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恨上大學不用換室內拖鞋,因為不用換室內拖鞋,就不會有鞋櫃。如果有鞋櫃,我還可以保持輕鬆的心情寫幾封情書給她。我當然沒有她的手機號碼,也不知道她的電子信箱。不過,就某方面來說,不知道也好。
如果知道聯絡方式,我一定會找理由寄電子郵件給她,並詢問可不可打電話給她,最後造成她的困擾。儘管自知會這樣做,肯定是因為自己太噁心,但我不得不承認就算真的演變成那樣,我一定也不會反省。說穿了,我只是做出了理性的偽裝而已,我只是想讓她認為我是一個明白事理的正常人。
話說回來,她根本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啊……只有時光會流逝,升上四年級,然後畢業。到時我會在不曾和她說過半句話的情況下,就此與她永世離別。這樣真的好嗎?如果有人這麼問我,我當然否定。
我沒打算不採取任何行動,我不想後悔。
為了不後悔,這兩年我不斷累積勇氣,終於要在今天好好發揮。我打算向一起在教室裡的她搭話。現在就進行。
现在的狀況極度理想,這間教室只有我和她而已,我們都來得太早了。我的話是因為期待可能會發生像此刻這種狀況,所以每星期比任何人都還要早到教室。這星期終於實現願望了。
我做過無數次推演和幻想,在夢裡也實踐過無數次。從她抵達教室的那一刻開始,我的腳跟和托著腮的手臂便不停顫抖。一個沒留意,眼睛也不小心使力過度,阻礙了眨眼動作。揉了揉好幾次乾澀的眼睛後,我的小腿先撞上長桌的桌腳,然後動作僵硬地站起來。因為她面向前方,所以還沒發現我站起來。我一邊行徑詭異地做著伸展動作和打哈欠,一邊激勵嚇得不敢動的雙腳前進。儘管如此,我還是一直不敢靠近她。
因為不能沒事突然向她搭話,所以我也準備好了藉口。我想要向她借另一堂選修課的講義來影印。我打算以這點切入話題。
『同學,妳也有修文學論吧?我上次翹了課,講義可不可以借給我影印一下?』
我已經不記得向腦海中想像的她搭話過多少次。至於想像中的她會如何對我展露笑臉,我則是把她對其他男生展露的笑臉直接拿來套用。她會對我展露什麼樣的笑臉,我根本無從得知。我的舉動就跟把偶像照片拿來做成合成照片沒兩樣,自我厭惡的情緒在心中不斷蔓延開來。我要抹去自我厭惡感,往前邁進一步!
我繞了一圈移動到能夠站在她旁邊的位置後,迅速探出身子。
在我把頭往前傾的那一刻,腦中變得一片空白,大部分事情都變得模糊不清。
「同、同學。」
我的姿勢變得像往前摔倒一樣,話也說到一半就停頓下來。
我抱著想逃跑的心情觀察她的反應。
突然被人搭話,她明顯表現出疑惑的表情,也沒回應說「什麼事?」,只是露出困惑目光看著我。她的眼神裡,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友善情緒。
光是被這樣的目光捕捉到,整個世界已經開始扭曲變形。
以妄想塑形鞏固、令我感覺舒適的理想羽翼,開始慢慢融化消失。
「講義,那個……其他課,妳有修……吧?然後,我是說,講義。那個……如果妳有,可不可以,借我,影印一下?」
為了說得流利,我事前練習過無數次,但成果完全無法發揮出來。我的眼神劇烈地四處飄移,右手抓了左肩好幾次,腳跟還踢著地板,臉頰如火燒般灼熱。
「啊!文學論。我是說,文學論。」
我說話不小心破音,但還是喋喋不休地說著。她本來想要說些什麼,但話語因為我而卡在喉嚨裡,氣氛隨之變得更加尷尬。沒救了,快閃人吧。不,已經太遲了,來不及撤退了。內心的兩種聲音無論聽從哪一種,都只會看見失敗在前方等著我。
「我沒有帶其他天的課的講義來。」
她語調生硬地拒絕了我。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當然不可能帶其他天的講義。只是,在我的想像中,她總是露出有些傷腦筋的笑容對我說「好啊」。
「啊,說、說的,也對喔。那、那、謝謝……嘿、嘿。」
眼前的景象變得扭曲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一片空白的腦袋想出來的話語缺乏精彩度,只帶給了她粗糙又不舒服的質感。我踉踉蹌蹌地快步離開她身邊,回到座位上後,我一邊托腮偽裝成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一邊在內心哀嚎。流動的血液逐漸變得混濁不清。
失敗了!心臟因為負面原因而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眼睛四周迅速變得乾澀,有種想要搔抓額頭的感覺。太悽慘了!沒有什麼比此刻更狼狽、更無法挽救了。每想一次,都會有一股衝動想要撕裂自己的臉。眼前像在發光似地反覆變白,我已經偽裝不下去了,整顆頭從原本托著腮的掌心,崩潰滑落至桌面,下巴劇烈撞上桌面後,抱住了頭。
我全面暴露出自己缺乏經驗,撕碎了幻想中的美好世界。只有唯一有經驗的「謝謝」說得很流利,但這點把傷口刺得更深。拜託誰來幫我把時間調回去!讓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如果要抱著這樣的記憶一直活下去,就如同已經死去,簡直就是要我活在地獄裡。
為什麼我非得要嚐到這般滋味?
我不過是喜歡她而已啊。我只是想把喜歡她的心情傳達出去而已。但是,為了達成目的,我必須繞上很遠很遠的路,而我才踏出第一步就跌倒了,甚至要重新站起來都很困難。
今天,她的目光確實捕捉到我了。她的眼裡沒有其他東西,只映出我的身影。然而,光是想像她的目光會如何評價我,就足以讓人難過落淚。
這是一輩子都忘不了、最高境界的失敗。
彷彿遭到暴風雨侵襲,真心話脫口而出。
我一邊像是要壓垮椅背似地發出嘎吱聲響,一邊朝向天花板吐出:
「好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