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榮華無量》0012

面對歌珠瀾無端的控訴,迎上黎姨娘保護狼崽般憤怒凶暴的目光,歌細黛的眸色很沉靜,波瀾不驚的,似千年熟睡的深湖,任何舉措都無法使其泛起浪濤。

見歌細黛悠然從容的依在案旁,帶著置身事外的注視,黎姨娘幾乎無法壓抑的要發作。懷裡的女兒在痛哭流涕,她握緊了拳頭,眼神裡毫不掩飾住撕碎一切的犀利,這個賤蹄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傷她的心肝女兒?

察覺到黎姨娘越積越盛的的暴戾氣焰,歌細黛只是微微的垂了下眼簾,平和的道:「黎姨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既然避免不了要對峙,歌細黛處亂不驚的接招了,或上風或下風,且不能將分寸丟了。她們針鋒相對,讓僕人們在旁邊觀賞,卻是顯然有**份。

黎姨娘也有心避開家僕,畢竟她是大小姐,身為姨娘可不能不給她面子,儘管她比軟柿子還好捏。

「瀾兒,娘會為你做主的。」黎姨娘控制著情緒,先是低聲溫柔的安撫了女兒,逐又換了副神情,帶著威嚴命道:「帶小姐去上藥。」她索性連個『二』也省了。

黎姨娘的貼身丫環芷風上前,從黎姨娘的懷裡抱起歌珠瀾,領著其它丫環離開時,暗暗鄙夷的翻了歌細黛一個白眼,心道:賤蹄子,好好的反醒道歉吧,願你能得到黎姨娘的寬恕,真是自找苦吃。

儘管芷風的舉動很細微,歌細黛的餘光還是捕捉到了芷風的不敬,她神色不變,心中已記下。

在看到綺雲跟著芷風走開時,才想起此時的綺雲還是黎姨娘的貼身丫環,那麼,綺雲是何時又是為何成為了娘的丫環?

歌細黛收回了疑惑,專注的處理好眼前事。她將懷中的小白兔放在案上,氣定神閒的輕輕撫摸著它光順的茸毛。

閨院中,只剩她們倆人。

黎姨娘的氣勢如洪水,有樹摧山塌的咄咄逼人,眼睛鋒利的盯著歌細黛,見她斂眉不慌不忙的逗弄小白兔,不免憤怒於她的平靜,在她看似躊躇滿志的姿態裡,黎姨娘發問了,語氣當然不強硬,而是委婉,態度自然也顯得和氣:「不知瀾兒做了什麼,惹得大小姐不高興了?」

「瀾妹尚幼,不管做什麼都是天真爛漫,只會招人喜歡。」歌細黛為表尊重,便端莊直立,微微收著下頜。

「瀾兒的確尚幼,平日裡老爺寵她溺她,驕縱慣了,若是在大小姐面前有言行不妥之處,還請大小姐莫要介懷。」黎姨娘按捺不滿,言語裡透著歌珠瀾比歌細黛在府中得寵的神氣。

「說起介懷,卻有一事,」歌細黛可不喜歡兜圈子,她側目瞧了一眼小白兔,歎道:「方纔小白兔抓傷了瀾妹,很使我耿耿於懷,」想起歌珠瀾說的『是她讓兔子抓我的』,她巧妙回應道:「若我能事先領悟到兔子的心事,或者,兔子聽得明白我說的話,不該發生的事,可能會避免。」

出乎黎姨娘的意料,歌細黛的態度很誠懇,言語也很和順,輕鬆的脫清了關係,絲毫未留下把柄。有一點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把責任全推到兔子身上了,那麼,就殺雞儆猴,哦,不對,殺兔子儆大小姐。

黎姨娘眸中閃過一絲冷光,語氣依然委婉的說道:「這隻兔子實在粗野蠻橫,不如交給瀾兒問責,也能使大小姐釋懷。」

歌細黛的唇角微微牽動,神色中流露出了對兔子的溺愛,說道:「它剛進府中,有些生疏,在受驚後難免舉止魯莽了些,是有錯。」

黎姨娘見她承認有錯,心中在舒暢的同時,也在尋思,她與兔子不能溝通,是兔子抓狂了瀾兒,若生硬的譴責她,借這件事打壓她,顯然火候未到。不能冒險,十年都等了,再等些日子也無妨。既然有了箭靶,黎姨娘就準備走了,「我讓綺雲來取。」

「取什麼?」

「兔子。」

「兔子?」歌細黛詫異的抬眼瞧了一下姨娘,順勢便將小白兔捧在懷裡,「姨娘為何讓人來取我的兔子?」在說『我的』時,她的語速很緩。

「交給瀾兒問責。」黎姨娘眼睛一亮,她變卦了?變卦的好,正好能有機會向她施壓,把她捏得再軟一些。

「為何要交給瀾妹問責?」歌細黛保持著她的溫和有禮,姿態從容閒適,緩緩地道:「它是我的心頭好,我寵它溺它,即使它驕縱魯莽做錯了事,也該是由我問責。」她微微一笑,「就不勞姨娘和瀾妹費心了。」

黎姨娘的心陡然一沉,她是在公然挑釁?似乎那又不是挑釁,而是提醒?總之,不得不認真的審視她,她以前圖清靜,終日冷著一副臉。而如今,她的臉色分明很鮮明,帶著生機,是那種與世無爭卻能對世事明淨的清華。抑或,是錯覺?她依然沒變,只是以前輕視了她?

在黎姨娘尖銳的要剝開她一探究竟的注視下,歌細黛悄然收起了光芒,神情中恬靜依舊。

發現她還是那副漠然的樣子,薄柔的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的霧,方纔的錯覺真是高估了她。黎姨娘就要顯露出威信了,冷道:「它抓傷了瀾兒,你如此袒護,是輕視瀾兒是庶出?」

歌細黛直接回了兩個字:「從未。」

「那請大小姐給瀾兒一個交待。」黎姨娘略帶傲慢神色,透著在家僕面前常擺的威信,直截了當的興師問罪。

「應該給瀾妹交待的,恐怕是姨娘。」歌細黛可不能任她擺佈,同時,也要讓她清楚的知道,她沒有能力擺佈得了她。

「哦?」黎姨娘斜眼瞧她。

「瀾妹未經我的允許擅自動我的小白兔,使它受驚,慌亂之下用爪子自衛,」歌細黛語態輕柔,聲音溫和到毫無稜角,說的話可都是字字釘在黎芷的心坎,「在姨娘的監管下,瀾妹的此舉是從何處學到的?」

黎姨娘臉色一沉,已平息的怒火頓時騰的升起,燃得很旺。一抹戾氣自眼底鋪開,頃刻間,鋪遍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本是嫵媚似水的眸子,此時卻充斥血色的殘忍與狠毒,像極了在空中盤旋正箭一般衝向獵物的禿鷲。

劍拔弩張,氣氛驟然尖銳到窒息。

歌細黛的氣息平緩,雲淡風清的,沒有絲毫被壓迫到。她知道這個時刻遲早會來,她必須要及時扞衛嫡長女的地位,以及娘的顏面,不容她忍讓。

既然要對她另眼相看,那就要慎重。黎姨娘識時務,一直都不是衝動的人,她深吸了口氣,在漸漸的調節著情緒,臉上帶著一絲笑意,用詢問的口吻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歌細黛假裝不知道黎姨娘的暴惱,跟著笑笑,雲開霧頓,道:「我的意思還請姨娘慢慢想想,應該會想明白的。」

黎姨娘的眉宇間定格了一瞬窘迫,隨及嫣然笑道:「是該慢慢想想。」

「若黎姨娘沒有別的事,」歌細黛摸了摸小白兔的頭,唇角帶著微笑,清淡地道:「我要去給小白兔尋些草料了,晚些時候,我自會去探望瀾妹的傷情。」

黎姨娘頜首,立在原地未動,當歌細黛抱著小白兔踏出閨院後,她臉上僵持的笑還絲毫未褪。想不到,真想不到,她氣得咬牙,握緊了拳頭,怨氣更盛。

穿過花園,歌細黛進了倉央瑛的院落。

倉央瑛懶洋洋的躺在樹下的搖椅上,容色中帶著幾分倦意,那是深入骨髓的疲倦。

「娘……」歌細黛蹲在娘的身旁,輕輕的為娘捶腿。

「衣裳裁製的不錯。」倉央瑛闔著眼簾,聲音軟弱無力。

歌細黛原以為娘會問為誰裁製,等了片刻,只見娘已沉溺在那份安享裡。當她的目光觸到娘眼角淡淡的魚尾紋時,她的心莫名一驚,有多少韶華流逝在虛度中?

她想了想,問道:「娘到皖國十餘年了,是否懷念鄂國的山水美景,可曾想過重歸故土散心?」

「故土已無立足之地。」倉央瑛揉了揉太陽穴,慢條斯理的述道:「當初受聖寵的公主,此時,怎受同父異母的新皇待見。」

不知為何,歌細黛心中酸楚,她緘口不言,暗自堅定:讓母親榮歸故土,便是此生夙願。

倉央瑛坐起身,伸了個懶腰,笑看著女兒,摸了摸她的頭。

「娘可有夙願?」

「有,娘想親眼看著你嫁給一個全心愛你的男子。」

上一世,歌細黛要嫁給景世開,倉央瑛曾婉言勸過,怎奈她固執的決心。那時,倉央瑛說:別嫁給一個你愛得多的男人,會毀了你。

這一世,歌細黛要完成娘的夙願,會嫁給一個全心愛她並且她全心愛的男人。

當然,歌細黛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撮合爹與娘,使他們冰釋前嫌的相親相愛,使黎姨娘無可趁之機的熄滅被扶正的妄想,必須讓娘穩當歌府夫人。

讓丫環們擺好長案,歌細黛便在倉央瑛的搖椅旁,繼續裁製衣裳。

手指觸摸著艾綠色布料,一針一線在密密穿行,歌細黛想起了師傅寧潛,他繼續活著了,繼續喝酒,繼續他的一百二十三片肉,繼續一臉認真樣的打趣,繼續他的她尚不知道的。

倉央瑛側身偎在搖椅中,如此閒散的混日子,她只想太太平平的等女兒出嫁,便是終了。除了身臨其境,任誰也無法體諒一個在愛與痛中度日如年的荒涼之心。

正在縫衣裳時,歌細黛的餘光看到了歌中道走過來了,她靈機一動,佯裝沒看到爹,扭頭對娘說:「娘準備何時回鄂國?女兒能不能跟娘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