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久違的怒斥

  以前的寒食色,卻是是膽大妄為。

  想來,也是因為沒有受過傷的緣故。

  也只有沒有痛過的人,才敢橫衝直撞。

  現在的我,就已經失卻了這樣的膽量。

  溫撫寞微微地垂下眸子,他的眼瞼很薄,眼尾的弧度很漂亮,純淨的淡薄。

  他張口,想說什麼,可是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我的眼角一瞟,看見了螢屏上的來電顯示。

  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安馨。

  火辣辣的日頭下,我的嘴角顯出一絲無聲的冷笑。

  是針對自己的。

  剛才聽見溫撫寞問的那句話時,還產生了一些不應該的聯想。

  還以為……

  想來確實有些可笑。

  在我想的當時,溫撫寞接起電話,輕聲說了兩句,便掛上。

  「安馨?」我笑問。

  溫撫寞愣了下,接著,輕輕地點點頭。

  其實你們應該在一起的。

  我剛想這麼說,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下。

  他們以後會怎樣,已經不關我的事了。

  我繼續踢著小石子。

  可憐的小石子。

  正午的陽光,舊時的街道,舊時的情人。

  我感覺自己正處於一個迷茫的夢中,混混沌沌。

  但心裡卻很清楚,這不是真是的。

  在靜謐的長街上,很多回憶開始蔓延伸展。

  高中的每年暑假都會有補課,下午放學後,溫撫寞就會陪著我一起回家。

  那時,這條街上,有許多的小吃冷飲攤子。

  我記得,那時最愛吃某一家的鉋冰。

  細細碎碎的冰渣上,放滿了五顏六色的堅果,糖汁,非常漂亮。

  那一家的生意很好,攤子前每次都會排很長的隊。

  而溫撫寞,每次都不顧擁擠,幫我將鉋冰買回來,毫無怨言。

  抬眼,打量四周,這條街重新修過一遍,那些小販都沒再擺攤了。

  自然,鉋冰也不見蹤跡。

  「在找鉋冰攤子?」溫撫寞問。

  我點點頭:「這裡變了好多……很多東西,都不見了。」

  就像是,我和溫撫寞。

  我和他之間的很多東西,也都不見了。

  地上水溝中的水漬,反射著陽光,有些刺眼。

  我闔了下眼,眼內,還是有殘留的光的記憶。

  「就這樣說定了好不。」我再一次說道,「儘早向父母說明。」

  溫撫寞沒有回應。

  我眯縫著眼,看向他。迷離的視線中,他毫無雜質的臉龐上,流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澱。

  我們沒有再說什麼,之後,我找個藉口,離開了。

  回家之後,我立即打電話給老爸老媽將話挑明。

  我賭咒發誓兼跺腳撞豆腐,說自己是不可能再和溫撫寞在一起。

  不過效果甚微。

  挑明兩個是習慣了一意孤行,我的話,似乎沒什麼效果。

  但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

  我決定,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喝他們一起吃飯。

  這邊剛放下狠話,電話又響了,接起來一聽,我的小心肝又顫動了下。

  是童遙。

  我像是只看見老虎的貓,全身的毛豆豎了起來。

  「有何指教?」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與他展開一場艱難的血腥役。

  「想請你吃飯,賞臉嗎?」童遙問。

  「我已經吃過了。」就算是沒吃過,我這隻雞也不會傻到送上門去免費給他那隻黃鼠狼吃。

  「吃的什麼?」童遙慢悠悠地問。

  「川菜。」我道。

  「好吃嗎?」他問。

  「不錯。」我道。

  -

  「具體有些什麼菜?」童遙問。

  這個問題有深度,有內涵,我喜歡:「有宮保雞丁,水煮牛肉,魚香肉絲,豆瓣魚,麻婆豆腐……」

  「和誰一起吃的?」童遙忽然發問,速度加快。

  「溫撫寞一家。」我下意識地也跟著他的語速一致。

  說出口後,空氣沉默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

  似乎好像也許,那個,我又被算計了。

  童遙是知道我對吃的狂戀熱愛,也因此,他用吃的話題來分散我的注意,降低我的警覺,再趁機快速提問,讓我完全沒有思考的時間,將真話說了出來。

  不過,仔細想了想,我和溫撫寞吃飯,也沒有對不起誰。

  童遙那邊沉默了。

  我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

  或許,這是個機會。

  或許,童遙誤認為我和溫撫寞符合,那麼,他就會死了那條不該有的賊心也未可知。

  打定主意,我開始向著童遙發動進攻:「忘記告訴你,我和溫撫寞今天中午一起吃的飯,後來,又一起逛了下街……童遙,你在想什麼?」

  我期待著童遙能用挫敗的萬念俱灰的語氣說一句:「原來如此,恭喜你們,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如此一來,我就能成功地擺脫童遙危機。

  童遙一直沒有說話。

  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催促道:「童遙,你在想什麼呢?」

  說吧,說吧,說你恨我吧。

  就在我強壓著心中的激動之時,童遙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在……想你。」

  那聲音,蕩氣迴腸,情意綿綿,如蜜親暱,痴痴迷迷,愛意橫溢。

  聽得我的骨頭,都酥麻了。

  我感覺,他的聲音,像是一股如蘭氣息,正向我的耳朵裡吹著氣。

  我忙將電話給掛上。

  惹不起,我躲得起。

  從此以後,我要視童遙為一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便,儘量遠離他。

  我打定主意,從此之後,只要是童遙的電話,能不接聽就儘量不聽。

  畢竟,童遙的段數,實在是高。

  就在我忙著躲避童遙的時候,發生了件大事——柴柴逃走了。

  不知是去日本,還是法國,或者是烏拉圭,但她確實是逃走了。

  -

  由此可知,喬幫主的能力是多麼的強大。

  因為,我猜想,柴柴是被他給太陽走的。

  喬幫主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柴柴前腳一跑,他立即利用自己的偵查只是,在全球範圍內對柴柴進行查找,追去了。

  如此一來,我就沒地方蹭飯,只能每天苦哈哈地自己做飯。

  這天下班後,我去到超市採購,居然發現火腿腸搞優惠活動,十塊錢兩大包,我忙那處當年老媽身懷六甲還不忘搶皮衣的精神,投入跟一群大媽級別的婦女們對火腿腸的爭鬥中。

  雖然頭髮被扯散了,鞋子被踩掉了,衣服被扯皺了,但我成功地搶到了最後兩包火腿腸。

  實在是祖上積德,三生有幸。

  正喜滋滋地笑得合不攏嘴時,我卻無意間透過超市的玻璃門,看見了對面咖啡館的一對男女。

  男的氣質高壓清冷,相貌清秀,安靜地坐在那裡,便是全場的焦點。

  而女的,則像是一朵蘭花,在濁濁塵世間,散發著幽幽的香氣。

  兩人是很般配的。

  我在很多年前,就這麼認為了。

  溫撫寞和安馨。

  兩人真的很般配。

  他們周圍,似乎有著幽藍的光圈,任何人,都進不去。

  他們喝著咖啡,時不時交談著,時不時向對方露出淺笑。

  怔怔地看了許久,我收回目光,拿著購買的東西,排隊結賬。

  我忽然想起那次在巧克力火鍋店中,溫撫寞沒有說完的那句話。

  「她……」

  她也回來了。

  是的,安馨也回來了。

  提著塑料袋,一晃一晃地垂著頭往家裡走著。

  心裡也不知怎麼的,有些壓抑。

  所以說,我不夠釋然了。

  回到家裡,看著空落落的房間,忽然覺得有些寂寞。

  我也沒什麼心情弄飯,「啪」的一下,便呈大字躺倒在床上,接著,長吁一口氣。

  躺著躺著,我的手便開始不由自主地摸向電話。

  當我回過神來時,居然發現,自己翻到了童遙的號碼,只差一點點,就要撥通電話鍵了。

  手上的電話瞬間變成烙鐵,灼燙著我的手。

  我忙將其丟開。

  -

  寒食色,你要死啊,居然想自掘墳墓。

  我抹去一頭冷汗。

  一定是沒吃飯的緣故,肚子是餓的,那麼腦子就會發暈。

  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我忙走到廚房,快速弄起了飯菜。

  吃飽喝足之後,我邊唱著「我不寂寞,我不寂寞」,邊打著遊戲。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

  正當我打怪獸打得正歡時,有人敲門。

  我掐算時間,覺得是居委會大媽來收這個月的清潔費,便拿著皮包,打開門。

  可是,門外是一位不速之客。

  溫撫寞。

  我此刻的心情,比看見那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便童遙出現在我面前還要震驚。

  我努力地扯回神智,問道:「你……怎麼來了?」

  溫撫寞笑笑,舉起手中的東西,道:「你不是說想吃這個嗎?」

  我這才看清,他的手上,提著一個盒子。

  裡面,裝的是一碗鉋冰。

  那顏色,還有上面灑的東西,和當年我時常吃的那種是一樣的。

  「原來,那個小販並沒有收攤,只是搬到另一個小學門口去賣了。」溫撫寞的笑容,是清雅的,他清秀的面龐邊,彷彿罩著一層白色的柔光。

  「你嘗嘗,是不是還是原先的那個味道?」溫撫寞將鉋冰拿到了桌子上。

  他手的顏色,和碗中的冰很形似。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他刻意地買來這鉋冰,是想證明什麼。

  鉋冰上的東西,都是我喜歡吃的。

  葡萄乾,果仁,西瓜汁,都是我以前每次都會讓老闆加的東西。

  溫撫寞,都記得。

  他為什麼會記得。

  他為什麼要記得。

  「你這是做什麼?」我問。

  溫撫寞沒有回答。

  基本上,他可以算是個寡言的人,很多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

  -

  以前談戀愛時,我都會猜測他的心思,並樂此不彼。

  但現在,我沒這個耐心了。

  「對了,」我垂下眸子,看著那碎碎的冰,道:「剛才我打電話給你媽媽想找你,但是你不在家,去哪裡了?」

  我並沒有打過電話。

  我只是在試探。

  只是想得出一個答案。

  但溫撫寞給予我的,卻不是我想要的。

  他眼神微微閃躲了下,接著道:「我,出去辦了下工作上的事……你找我有事嗎?」

  我搖搖頭:「沒有。」

  而且,再也不會有。

  「來吃吧,都化了。」溫撫寞道。

  我拿起小勺,舀了一點鉋冰,但是並沒有放入口中。

  「溫撫寞,」我喚他,「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臉皮很厚的,你這麼做,我會以為,你在追我。」

  溫撫寞沉默了。

  屋子內也是沉默的。

  就連我手上的冰,也是沉默地融化。

  「我可以嗎?」良久,溫撫寞的聲音傳來,聽在我耳裡,卻是很遙遠:「食色,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我一直垂眸看著手上的鉋冰。

  冰的溫度,一直傳遞到我的眼睛裡,傳遞到我的嘴角,傳遞到我的聲音中。

  我抬起頭,字字清晰地問道:「剛才,你不是和安馨在一起?為什麼又要騙我?」

  聞言,溫撫寞的臉上,動盪了一圈漣漪。

  「你想告訴我什麼?你和安馨之間,已經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是嗎,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時隔多年,你腦海中忽然精光一現,認為和那位女神待在一起沒了興趣,想要重新回來吃吃我這樣的小鹹菜,是嗎?」我用一雙蘊藏著隱隱火焰的眸子看著溫撫寞,「溫撫寞,你認為我是女金剛,可以任由你傷害了一次又一次,是嗎?」

  溫撫寞的眼睛裡,閃過濃濃的哀傷。

  但是他沒有辯白,在他的沉默之中,越燒越烈。

  「溫撫寞,不要以為你自己是神,不要以為無論你走多遠,無論你走多久,我都還會在原地等著你!」我沉聲道,「從分手的那天起,我們就不可能在一起了。永遠也不可能。」

  溫撫寞還是那樣地看著我,以一種哀傷的神色。

  去他娘的哀傷!

  我拿起那碗鉋冰,直接扔進了垃圾桶中。

  我轉過頭來,看著溫撫寞,厲聲道:「接下來的話,你聽了一定會很自豪。你離開後,我哭了半年,每天醒來,枕套都是濕透了的。那段時間,我瘦成了人乾,連鏡子都不敢照。那段時間,我的心,每天都是痛的。就像是有人拿著鈍刀在不停地劃拉一樣。我不怪你,是我自己識人不清,這是上天給我的教訓,是我應有的懲罰。我不怪你,但並不代表著你可以肆無忌憚地,一次又一次地傷害我!溫撫寞,滾回你的安馨身邊去,我沒有這麼多的閒暇時間來成為你們之間的調劑品!如果你是個男人,就應該認清你自己喜歡的人,盡最大努力去爭取,而不是在這裡慼慼悲悲。溫撫寞,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讓我感到噁心!」

  我的聲音,到最後,幾乎成為了一種嘶吼。

  -

  他悲傷?

  我才覺得悲傷。

  難道我長得是一張包子臉,好啃,所以溫撫寞就肆無忌憚地來咬我?

  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也是這樣?

  明明他和安馨是在一起的,為什麼還想來招惹我?

  他還以為,我是以前的那個仰望他的平凡女生?

  錯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深吸口氣,指指門口,用最平靜的聲音告訴他:「門在那邊,請你自行離開……從此以後,請不要再來打攪我。」

  溫撫寞一直沒有辯白,就這麼,沉默地離開了。

  他的背影,是蒼白的,單薄的。

  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可是那與我無關。

  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我重重地將門關上,將過去的一切,都抵擋在門外。

  屋子中,只剩下垃圾桶中的那碗鉋冰,在用細微的聲音,融化著。

  我想,我和溫撫寞的事情,應該是結束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安馨會找來。

  她是在我工作時間來的,當時,我剛冷眼打量完一名患者的下體,抬起頭來,卻看見了她。

  尷尬。

  我在安馨面前,總是有一種天生的自卑感。

  或許,她就是那種讓身邊的女人自卑的女性。

  每時每刻,她都是優雅而高貴的。

  我想,在自卑之餘,我還有些嫉妒她。

  我一輩子,也成為不了安馨這樣的女人。

  我和她唯一的相似處,就是頭髮。

  但就是這一頭黑髮,讓我吃盡了苦頭。

  安馨說,想找我談談。

  我請她到醫院旁邊的冷飲店中先去坐著,我等會就來。

  安馨依言照做。

  在收拾東西時,我不停地猜測著,她究竟想要對我說什麼。

  向我示威,說溫撫寞是她的?

  不,安馨不會這麼做,太掉價了。

  還是說,她求我把一直纏著她的溫撫寞給帶走?

  也不太可能,他們看起來感情挺好。

  懷著眾多的猜疑,我來到了冷飲店中,坐到了安馨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