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久違的真相*

  雖然我很嫉妒,但是我還是得說,安馨是位大美女。

  她總是穿著適宜的衣服,畫著適宜的妝,說著適宜的話。

  皮膚吹彈可破,如煙雲般的眉眼,身上總是散發著淡雅的香氣。

  她的一頭黑髮,漆黑如緞,披散在肩上。

  我是不一樣的,我的發,綁成了馬尾。

  我看著她,等待著她的開口。

  其實,我倒不擔心安馨會說什麼刻薄的話。

  她不是那樣的人。

  或者說,她不用這些伎倆,就已經把我踩在了腳底。

  安馨看著我,對我淡淡一笑。

  陽光之下,她清麗的面容上彷彿有著透明的光澤。

  我不一樣。

  我的皮膚上有汗水,毛孔,還有黑頭。

  越想著,我越覺得自己要低到塵埃中。

  趕緊改變思考方法。

  應該說,安馨想要黑頭還生不出來呢。

  不錯,不錯,這麼想來,心裡舒坦一些了。

  「食色。」她喚我的名字:「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愣了一下,接著點點頭:「當然。」

  看了,安馨是打算以禮相待了。

  我不動聲色,繼續等待著她往下說。

  安馨看我一眼,接著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手。

  她的雙手,都平放在玻璃桌面上。

  十指纖纖,水靈得很,像白玉一般。

  -

  連手指都這麼美,老天不公平。

  我發誓,當壽終正寢到下面去後,我一定要好好地威脅閻羅王,如果他下次不給我投個美人胎,我一定當著牛頭馬面的面,在閻王殿上當場把他給太陽了。

  「你和撫寞,應該見過面了吧。」安馨問。

  她的聲音,柔和清澈,軟綿綿的,特別好聽。

  「嗯。」我點頭。

  同時,腰肢挺起,身體開始進入自動警覺狀態。

  看來,是要到正題了。

  「食色,你和撫寞,吵架了嗎?」安馨問。

  聞言,我的心裡,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厭煩。

  安馨似乎是在努力試探什麼。

  而我,則討厭這樣的試探。

  何必呢?

  她根本就是穩操勝券,何必還要這麼問。

  所以,我的語氣不自覺便有些硬硬的:「是嗎?他告訴你的?」

  「你也知道,撫寞是那種把什麼事都悶在心裡的人。」安馨輕聲道:「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喝醉了。」

  「哦。」我淡淡地應了一聲。

  語氣平淡,沒什麼感情。

  我覺得,我不需要再對一個想要傷害我的人,有什麼感情。

  「他從來沒有喝醉過。」安馨道。『

  她的聲音中有些遲疑,有些欲言又止。

  我靈台瞬間清明了。

  原來,安馨是想來問我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那個從來都不喝酒的乖乖生溫撫寞,在和我談話之後,回去就喝得爛醉如泥。

  我覺得好笑。

  為什麼他們談戀愛,要把我夾在中間。

  當調味劑是嗎?

  即使我是一粒小小的鹽,也有鹽的尊嚴。

  我沒這麼多美國時間和他們混攪一團。

  也因此,我的口氣,更不客氣了:「不用試探了,我告訴你,昨晚,他來我家,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問我,我們是不是可以重新開始。不瞞你說,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不是真心的,所以我叫他滾,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估計從來沒有人這麼罵過他,他一時想不開,所以就去喝酒了。」我回答得輕描淡寫,但事實上,心裡某處,有些舊傷在隱隱作痛。

  安馨抬眸,看著我。

  -

  她的眼睛很美,不同於柴柴那種令人驚豔的美眸,而是一種淡雅。

  初見不過如此,但越看,你會越驚訝於那雙眼睛的美麗。

  就在那雙眸子中,事實的花,在裡面盛開與凋謝:「食色,你真的認為撫寞是這樣的人嗎?你就這麼看低他嗎?你就這麼不信任他嗎?」

  安馨的三個疑問,一下下撞擊在我的心上。

  某一處傷口,重新迸裂了。

  血液,慢慢流出。

  血腥的窒悶的氣息,包圍著我,點燃了我的怒火。

  我笑了,笑得冰冷:「為什麼不信任他?因為我不敢了,我不是沒有信任過他。六年前,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他,信任他,可是換來的,卻是一個差點毀滅我的真相——我不過是你的替身!我認為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曾經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我認為他對我許諾的話,都會實現,可是那天晚上我在冷飲店門前等了一夜,他卻毀了諾言,在陪伴著你!對,我是看低他,因為他現在明明和你在一起,為什麼還是要攪亂我的生活,他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我想我的情緒失控了,因為我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

  我想我的聲音是很大的,因為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我。

  我想我哭了,因為我的臉頰上,有一行涼涼的東西,在緩慢地,向著下巴蠕動。

  我失態了。

  我知道。

  嘶吼出心中掩埋最深的話後,我不顧一切地衝出了冷飲店。

  身後,安馨似乎在叫著我的名字。

  她在追趕我。

  我的腳步,卻絲毫不停歇。

  我不想見溫撫寞,不想見安馨,我不想回憶起那件事。

  時至今日,我的心,還是痛的。

  並不是無法對那份感情忘懷,並不是無法放下那個人。

  而是不解,而是不甘。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是我?

  為什麼要選中我當替身。

  為什麼偏偏是我遭遇到這種事情。

  我不懂,真的不懂。

  我在奔跑著,在灑滿炙熱陽光的街道上奔跑著。

  熱熱的風,在窒悶著我的口鼻。

  我的耳邊,開始有嗡嗡的響聲。

  我奔跑著,知道腳上所有的力氣都遊走,我才停了下來,用手拉著公路邊的欄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跑了很長的路,我已經自己已經將安馨給甩掉。

  -

  但僅僅隔了一會,一輛出租車便在我面前停下,安馨從裡面走了下來。

  我苦笑連連,看人家多聰明,大熱夏天,誰像你一樣跟傻子似的跑?

  我的血液,也有倔強的成分存在。

  所有,我轉身向著巷子裡面跑去。

  我就不信,你那出租車是變形金剛,能夠追進巷子裡來。

  但就在我轉身的當時,安馨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她急切地說道:「食色,給我時間解釋!」

  「沒有必要!」我努力地想要掙脫她。

  就在這時,我終於發現了自己比安馨強的一點——我的力氣比她大。

  所有,安馨根本就拉不住我。

  眼看著我就要逃脫,安馨急了,她大聲道:「食色,撫寞喜歡的是你!……是我在中間搗亂,你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你該看低的人,你不該信任的人,都應該是我!」

  她的話,在陽光下,慢慢地蒸發,迴旋刀天際。

  我的手,緩緩地,緩緩地,放了下來。

  我跟著安馨,來到了她家,聽著她告訴了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和溫撫寞,從小在一個家屬院子中長大,感情很好。

  安馨一直將溫撫寞當成一個漂亮的弟弟,每次小孩子們在一起玩時,她都會習慣性地照顧他。

  上學之後,她又擔任起了為溫撫寞補課的工作。

  「漸漸地,我發覺,撫寞看著我的目光有些不一樣,我也隱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不過,我並沒有將他的感情放在心上。因為對我而言,撫寞不過是個小孩子。」

  當安馨高中畢業後,便遵照父親的意思,去美國念大學。

  在那裡,安馨遇見了一位華裔青年,雙方門當戶對,便開始交往。

  安馨的表妹林菲雲告訴安馨,說溫撫寞一直在等著她。

  安馨不想耽誤溫撫寞,便讓林菲雲江自盡和男友的親密照片拿給溫撫寞看。

  之後,她也和溫撫寞慢慢斷了聯繫。

  幾年之後,安馨大學畢業,未婚夫讓她放棄工作,嫁給他,當個家庭主婦。

  安馨自然不願意,兩人因此發生爭吵,一氣之下,解除了婚約。

  安馨回家,看見了幾年未見的溫撫寞。

  「他長大了,長成了一個男人。那時,他似乎是和你吵架了,整天躲在家裡,悶悶不樂。我便拉著他,一起出去解悶。結果那天回家,就撞見了你。撫寞送你回去,回來之後,臉色更加愁鬱。我問了菲雲,才知道你們之間的問題,本來想找你解釋下,但怕越解釋越糟,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幾天之後,美國的朋友告訴安馨,說她的未婚夫重新交了女朋友。

  安馨心情鬱悶,便來到酒吧喝酒,醉了,便讓林菲雲來接她。

  結果我也料到了,林菲雲叫來了溫撫寞,之後又叫我來看戲。

  -

  我看見了醉酒後的安心躺在溫撫寞懷中痛哭的樣子。

  之後,我打了電話,做了最後一場賭注,我讓溫撫寞離開安馨,來接我。

  如果他這麼做了,我會獲得和他重新在一起的信心。

  可是他沒有。

  「因為,那天,在接完你的電話不久後,我小腹忽然劇痛,並且,下身開始止不住地流血,撫寞趕緊將我送到醫院……是宮外孕,輸卵管破裂,大出血。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危險,可是,在暈過去之前,我拜託撫寞,千萬不要通知我的家人。」

  安馨的父親是位中文教授,為人古板,思想老舊,是無法承受這種事情發生的。

  溫撫寞不能告訴任何人,所以,他必須獨自在手術室外守護著。

  安馨說,當時,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

  但是我關機了。

  當安馨脫離生命危險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溫撫寞趕緊跑去了那間冷飲店門前。

  可是,我已經離開了。

  他又趕緊跑去了我家。

  同樣,那時,我已經坐在去雲南的飛機上。

  「那段日子,他一邊要照顧我,一邊要尋找你,每天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

  之後,我回來了。

  君既無心,我便休。

  當時的我,就是這麼決絕。

  我和溫撫寞分手了。

  這些事情,都是安馨之後才知道的。

  她身體修養得稍微好些之後,便回到了美國。

  沒多久,溫撫寞也來了。

  「那時候,我以為,他是追隨著我來的。不知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對他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他不再是那個內向漂亮的鄰家小弟。撫寞,他是個男人了。我漸漸地,開始喜歡上他。可是……很多事情都變了。撫寞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我的影子。」

  安馨看著我,像朵幽冷的蘭花:「如果說曾經有段日子,你是我的替身,那麼,在這六年之中,我是你的替身。」

  聽到此,我開口,蒼白地問道:「為什麼,六年了,為什麼他沒有聯絡過我?」

  為什麼,在那段時間中,在我痛不欲生的時候,溫撫寞沒有一點表示。

  「他給你寫過很多封信。」安馨道。

  「不可能。」我矢口否認,「我從來沒有收到過。」

  「因為,」安馨閉上眼,再睜開時,裡面,覆蓋滿了一種複雜的黑色的情緒:「那些信,都被我給收了,並沒有寄出去……當時,他對美國的一切還不太熟悉,便拜託我幫他寄信。可是,我沒有這麼做,我是卑鄙的,我想讓他留在我身邊。每天一封,撫寞寫了兩個月,六十二封信。我都悄悄看過,寫的全是回憶,回憶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你的每一個表情,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到了第六十三天時,他放棄了。因為……我將那些信剪碎,做了手腳,偽裝成你寄來的樣子。」

  安馨說,她永遠記得溫撫寞看見那盒「我寄來」的東西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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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眸子裡,有什麼東西,熄滅了。

  永遠,也沒有再點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