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寒食色,卻是是膽大妄為。
想來,也是因為沒有受過傷的緣故。
也只有沒有痛過的人,才敢橫衝直撞。
現在的我,就已經失卻了這樣的膽量。
溫撫寞微微地垂下眸子,他的眼瞼很薄,眼尾的弧度很漂亮,純淨的淡薄。
他張口,想說什麼,可是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我的眼角一瞟,看見了螢屏上的來電顯示。
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安馨。
火辣辣的日頭下,我的嘴角顯出一絲無聲的冷笑。
是針對自己的。
剛才聽見溫撫寞問的那句話時,還產生了一些不應該的聯想。
還以為……
想來確實有些可笑。
在我想的當時,溫撫寞接起電話,輕聲說了兩句,便掛上。
「安馨?」我笑問。
溫撫寞愣了下,接著,輕輕地點點頭。
其實你們應該在一起的。
我剛想這麼說,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下。
他們以後會怎樣,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我繼續踢著小石子。
可憐的小石子。
正午的陽光,舊時的街道,舊時的情人。
我感覺自己正處於一個迷茫的夢中,混混沌沌。
但心裡卻很清楚,這不是真是的。
在靜謐的長街上,很多回憶開始蔓延伸展。
高中的每年暑假都會有補課,下午放學後,溫撫寞就會陪著我一起回家。
那時,這條街上,有許多的小吃冷飲攤子。
我記得,那時最愛吃某一家的鉋冰。
細細碎碎的冰渣上,放滿了五顏六色的堅果,糖汁,非常漂亮。
那一家的生意很好,攤子前每次都會排很長的隊。
而溫撫寞,每次都不顧擁擠,幫我將鉋冰買回來,毫無怨言。
抬眼,打量四周,這條街重新修過一遍,那些小販都沒再擺攤了。
自然,鉋冰也不見蹤跡。
「在找鉋冰攤子?」溫撫寞問。
我點點頭:「這裡變了好多……很多東西,都不見了。」
就像是,我和溫撫寞。
我和他之間的很多東西,也都不見了。
地上水溝中的水漬,反射著陽光,有些刺眼。
我闔了下眼,眼內,還是有殘留的光的記憶。
「就這樣說定了好不。」我再一次說道,「儘早向父母說明。」
溫撫寞沒有回應。
我眯縫著眼,看向他。迷離的視線中,他毫無雜質的臉龐上,流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澱。
我們沒有再說什麼,之後,我找個藉口,離開了。
回家之後,我立即打電話給老爸老媽將話挑明。
我賭咒發誓兼跺腳撞豆腐,說自己是不可能再和溫撫寞在一起。
不過效果甚微。
挑明兩個是習慣了一意孤行,我的話,似乎沒什麼效果。
但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
我決定,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喝他們一起吃飯。
這邊剛放下狠話,電話又響了,接起來一聽,我的小心肝又顫動了下。
是童遙。
我像是只看見老虎的貓,全身的毛豆豎了起來。
「有何指教?」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與他展開一場艱難的血腥役。
「想請你吃飯,賞臉嗎?」童遙問。
「我已經吃過了。」就算是沒吃過,我這隻雞也不會傻到送上門去免費給他那隻黃鼠狼吃。
「吃的什麼?」童遙慢悠悠地問。
「川菜。」我道。
「好吃嗎?」他問。
「不錯。」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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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有些什麼菜?」童遙問。
這個問題有深度,有內涵,我喜歡:「有宮保雞丁,水煮牛肉,魚香肉絲,豆瓣魚,麻婆豆腐……」
「和誰一起吃的?」童遙忽然發問,速度加快。
「溫撫寞一家。」我下意識地也跟著他的語速一致。
說出口後,空氣沉默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
似乎好像也許,那個,我又被算計了。
童遙是知道我對吃的狂戀熱愛,也因此,他用吃的話題來分散我的注意,降低我的警覺,再趁機快速提問,讓我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將真話說了出來。
不過,仔細想了想,我和溫撫寞吃飯,也沒有對不起誰。
童遙那邊沉默了。
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
或許,這是個機會。
或許,童遙誤認為我和溫撫寞符合,那麼,他就會死了那條不該有的賊心也未可知。
打定主意,我開始向著童遙發動進攻:「忘記告訴你,我和溫撫寞今天中午一起吃的飯,後來,又一起逛了下街……童遙,你在想什麼?」
我期待著童遙能用挫敗的萬念俱灰的語氣說一句:「原來如此,恭喜你們,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如此一來,我就能成功地擺脫童遙危機。
童遙一直沒有說話。
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催促道:「童遙,你在想什麼呢?」
說吧,說吧,說你恨我吧。
就在我強壓著心中的激動之時,童遙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在……想你。」
那聲音,蕩氣迴腸,情意綿綿,如蜜親暱,痴痴迷迷,愛意橫溢。
聽得我的骨頭,都酥麻了。
我感覺,他的聲音,像是一股如蘭氣息,正向我的耳朵裡吹著氣。
我忙將電話給掛上。
惹不起,我躲得起。
從此以後,我要視童遙為一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便,儘量遠離他。
我打定主意,從此之後,只要是童遙的電話,能不接聽就儘量不聽。
畢竟,童遙的段數,實在是高。
就在我忙著躲避童遙的時候,發生了件大事——柴柴逃走了。
不知是去日本,還是法國,或者是烏拉圭,但她確實是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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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喬幫主的能力是多麼的強大。
因為,我猜想,柴柴是被他給太陽走的。
喬幫主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柴柴前腳一跑,他立即利用自己的偵查只是,在全球範圍內對柴柴進行查找,追去了。
如此一來,我就沒地方蹭飯,只能每天苦哈哈地自己做飯。
這天下班後,我去到超市採購,居然發現火腿腸搞優惠活動,十塊錢兩大包,我忙那處當年老媽身懷六甲還不忘搶皮衣的精神,投入跟一群大媽級別的婦女們對火腿腸的爭鬥中。
雖然頭髮被扯散了,鞋子被踩掉了,衣服被扯皺了,但我成功地搶到了最後兩包火腿腸。
實在是祖上積德,三生有幸。
正喜滋滋地笑得合不攏嘴時,我卻無意間透過超市的玻璃門,看見了對面咖啡館的一對男女。
男的氣質高壓清冷,相貌清秀,安靜地坐在那裡,便是全場的焦點。
而女的,則像是一朵蘭花,在濁濁塵世間,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兩人是很般配的。
我在很多年前,就這麼認為了。
溫撫寞和安馨。
兩人真的很般配。
他們周圍,似乎有著幽藍的光圈,任何人,都進不去。
他們喝著咖啡,時不時交談著,時不時向對方露出淺笑。
怔怔地看了許久,我收回目光,拿著購買的東西,排隊結賬。
我忽然想起那次在巧克力火鍋店中,溫撫寞沒有說完的那句話。
「她……」
她也回來了。
是的,安馨也回來了。
提著塑料袋,一晃一晃地垂著頭往家裡走著。
心裡也不知怎麼的,有些壓抑。
所以說,我不夠釋然了。
回到家裡,看著空落落的房間,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我也沒什麼心情弄飯,「啪」的一下,便呈大字躺倒在床上,接著,長吁一口氣。
躺著躺著,我的手便開始不由自主地摸向電話。
當我回過神來時,居然發現,自己翻到了童遙的號碼,只差一點點,就要撥通電話鍵了。
手上的電話瞬間變成烙鐵,灼燙著我的手。
我忙將其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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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色,你要死啊,居然想自掘墳墓。
我抹去一頭冷汗。
一定是沒吃飯的緣故,肚子是餓的,那麼腦子就會發暈。
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我忙走到廚房,快速弄起了飯菜。
吃飽喝足之後,我邊唱著「我不寂寞,我不寂寞」,邊打著遊戲。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
正當我打怪獸打得正歡時,有人敲門。
我掐算時間,覺得是居委會大媽來收這個月的清潔費,便拿著皮包,打開門。
可是,門外是一位不速之客。
溫撫寞。
我此刻的心情,比看見那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便童遙出現在我面前還要震驚。
我努力地扯回神智,問道:「你……怎麼來了?」
溫撫寞笑笑,舉起手中的東西,道:「你不是說想吃這個嗎?」
我這才看清,他的手上,提著一個盒子。
裡面,裝的是一碗鉋冰。
那顏色,還有上面灑的東西,和當年我時常吃的那種是一樣的。
「原來,那個小販並沒有收攤,只是搬到另一個小學門口去賣了。」溫撫寞的笑容,是清雅的,他清秀的面龐邊,彷彿罩著一層白色的柔光。
「你嘗嘗,是不是還是原先的那個味道?」溫撫寞將鉋冰拿到了桌子上。
他手的顏色,和碗中的冰很形似。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他刻意地買來這鉋冰,是想證明什麼。
鉋冰上的東西,都是我喜歡吃的。
葡萄乾,果仁,西瓜汁,都是我以前每次都會讓老闆加的東西。
溫撫寞,都記得。
他為什麼會記得。
他為什麼要記得。
「你這是做什麼?」我問。
溫撫寞沒有回答。
基本上,他可以算是個寡言的人,很多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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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談戀愛時,我都會猜測他的心思,並樂此不彼。
但現在,我沒這個耐心了。
「對了,」我垂下眸子,看著那碎碎的冰,道:「剛才我打電話給你媽媽想找你,但是你不在家,去哪裡了?」
我並沒有打過電話。
我只是在試探。
只是想得出一個答案。
但溫撫寞給予我的,卻不是我想要的。
他眼神微微閃躲了下,接著道:「我,出去辦了下工作上的事……你找我有事嗎?」
我搖搖頭:「沒有。」
而且,再也不會有。
「來吃吧,都化了。」溫撫寞道。
我拿起小勺,舀了一點鉋冰,但是並沒有放入口中。
「溫撫寞,」我喚他,「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臉皮很厚的,你這麼做,我會以為,你在追我。」
溫撫寞沉默了。
屋子內也是沉默的。
就連我手上的冰,也是沉默地融化。
「我可以嗎?」良久,溫撫寞的聲音傳來,聽在我耳裡,卻是很遙遠:「食色,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我一直垂眸看著手上的鉋冰。
冰的溫度,一直傳遞到我的眼睛裡,傳遞到我的嘴角,傳遞到我的聲音中。
我抬起頭,字字清晰地問道:「剛才,你不是和安馨在一起?為什麼又要騙我?」
聞言,溫撫寞的臉上,動盪了一圈漣漪。
「你想告訴我什麼?你和安馨之間,已經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是嗎,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時隔多年,你腦海中忽然精光一現,認為和那位女神待在一起沒了興趣,想要重新回來吃吃我這樣的小鹹菜,是嗎?」我用一雙蘊藏著隱隱火焰的眸子看著溫撫寞,「溫撫寞,你認為我是女金剛,可以任由你傷害了一次又一次,是嗎?」
溫撫寞的眼睛裡,閃過濃濃的哀傷。
但是他沒有辯白,在他的沉默之中,越燒越烈。
「溫撫寞,不要以為你自己是神,不要以為無論你走多遠,無論你走多久,我都還會在原地等著你!」我沉聲道,「從分手的那天起,我們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永遠也不可能。」
溫撫寞還是那樣地看著我,以一種哀傷的神色。
去他娘的哀傷!
我拿起那碗鉋冰,直接扔進了垃圾桶中。
我轉過頭來,看著溫撫寞,厲聲道:「接下來的話,你聽了一定會很自豪。你離開後,我哭了半年,每天醒來,枕套都是濕透了的。那段時間,我瘦成了人乾,連鏡子都不敢照。那段時間,我的心,每天都是痛的。就像是有人拿著鈍刀在不停地劃拉一樣。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識人不清,這是上天給我的教訓,是我應有的懲罰。我不怪你,但並不代表著你可以肆無忌憚地,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溫撫寞,滾回你的安馨身邊去,我沒有這麼多的閒暇時間來成為你們之間的調劑品!如果你是個男人,就應該認清你自己喜歡的人,盡最大努力去爭取,而不是在這裡慼慼悲悲。溫撫寞,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讓我感到噁心!」
我的聲音,到最後,幾乎成為了一種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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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悲傷?
我才覺得悲傷。
難道我長得是一張包子臉,好啃,所以溫撫寞就肆無忌憚地來咬我?
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
明明他和安馨是在一起的,為什麼還想來招惹我?
他還以為,我是以前的那個仰望他的平凡女生?
錯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深吸口氣,指指門口,用最平靜的聲音告訴他:「門在那邊,請你自行離開……從此以後,請不要再來打攪我。」
溫撫寞一直沒有辯白,就這麼,沉默地離開了。
他的背影,是蒼白的,單薄的。
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可是那與我無關。
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我重重地將門關上,將過去的一切,都抵擋在門外。
屋子中,只剩下垃圾桶中的那碗鉋冰,在用細微的聲音,融化著。
我想,我和溫撫寞的事情,應該是結束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安馨會找來。
她是在我工作時間來的,當時,我剛冷眼打量完一名患者的下體,抬起頭來,卻看見了她。
尷尬。
我在安馨面前,總是有一種天生的自卑感。
或許,她就是那種讓身邊的女人自卑的女性。
每時每刻,她都是優雅而高貴的。
我想,在自卑之餘,我還有些嫉妒她。
我一輩子,也成為不了安馨這樣的女人。
我和她唯一的相似處,就是頭髮。
但就是這一頭黑髮,讓我吃盡了苦頭。
安馨說,想找我談談。
我請她到醫院旁邊的冷飲店中先去坐著,我等會就來。
安馨依言照做。
在收拾東西時,我不停地猜測著,她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
向我示威,說溫撫寞是她的?
不,安馨不會這麼做,太掉價了。
還是說,她求我把一直纏著她的溫撫寞給帶走?
也不太可能,他們看起來感情挺好。
懷著眾多的猜疑,我來到了冷飲店中,坐到了安馨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