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音一個人走在乾裂的陸地上,頂著烈日,感覺喉嚨間因為乾渴帶出的腥味。
上一次進靈虛幻境的時候,他們一行人也就是像夜夕一般,將靈虛果當成了桃子,後果就是,他們各自回到了年幼時的空間,並且人和記憶也縮水到了年幼的時光。當時她因為征戰心中焦慮,沒來得及吃靈虛果,便被站在身邊的副將帶回了副將所在的時空,等兩人出來的時候,副將是完全沒有了在靈虛幻境裡的記憶,只有她還保留著,到天庭藏書閣找到古書閱覽後,才知道這便就是靈虛幻境靈虛果的作用。
重返時空。
所以,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找到夜夕。找到,年幼時的夜夕。
洪荒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裡面關押著上古兇猛的神獸,又由於有九個太陽,是故氣候乾旱,生存情況極其惡劣。洪荒裡的神獸大都兇猛好鬥,隨便放一個出現世都要讓許多神仙頭疼好久,好在洪荒和現世的結界只能由外界開啟,所以千萬年來,洪荒裡面鬥得天翻地覆,外界卻仍舊是一片安詳。許多仙人都懼怕來到洪荒,天庭流放一條中,都是把那些窮凶極惡的仙人流放到洪荒來。
鳳音思索著腦海中所有關於洪荒的言語,突然就感覺地面震動起來。鳳音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地一滾,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看到一隻巨大的九尾狐狠狠砸進了她方才站的位置,隨後一道紫光卷席而至,銀光一閃,九尾狐纖長的脖頸便被人乾淨利落的斬開,巨大的頭顱滾到鳳音腳邊,綠色的血染了一地,讓整片土地都帶了血腥味。而那九尾狐的屍體旁邊,則站了個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少年,少年容貌清俊,因還帶著些嬰兒肥,顯得略有些可愛。他站在九尾狐屍體邊上,手中的銀劍猶還帶著九尾狐綠色的血液,比他本身身形大了許多、白色底衫紫色外套的華衣在熱風中輕輕翻動,一雙眼看著她,眼裡滿是好奇玩味。
他那雙眼中雖然帶著趣味,卻掩藏不住眼下濃重的殺意。鳳音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她毫無理由的相信,少年夜夕此時此刻對她的威脅性,絕對比什麼洪荒神獸大得多!
然而對方明顯是不會讓她逃脫的。手中銀劍一甩,瞬間就落入了她面前的土地,截斷了她的去路。方才她若再多走一分,那劍就一定是穩穩由上至下刺入了她的腦中。
鳳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就頓住了步子。少年嗤笑一聲,拖著寬大的衣服向她走來,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道:「就你這種貨色,居然能在洪荒長這麼大,真是不容易。你是只什麼獸?」
「咳咳……你……不能殺我……那個……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鳳音艱難的開口,同時保持著放鬆的姿勢,以示自己絕不反抗的心態。
少年有些意外地鬆了些手,調笑道:「居然會說人話……」
「那個,夜夕,你聽我說……」調整了一下姿勢,鳳音努力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看著少年解釋:「你現在不是真的在你這個年齡,你是吃了靈虛果,被帶進了這個時空。你得努力想辦法讓咱們活著,向仙界傳遞訊息,然後出去,明白麼?」
「唔……這樣,」少年摸了摸下巴,做出了思考的表情來:「夜夕是什麼?」
鳳音:「……你不是叫夜夕麼?」
「我?」少年皺起眉頭來:「我不叫夜夕,他們說我叫人。」,說著少年又似乎突然想起什麼,舒展了眉頭道:「不過夜夕這名字不錯,我從今天開始就叫這個了。話說,你還沒說你是什麼獸呢。」
「話說……」聽到少年的問題,鳳音忍不住黑著臉詢問:「你聽懂我的話了麼?」
「不懂啊。」少年坦然回答,又道:「但是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很大的關係啊!」鳳音在心中淚流滿面了:「你真的是吃了一種奇怪的果子……」
「什麼叫做果子?」夜夕眨了眨眼,面上一派天真:「話說,你說的話好奇怪,你是從外面來的麼?」
「什麼外面?」鳳音這次納悶了,夜夕指了指洪荒略帶了些赤紅的天道:「我們這裡曾經還有個人,他和我說,我們這裡其實是一個籠子,我們被關在裡面,外面有很多的人。嗯……外面還有水,很藍的天,還有不會吃的人鳥和貓……是這樣麼?」
「呃……是……」鳳音愣愣點頭,少年忽的就笑了起來,臉上帶了興奮的表情:「真的啊?那你知道怎麼出去麼?」
「我只知道怎麼進來……」鳳音愣愣的看著他。少年面上的表情黯淡了幾分,想了想,隨後又道:「罷了,那我還是自己找了。你呢?」
「我什麼?」鳳音完全無法理解面前少年夜夕的思路。夜夕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劍道:「你是要在這裡,還是跟我走?」
「你……」鳳音猶還對起初那滿是殺意的眼神有些恐懼:「你不殺我?」
「唔,不殺啊。」夜夕滿臉迷茫的將劍放入劍鞘,有些疑惑道:「你不跟我走?話說,不是我說,你這樣的,在這裡活不過一天。」
說完,竟是完全不等鳳音的答覆,轉身一隻手拖著巨大的九尾狐就往前走。鳳音趕忙跟在他身後,一面小跑一面追問:「話說你為什麼不殺我啊?」
「你話真多,」夜夕斜睨了她一眼,慢慢道:「再問,就真的殺了你。」
「你這人……」鳳音有些憤怒,想罵些什麼,但看看他手中的長劍,再看看他另一隻手拖著的九尾狐屍體,那些怒罵便慢慢低了下去,變成了呢喃:「怎麼這樣啊……」
「什麼怎麼這樣?」夜夕挑起眉來,還未張開青澀的面容,卻依稀有了幾分日後的風華:「我說你這鳥,我救了你,你不謝謝我,還要說我這人這樣那樣,外面的都是你這樣忘恩負義的麼?」
「……」
「話說你們這些外面的人,真是話又多又不知好歹,放在我們這兒,我救過的哪個不是對我感恩戴德,爭著搶著給我獻肉吃。你不知道我在這兒的威名,出手救人是多麼難得一見的事兒,我一般都是直接乾淨利落的殺了吃,從來不救。」
「……」
「話說你是什麼品種啊?是人麼?我們這兒都沒有你這種品種。」
「……」
「哦,不過也是,你這樣的,在這裡也只有果腹的份。以前清和同我說,外界很少戰爭,不能隨意殺人,如果殺人了,就會受到很嚴重的懲罰。所以外面的人都很弱,都必需要一個靠一個,生活在一起才能生存下去。聽說你們還會養寵物,養坐騎,用很多很多的法術,又懶又笨,連劍都不太會用……喂,」說了半天不見人回應,夜夕終於反應過來,轉頭看一臉出神的鳳音,不滿道:「話說,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你剛才說……清和?」
「嗯,你認識?」前方露出了一座小小的宅院,在這個一片原始的洪荒之境中顯得有些突兀。鳳音把目光移到那小屋上,慢慢道:「我很久以前認識一個神仙,他的確是叫清和。」
「然後呢?」聽這話,夜夕臉上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來。鳳音卻不再說話,自己陷入了一片靜默之中。夜夕靜靜等著,兩人逐漸靠近了小屋,到門前時,鳳音突然停住了步子,揚起頭來,看見那蒼勁有力的門匾——清和。
這兩個字熟悉而陌生。是她看了多年的字跡,卻又是她看不懂的字意。橫折撇豎,都是他一貫的筆鋒,但那字跡中透露出的纏綿相思,卻早已不是她能明了的。
小屋週遭縈繞著華光,帶著縷縷熟悉的仙氣,鳳音沉默著看著面前的小屋,許久後,終於再一次開口:「他元身是一把琴。很久以前,我認識他。」
「那果然是清和!」夜夕興奮起來,放開了九尾狐,一把抓起她的脖子,就興沖沖的帶她走進了小屋裡。
小屋佈置得簡潔有度,筆墨紙硯,桌椅床凳,連棋盤掛畫之類的東西都有,完全不似洪荒之地有的房屋。這些東西都繚繞著仙氣,可見是仙人變化出來的。在一片仙氣中,唯一不過是一把放在案桌上七絃琴身上不然絲毫氣息,安靜的躺在那案桌之上。
鳳音沉默著看著那七絃琴,聽著夜夕興奮的聲音:「你看,清和在這兒。」
喊完後,夜夕本以為鳳音也會同他一般興奮,然而等了許久,卻都聽不到鳳音一言一語,待他回頭時,方才看到那個看上去一直很是猥瑣的山雞此刻眼中竟是一派他無法看懂的寧靜。
少年人不能敏銳的感覺到鳳音此刻的情緒,只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竟是跟著對方一起沉默,大一點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彷彿怕驚擾了什麼。
鳳音盯著七絃琴看了許久,終於是走了上去。
她的步履有些踉蹌,似乎是在強逼著自己往前。等走到那七絃琴面前,她跳上椅子,低頭看著桌案上的琴邊上清和二字時,她終於是再忍不住,一口血悶咳而出,噴到了那琴身之上。
夜夕被她驚道:「喂……」
然而她卻再無法聽到旁邊的聲音,目光死死落在琴面上,時隔多年,再低聲吟喃出那個名字。
「清和……」
然而,那個曾經溫柔淺笑的男子,卻是再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