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最後阮清桐一一如實供述不諱,他發現此事後,再次易妝為女冠前去公主府找安陽公主,安陽公主正收拾行李準備去別業,仍是見了他,阮清桐逼問安陽公主事實真相,安陽公主是個不好受孕的體質,好不容易有了孕,若是別的情郎的,偷偷生下也算了,偏偏這是自己名義上的外甥的骨肉,生下不祥,萬萬不能留下,正是心情十分低落惡劣之時。看到情郎逼問,驕縱脾氣一起,不願再和往日一樣扮演那燕婉情好來,少不得露了些真面目,氣頭上不免又仗著身份高貴說了些輕賤的話,只說與阮清桐的相遇和愛護本就是事先打算好的,看他裝得如何堅貞不屈,不也還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阮清桐大夢初醒,一直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失魂落魄,安陽公主看他難過,她原是情場老手,習於挑弄男子感情,便又安慰了他幾句,她卻萬萬想不到這樣一個戲子,與她其他情人不同,卻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一旦抱定主意,昔日恩愛頓時翻成仇怨,他本是戲子出身,自然對市井中那等藥餌熟識,假意被安陽公主安慰心回意轉,自己卻悄悄出去買了一味催人命的藥放入了公主那墮胎藥中,然後與公主依依不捨了一番,又約定等她從莊子上回來再見面,然後將自己昔日情人走上了黃泉之路。
千古艱難惟一死,他原打算等公主死後他也自己償命的,然而事到臨頭卻又苟活著,直到官府找上門,他才感覺到了釋然,終於得到了自己的報應,阮清桐直接被押下天牢等候定罪,想來定是性命不保的,也不知消息傳出後多少人要為之歎息這一代名旦的隕落。
他們剛剛跪送走帝輦,臨走前李臻在前頭交代許寧、長公主等人如何處置此事,安貴妃與寶如在後頭,到底才親眼見到一樁為情殺人的案子,眾人都居於高位,不免都有些觸動,安貴妃持著寶如的手十分有感慨的說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寶如看她大有自感身世之意,看官家正在前頭交代並沒注意她們,便寬慰安貴妃道:「娘娘身為一品內命婦,榮寵貴極,已是比許多女子幸運,實不必太過自傷,總該為了孩子,自得其樂一些。」
安貴妃看寶如一雙飽含同情的眼睛,忽然忍不住嫣然一笑,握了握她的手道:「夫人果然是古道熱腸,我的處境並不是你想像的那般——有時候不爭即是爭,請放心便是了……」又過了一會兒忍不住看了看許寧,又看了看她歎息道:「許大人待您真正是始終如一,也難怪夫人能一直如此謙厚純善,這世事無常,多少人白晝營營,性靈汩沒,唯有夫人始終保持初心,還望將來一如既往才是。」
戲盡人散,許寧解下身上的暗藍大氅,給寶如身上披上,寶如轉頭看整個戲園子冷清無限,彷彿適才來的時候熱鬧興盛都是錯覺一般,湮沒在黑暗裡的戲檯子裡,彷彿仍有著清響透雲,曼聲動魄的唱腔在隱隱傳來。
許寧帶著寶如登了車,車子動起來,這一夜細究源頭,仍是因為寶如而起,她心中滋味難言,一直不說話,許寧卻怕她心裡存了事,一心要開解她,問她道:「適才貴妃與你說什麼?」
寶如還在怔怔想著阮清桐的事,聽他問道,想了想將安貴妃說的話說了,許寧道:「你別為她擔心,她在後宮這幾年,雖然看著凶險,如今不仍是穩穩當當的寵妃之位坐著?絕不是毫無心機束手待死之人。官家這人,若是在他面前利心過重或是機巧心過重,都會招致他厭惡,倒是她這般始終真情流露,才讓官家始終看重她庇護她,你看皇后端重沉靜,言行識度,誠敬曉謹,卻到了火災一案,才觸動了官家,大概是終於有高人點醒了她。越是身居高位,越會猜忌身邊之人的真心,也越在意和珍惜那點真心——你看那安陽得了人的真心卻棄若敝履,玩弄人的情感,到底是自作自受了。」
寶如沉默許久才發問:「官家問罪那阮清桐,會不會影響你們之前的佈局謀劃?今日這事,到底是誰告訴官家的呢?」
許寧心中一軟,溫聲道:「是誰都不重要,也許是官家的人,也許真的只是巧合,我們都不能去細究。這些東西你不必擔憂,我們自會處置,今日之事,永安長公主回去自會與太后說明,這之後皇家必會申飭寧國公府和弘慶大長公主,削爵削封必是能有的……我大概年末會有個陞遷,應當會入樞密省,之後官家便會有大動作了。」
寶如從前並不喜問這些朝廷大事,如今卻忍不住問道:「是要做什麼?」
許寧淡淡道:「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無論官紳士民,皆要納糧繳稅。」
寶如吃了一驚道:「這很難吧……能做到麼?」她默默將可不要和前世一般這句話嚥了下去,心裡卻有些擔憂。
許寧淡淡道:「勳貴以寧國公府等人為首,經過此案大概會收斂羽翼,至少不敢當面反對,最大的阻礙還是在文官之中,我們已有應對之策,你不必擔憂。」
寶如遲疑了一會兒才低低道:「你說前世,安陽公主是不是也懷孕過?」
許寧在黑暗中轉頭過去看她,開解道:「以安陽公主這樣的個性,她和阮清桐的事情遲早會發,前世阮清桐雖然不知道她有孕的事,卻會在衛三與安陽公主的姦情被發現的時候,明白安陽公主待他不過是猶如一個小玩意兒,以他這種玉石俱焚激烈的個性,前世未必沒有動作報復,而前世安陽公主沒死,那只怕阮清桐前世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寶如常常呼出了一口氣,許寧問她:「你不是想回鄉麼?看看需要帶什麼東西回家。」
寶如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終於下了點決心:「你要幹大事,只怕總要內眷應酬來往,互通消息,我還是留在京城吧。」
許寧本就捨不得她和孩子回鄉,自然應了。
許久以後她又低低說了句:「我甚麼都不懂……做事也只會添亂。」
黑暗中許寧溫柔道:「這些權謀手段,你不需要懂,我會處理好的,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我會為了我自己的道,去做,卻不需要你來沾手,寶如,我只想與你一起享受那些譬如春天的花、夏夜的蟬鳴、秋日的暖陽、冬天的落雪,來看我們重來這一世間所能擁有的一些美好的東西,其他那些,對你來說,都不重要。
寶如眼圈忽然一熱,這些日子來的猶豫、糾結、緊張、顧慮都彷彿被許寧溫柔的話語給撫平了。
第二日,裴瑄過來的時候帶來了消息,阮清桐衣服邊上藏了毒藥,押送途中就已服毒自盡。因著安陽對外本就聲稱急病而死,阮清桐又未過堂,也只對外宣稱他假冒女冠招搖撞騙畏罪自盡而已。寶如惆悵許久,卻遍尋記憶想不到前世的痕跡,他們兩夫妻都沒有看戲的癖好,何曾留心過這樣一個名旦最後究竟如何?因著寶如數年前在端午畫舫上一個無心的義舉,引起了始料未及的變化,改變了無數人的人生,若是許寧推演得不錯,這一世和上一世的結局,大概只在於上一世只是阮清桐沒了下梢,這一世卻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安陽公主府不知情的無辜侍從及上下僕婦都被開釋,而近身知道此案備細的侍女如四福等人則聽說都在皇廟出了家,多少保住了一條性命。另外那兩個情夫,明面上雖然開釋了,卻一個基本再不可能起復,一個則為了此案交了巨額的贖金,出獄後直接將京城所有產業店舖變賣遠離京城。太后果然傳了弘慶大長公主以及寧國公夫人進宮去狠狠申飭了一番,官家又責令寧國公上下男丁閉門反思,宋曉菡自然也不得不隨夫閉門不出,實在無聊之時,也托人捎了信給她,備述家中之無聊寂寞,又狠狠為阮清桐的死掬了一把同情淚,中間還寫了些瑣事,道是前陣子衛雲祥原本看著庶子大了,想正兒八經將庶子記入她名下,延請名師教養,她為此事與衛雲祥狠狠吵了一架,決不讓步,如今宮裡不知為何申飭了寧國公府和公主府上下,衛雲祥也被寧國公親自持杖動了家法,臥床數日,道是再也不提庶子教養的事了,最後才說了來意想問問寶如可有生子妙方替她推薦一二。
寶如哭笑不得,卻也拿了信去和許寧感歎:「前世她那一胎,看來十之八九是假的了。」
許寧心裡想著只怕宋曉菡嫁人數年無子,怕是被衛三那一屋子的美妾算計了也未可知,但寶如太過憨直沒想到這一層,自己也萬萬不能點醒,只讓她認為宋曉菡前世與他確無瓜葛是最好不過的,當然也就笑著點頭,將此事含糊揭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