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榮華無量》0011

歌府。

雨後,一縷縷的白靄輕蕩在芳香馥郁的梔子花瓣間。

歌細黛負手而立於梔子樹旁,眺望著漸漸放晴的天。花香繚繞,她一襲藕荷色的裙紗,簪著清柔,輕輕的融進了內斂而生動的花中風雅。

當丫環們將艾綠色布料擺在案上後,歌細黛便收回視線,移步至長案旁,動手剪裁起來。她知道寧潛尤其喜歡艾綠色的衣裳,即是在寒冬,他依舊一襲艾綠色的春衫,似四季的變化與他無關。而世間瑣事,又何曾有幾件能入過他的眼?

前些日,她向寧潛借了一套衣裳,答應會親手裁件給他。眼看就要再次進山習武,她便將製作衣裳提上了日程。

她的女紅一直不俗,刺繡更是精湛。上一世,在過著流亡的日子裡,縫縫補補,她已對針線嫻熟。

丫環們低頭垂目在一旁偷瞧,偷瞧著大小姐一絲不苟的裁衣,心中頗為詫異。再過些日子,便是老爺的而立之年的生辰,莫非大小姐是在制賀禮?

提起老爺的生辰,侍奉歌夫人的丫環們不免歎息。按理說,府中大事該是夫人主持,可是,自從黎姨娘產下少爺後,夫人就變了,整日就在院中閒著,不是躺在院中乘涼曬太陽,便是依在床榻上弄些女紅。僅是偶爾,會在府中四處逛逛。府中的大事,就全由黎姨娘操持。

丫環們倒是能體貼夫人對老爺納妾的傷心,可就不太理解她的自暴自棄,何不主動討老爺歡心呢?卻還常常對老爺冷漠。冷漠?也算不得是冷漠,只是在老爺面前,她的語氣總淡淡的。若不是老爺來院中找她,她可不會去找老爺。

若不是夫人一再的把自己藏起來,黎姨娘也不會越來越囂張,動輒就打罵僕人,好像僕人們都不怕她,非要把僕人們打怕是的。

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響起,不必去看,也知是歌珠瀾來了。

在府中,只要是聽到銀鈴聲,丫環們能躲開都盡量躲開,以免二小姐有個三長兩短,都要受牽連。

歌珠瀾騎著她的專屬坐騎大白豬,雙手裡各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慢悠悠的溜躂進來了。她嘴裡嚼著糖葫蘆,含糊不清的問:「神仙叔父怎麼還不回來?」

聞言,歌細黛抬起眼簾,看了看粉嘟嘟的瀾妹,微微笑了笑,沒搭腔,埋頭繼續裁著衣裳。

「神仙叔父怎麼還不回來?」歌珠瀾從大白豬上跳下來,晃到長案旁,她沒有案子高,便踮起腳尖,用小拳頭支著案面,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很透亮,緊緊的盯著歌細黛。

「他可能更喜歡待在一個很好玩的地方。」歌細黛放下手中的剪刀,拿起畫好的衣裳草圖,對比起裁好的款式。

身為庶女的歌珠瀾連個『姐姐』的稱呼也沒有,顯然不尊重。歌細黛倒是一點也不介意,只是,她也沒有停下眼前要做的事,以此回應了這種不尊重。

「神仙叔父在哪裡?」歌珠瀾滿眼的期待,語氣多了幾分柔軟。

「你喜歡他?」歌細黛微笑著看向稚氣純真的瀾妹。

歌珠瀾吐著舌頭笑,笑容很燦爛,笑得縮起了小腦袋,帶著不勝欣慕的神情。

「你想經常見到他?」歌細黛熟悉這種真摯,那是發自內心最無價的。

歌珠瀾笑得眼睛像彎彎的月亮,重重的點頭。

二小姐的丫環們很清楚,這些天,二小姐每天都要去那個初次見到寧潛的地方,去很多遍,每次都失落的喃喃自語:他怎麼還不回來?

是一個丫環鼓起勇氣向二小姐提議,道是不如去問問大小姐。歌珠瀾這才第一次踏進歌細黛的閨院。

歌細黛將草圖放下,繞過案子,走到歌珠瀾的旁邊,蹲下身,輕握著她的胳膊,凝視著她的雙眼,輕聲的說:「你可知道他喜歡怎樣的孩童?」

歌珠瀾嘟著小嘴,很認真的在聽。

「他喜歡彬彬有禮、與人為善、光明磊落、學識廣博的孩童,若是那些孩童能成為他喜歡的樣子,他就會經常主動的去找她玩。」歌細黛微笑著,目光溫暖。

歌珠瀾想了想,又想了想,沒有想明白的問道:「什麼是彬彬有禮、與人為善、光明磊落、學識廣博?」

歌細黛露出了讚賞的神情,喜道:「太棒了,你能記住這些,儼然就能做的。」她伸出手,想觸碰一下她的臉頰,在半空時,便就變成了輕握了一下她的肩,用一種很理解她的態度說:「你不明白的,姐姐也不明白,姐姐正在努力的明白,我們一起努力?」

「我不喜歡他喜歡你。」歌珠瀾甩開了她的手,向後退一步離她遠一些,撅著小嘴狠狠的瞪著她。

「那麼,你就努力比姐姐先成為他喜歡的樣子?」歌細黛心中一怔,而神情中還是帶著微笑,語氣還是那麼溫和。

歌珠瀾咬了下嘴唇,動了動鼻子,當餘光□到案上一角的那隻小白兔時,眼睛一亮,立刻就走向了小白兔。

歌細黛看到了,看到了歌珠瀾眼底強烈的排斥與不屑,甚至帶著鄙視,是非常根深蒂固的。她只是念及上一世裡,歌珠瀾因她而受牽連,便自以為是的去引導。

她依然還蹲著,笑容已定格在臉上。她看著歌珠瀾無所顧及的抓住了那隻小白兔,心底在漸漸的被一股寒意擴散,眸中泛起了淡淡的疏離感。她提醒自己以後不必再自不量力,想改變一個人的秉性真是妄想,因為,人各有命,不存在誰虧欠誰。她能做的,已經做過了。

歌珠瀾抓住小白兔的一條腿,倒掛著拎起小白兔,小手裡還握著用竹籤串的冰糖葫蘆,咯咯的笑。

小白兔可是閒清王景榮千挑萬選出來的,若是他看到小白兔被這般玩弄,心中定是不痛快。歌細黛的眸色中平靜無波,漸漸的滋生出幾分玩味,饒有興趣的瞧著,瞧著小白兔藏在毛茸茸裡的小爪子已慢慢的舒展開,變得鋒利。

「啊……」意料之中,歌珠瀾失聲痛叫了一聲。

丫環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紛紛上前看,只見二小姐握著冰糖葫蘆的小手上,被劃了三道長長的血印。

歌珠瀾疼得顧不上哭,眼睛裡裝滿了憤怒的淚光,氣洶洶的用冰糖葫蘆的竹籤就去扎小白兔,她要狠狠的扎這只可惡的小白兔,非把它扎死不可。

竹籤用力的抬起來,歌珠瀾屏足了勁的向下扎時,只覺胳膊被握住了。

那力道不算大,足以牢牢控制住使竹籤扎不下去。

在歌珠瀾驚呆的神情中,歌細黛伸手取回了小白兔,並鬆開了手,緩緩的站起身,輕輕的撫摸著小白兔的頭進行安撫,側目對歌珠瀾的丫環道:「還不快帶二小姐去上藥?」

歌細黛的聲音溫和,絲毫不帶有壓迫感,眼睛裡蘊著令人目眩的柔軟。然而,丫環們在聽到她的話後,只覺比黎姨娘經常用的凌厲威嚴的口吻,還令人難以不從。

歌珠瀾『哇』的一聲哭了,是令丫環們膽戰心驚的嚎啕大哭,她把冰糖葫蘆扔在地上,雙手揉著眼淚,坐在地上雙腿亂蹬,哭得震耳。

「二小姐……」二小姐那邊的丫環們頓時手足無措,僅剩的一點意識是:完了,又要受罰了。

歌細黛見自己的丫環也在屏著氣,想必是害怕受到牽連。她清咳一聲,對第一個丫環說:「把我畫的草圖拿給夫人看,請她給些建議。」對第二個丫環說:「把剪裁好的衣賞拿給夫人看,請她看看剪得可得當。」對第三個丫環說:「去向夫人借些針線。」話畢,她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不該講的,莫提。」

三名丫環應是,紛紛離開了大小姐的閨院,奔向夫人那邊了。當然,她們記住了大小姐的叮囑,不會對夫人提及二小姐的事。不由得,她們心道:夫人現在處處被黎姨娘壓著,對夫人說了有何用,無非是讓夫人擔憂。

歌細黛不露聲色的俯視著歌珠瀾,聲音中充滿關切的道:「瀾妹,你的手流血了。」

歌珠瀾只是哭,哭得很大聲,當她在哭的時候,天塌下來也止不住。

在令人頭疼的哭聲中,歌細黛掃了一眼駭呆的丫環們,可見她們平日裡一直活在提心吊膽的恐懼裡。她不知道黎姨娘用的家法有多令人觸目,倒是知道黎姨娘在僕人心中的威懾力。

總有一些沒有底氣的人,通過使用暴力,讓別人記住她高人一等的手段,知道她不容挑釁的權威。只能通過一次又一次的施暴,從而確定自己的存在感。

過了片刻,歌細黛用指尖輕點著案面,淡淡地道:「去拿藥箱來。」

一名丫環爭著奪路奔出,反映稍慢的丫環,只好繼續僵持的低頭站在原地。

歌細黛轉過身,抬起眼簾望向梔子花樹,尋覓著潔白玲瓏的花蕾。她靜心聞著清冷濃香,一副置身事外的閒適。

並沒有太久的清靜,慌亂嘈雜的腳步聲湧進來了。

「瀾兒?」黎姨娘心疼的聲音。

「二小姐?」是黎姨娘的貼身丫環綺雲的聲音。

歌珠瀾的哭聲頓時減弱了些,她透過手指縫看到了娘,連忙就晃悠著想要站起身。綺雲眼急手快的上前,扶起了歌珠瀾。

「瀾兒,怎麼了?」從黎姨娘的眼神裡,能清楚的看到每個母親特有的護子心切。

在歌細黛默默的注視下,歌珠瀾撲向了黎姨娘的懷裡,委屈的放聲大哭,邊哭邊舉起了手,把血痕展示出來,惡沖沖的瞪著歌細黛,啞著嗓音哭訴道:「是她讓兔子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