點就打點,該送就送。」
寶如搖頭失笑:「我騙他們的,若不是如此,他們兩老還日日想著從我這裡揩油,全不顧兒子的前程。」
劉氏冷笑:「我就說呢,許寧這人雖然父母昏聵,一向他還是知道些羞恥的,哪有大大咧咧說要錢去跑官兒?那樣豈不是糟蹋了他那探花出身?官場本就是熬資歷的,官家也是尋常人,一時生氣又能生氣多久?再說了,大不了不當著官兒了想個辦法回鄉里去,日子不知道多好過,何必呢。」
唐謙輕叱道:「女婿有出息是好事,婦人家莫要拖後腿,官場起伏是常事,該支持的還是要支持。」
寶如笑道:「真不必了,他原就想外放,如今正合他意。」
唐謙又嘮叨了幾句,劉氏哪裡理她,一邊快手將屋裡又收拾了一通,收拾出了一間產房出來,又腳不點地地去了廚房做愛吃的菜。
寶如得了爹娘陪伴,心中愉快,過了一些時日又細細給許寧寫了封信,說了自己的近況及爹娘的一些情況,又說了些京城諸事,然後便叫了裴瑄進來,只道如今已有爹娘陪伴做主,無需他在京城浪費時日,請他回青城縣去陪著許寧,裴瑄道:「那邊盡有團練鄉兵護著縣衙呢,夫人怕甚麼?來之前許相公便已交代,一定要等夫人平安產子,事事順意後方能回去,橫豎也沒多久了,夫人只管放心便是。」
寶如看他如此,只得改拖驛站信差幫忙送信不提。
轉眼產期已近,唐寶如卻一直沒有收到許寧回信,她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劉氏知她憂心此事,寬慰道:「這寄丟信寄遲信的事兒多了去了,再說他也忙吧。」
寶如便也掠過了這一絲不對勁,三月初八,寶如清晨起來小衣上便見了紅,到了晚上腹疼進了產房,叫了穩婆大夫坐鎮,一切順利,駕輕就熟,雖然依然是疼痛,卻沒了第一次那樣對不可知的惶恐,第二日晨光初起的時候,寶如便生下了個兒子,全身紅通通的大哭。
兒子肖母,這一個孩子果然眉目有些像寶如,唐家兩老喜出望外,寶如也十分喜愛,抱了孩子反覆細看,許寧之前已有信,道孩子若為男則名為文蓀,只是如今大家還只是小二小二的叫著。
然而孩子洗三之時,不好的消息傳來,原來去歲蜀地多縣因歉收饑荒,二月之時,因許多典買地之人無力贖回土地,眼看春耕便到,誤了一年耕種,整年全家無著。於是便有匪盜張進、李仙等嘯聚亡命,剽掠數地,其時兩蜀大饑,旬日之間,聚集歸順匪徒的有數萬人,沿路裹脅、愈聚愈多,匪首乾脆稱了王挑起了反旗,起兵作亂起來,轉略數郡,官軍居然無敢攖其鋒,紛紛落敗,所向州縣開門延納,亂軍入據成都,遣兵四出,北抵劍關,南距巫峽,傳檄所至,無復完壘。消息傳進朝廷,朝堂震動,官家大怒發兵剿匪。
寶如接到消息,一霎時十分茫然,民亂,不是兩年以後嗎?為何會提前了?
而這時候驛站已停了接民間信,只接朝廷信件,寶如心急如焚,叫了裴瑄來商量對策,裴瑄道:「夫人不必憂心,我們那地方定是能守得住的,許相公必定安然無恙,我這邊啟程過去看看。」
寶如也不及和他交代備細,匆忙收拾了些包袱和金銀給他帶去。
裴瑄才出發沒多久,公主府那邊遣人送信來,上頭言道蜀地匪亂,斬殺官員,一路州縣大震,吏多避匿,有青城縣令許寧獨修戰守之備,以鄉兵扼其沖,督兵鏖擊,大破亂賊。送信的僕婦笑道:「我們公主認識些軍中的大人,知道許夫人此時定是擔心憂慮,專門遣人打聽了軍報,此事在官家面前也過了明路,不怕被人彈劾刺探軍機的,請夫人只管放心便是,這些民亂不過是烏合之眾,螳臂擋車,遲早會被平,到時候許大人有此功績,定能得了獎賞的,只管放心在家休養才是。」一邊又送上了幾色禮物道:「這是我們公主賀貴府公子誕生之喜的。」
寶如心亂如麻,看到此信果然心裡一鬆,對公主充滿了感激,連忙稱謝,又命小荷賞了那僕婦,那僕婦只是謙辭不受,畢恭畢敬地告辭回府覆命。
寶如則拿了這信去給爹娘說了一番,唐謙劉氏這幾日也是聽了左鄰右舍地打聽,心裡都懸著,聽到這一項才放下了心,又問:「那長公主為何會替我們打聽消息?」
寶如想起已往蜀地趕去的裴瑄,將前次路遇長公主,裴護衛出手相護的事說了一番,唐謙點頭道:「這次可是承了大人情了,來日等許寧回來,你們須得好好感謝公主。」
寶如嘴裡應了,心下卻仍是不安著。
待到孩子滿月之時,噩耗傳來,青城縣令許寧恪盡職守,身先士卒,率眾救護百姓,抵抗匪亂,不幸墮入山崖,以身殉職,官家得知此事,十分痛惜,降敕書進行獎諭,贈青城縣縣令許寧為戶部郎中,官其一子,賜絹三百匹以賞其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