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前度劉郎

看到永安長公主,寶如便想起裴瑄來,裴瑄這幾年真正過得那叫一個瀟灑自如,真正把遊俠兒過到了極致,蜀中俠客也是頗多,為人尚氣倜儻,任好施予,手裡如今寬鬆,少不得散漫使鈔,不免交了一批江湖上的好友,日日騎馬呼嘯來去,比武鬥劍,登山遊船,好不自在。也因此許寧在蜀中治理之時,頗得他與眾俠客之助,治得蜀中一片清明,政績斐然。

只是裴瑄過得這般瀟灑任俠,卻仍是遲遲不成婚,許寧和她也曾為他搭過幾次線,他卻是對名門閨秀敬而遠之,小家碧玉他又嫌人家太過扭捏上不得台盤,竟是無一人入得眼,許寧少不得私下問他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女子。他倒也痛快,只說道:「相貌家世都不重要,只是想要個能說說話的人,不說意氣相投,不要連話都說不攏,說句僭越的話相公莫要在意,其實許夫人千里尋夫,那一份義烈忠貞我是十分敬佩的,但我又有些矛盾,若是個過於癡情黏糊的,又有些怕,我是希望我若有些不測,她能繼續扶持孩子們堅強地活下去的。」

許寧少不得笑話他:「你這是又想人情深似海,又要人離了你也能活得好,這也太難了,天下哪有這般收放自如的女人?既然用了情,豈有不為你牽腸掛肚的,那窯子裡的姑娘們倒是見了你便是情好意濃,離了你又能見下一個男人了,你信得過?要說個不依附男人的,那盧娘子一個人帶大弟弟,也算是難得的堅貞之人了,你又看不上她。」

裴瑄皺眉想了許久道:「我也說不上,我既想有人能和我說說話,兩人相愛,又不要太拘著我,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要只粘著我,大部分女人都是如此,嘴上說著愛你,不許你做這不許你做那,說實在話我不是沒和女人處過,有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女人卻能看得比天還大,我想著大概也是我奢求了,大抵還是不適合成家。」

許寧回去和寶如說了,寶如吃驚笑道:「他這要求也忒高了。」

許寧笑了下道:「他其實這是孩子心性,沒長大,不願擔責呢,你別看他看起來任俠好施,其實嫁給這種人最是辛苦,做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賢妻,哪有這般容易……竟是和那些酸文裡頭的狐妻鬼妾一般,丈夫需要的時候知情識趣的紅袖添香,丈夫不需要的時候一旁自己找樂子。」

寶如斜眼看他,她算是發現了,許寧雖然對裴瑄是十分器重的,卻總是在感情上不動聲色的貶低他,倒像是有些提防她動心的樣子,她忍不住道:「裴相公哪有這般不負責任?我倒是能理解他想要甚麼人,應該是個如良朋益友一般的妻子,能談得來,又有自己的事不會整日癡纏,無非是希望能更多的保留些自己的喜好,想必做他的妻子也不需要太顧及禮法,痛痛快快,自自在在……」

許寧慌忙道:「自在甚麼?夫妻同體,原是不同的兩個人成婚,自然是要為著對方改變一些,該擔的責任擔起來,若是夫妻沒有孩子也罷了,有了孩子,難道還夫妻各自找各自的樂子,不理家裡?」

寶如終於忍不住笑指著許寧:「許相公你這真真兒的是吃了多少醋呢?裴大郎對陌生人尚能慷慨解囊,前世也是縱落魄不失俠義,縱為寇也守著義氣,若是真有了妻兒,豈有不比外人更珍重愛惜的?」

許寧老臉終於有些掛不住,過了許久才訕訕道:「他分明對你是有些好感的,便是錢財也說要交給許夫人幫忙把著,便是你介紹的盧娘子,他也是小心謹慎地不讓別人失了面子,妥善處置了,若是……若是我當時真的不在了,會不會你真的會嫁給他,他沒有長輩,沒有牽累,入贅唐家卻是一等一的良婿……」

寶如笑得打跌:「你這是想到哪兒去了?人家坦坦蕩蕩一點私心都無,你怎麼想到這裡的。」

許寧沉思良久道:「那會兒落在洞裡,找了許久找不到出路,又累又餓,以為真的要死了,心裡想著不知道你和孩子要怎麼樣,那時候就想著裴瑄倒是個能將妻兒托付的良友,定然不會委屈了你,他但是想到你可能會嫁給他,種種情狀,又覺得心裡酸得很,一點都不捨得。」

寶如納罕:「你就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就把別人當成大敵一個人吃起醋來了?」卻又想著許寧那會兒窮途末路,不知前途,也不知心裡是如何惶恐,雖然出來後一字未提過那時候的苦楚,如今卻能從中窺見一些當時的情狀,不覺心裡滿溢柔情,和許寧又少不得過了一段十分甜蜜的時光。

只是裴瑄的婚事也就就此擱置了,蜀中有男兒志向的女子也不少,卻又有多少人當真能做到裴瑄這等要求的。

如今看到永安長公主,寶如卻心裡暗忖著永安長公主這寡一守便是這麼多年,無論前世今生又從未聽說過有什麼不堪傳聞,倒是個好靜守心的,又素有才名,琴棋書畫都聽說頗為不錯,若是跟著裴瑄,大抵也是能自己打發時間的人,又是公主,自己有府邸,關上門也沒甚麼長輩管著,若當真對裴瑄有意,裴瑄也喜歡,倒也不是不能成為良配。

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之時,又看到貴夫人閨秀們紛紛都立了起來憑欄望去指著下頭笑談著,她隨著大流也站起來看下去,果然看到下頭設了一排的活靶,一群官人們都換了衣服在下頭拿了弓正要比射。

君子六藝,這射藝無論是讀書人還是略有些門第的貴族們都不會放下,寶如看著下頭許寧穿著一身蟹殼青色的圓領窄袖交衽袍衫,腰上繫著九環帶,凝眸持弓肅立,卻不掩秀美清雅之態,他射得並不快,卻箭無虛發,不免聽到旁邊有貴夫人議論道:「那位穿青衣的是哪家武勳的兒郎?看著文弱,居然頗有些臂力,開得起那弓。」

又有人笑道:「你竟不知?那是樞密直學士許大人,剛從成都任上進京的,年輕得很,行事卻十分老成,傳說中遇仙獻寶藏的那位。」

少不得讚歎不已,又絮絮叨叨地議論起來,寶如看著許寧在那下頭風采翩然,臉上不免也有些紅。裴瑄也在下頭,穿著一身正紅色袍衫,神姿瑰瑋,挺拔不群,射箭極快,嗖嗖嗖不一會兒箭筒便已空了,少不得也得了許多喝彩,一時下頭有美婢們捧了下頭男客們的詩紙上來,又有人抬了一個花鼎上來,三足玉鼎中滿滿的都是新折下來的牡丹花枝。

大長公主笑道:「這文武的都在了,眾位夫人小姐們若是覺得有看得入眼的詩、射箭射得好的,都可在這中間的花鼎中選取花枝,繫上寫好的絲帶命人送下去給青眼有加的男客,看看今日是誰得花最多。」

場面登時就熱烈起來,寶如一笑也去取了一朵青玉牡丹來,找了絲帶來寫了一句詩「前度許郎今又來」,然後命人遞了下去與許學士。

她居高臨下,只看到披著青年外貌的許學士不斷接到花,好不容易自己那枝花遞到,上頭並無署名,許寧一看卻笑了下,拿起那枝牡丹簪在帽側,遙遙轉頭向閣上含笑,寶如心裡啐了口,原是嘲他老黃瓜刷嫩漆仗著前世先知便利又來這京城名利場裡打滾,被他一笑,卻也不由有些心旌搖蕩,全然忘了他們已老夫老妻多少年。

只見過了一會兒便有僕婦遞了支花來與她道:「這是許學士的還禮。」

寶如拿起來一看,上頭果然便是許寧那一筆筆劃間透著風流意的字:「卿卿恰如三月花,傾我一生一世念。」

寶如面上飛紅,拿了那紙條攏入袖中,卻聽到一聲輕喚:「許夫人。」

她轉頭一看,正是永安長公主,慌忙施禮,永安公主笑道:「莫要多禮,我聽說你們進了京,遣人送了禮問候,勞得你費心又回了那麼貴重的禮物,倒是我冒撞給你添了麻煩了。」

寶如連忙謙道:「相公生死未卜時,多得公主替我們打聽消息,因一直在蜀中,未能謝過公主厚德美意,原是我與相公的不是,如今回京,因著房舍未曾修葺,一直忙亂,竟未能登門向公主致謝,反倒得了公主的禮兒,實在是羞愧。」

永安公主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我雖然封為公主,卻時時恨自己身為女兒身,又生在宮禁,雖然身份尊貴,卻不如你們自在,能遍覽這山河秀色,長日無聊,倒是非常歡迎許夫人來做客,與我說些蜀中的新鮮事的,若是帶上孩子更好了,我原是最愛孩子的。」

寶如看她神色,便說了幾件蜀中許寧斷過的幾樁奇案來,永安公主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時不時問上幾句,儀態從容,吐字清晰,十分給人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