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榮華無量》0018

圓月當空,夜色中的溫柔隨風一波一波的蕩了開去。

梔子花枝輕輕一顫,歌細黛已躍上屋簷,微笑著,施施然走向他,「京城之大,小女子頭頂的一寸之地能得閒清王光顧,蓬蓽生輝。」

「誰讓本王天生嗅覺敏銳呢,」景榮笑笑,盤了盤手中的玉石塊,很神氣的湊過去輕聲說:「本王總能及時嗅到何處有生意可以做。」

「是,夜間總是有很多生意可以做。」歌細黛笑著。她不知他今晚為何出現在這,從那斷斷續續飄起的異香,她知道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裡。

她笑意溫嫻,身姿曼妙,在明朗的繁星下,她的雙眸裡泛著媚惑般的柔軟,只是偶爾才能尋到與她年齡相符的俏皮天真。若不是他得知歌府的大小姐尚不到十一歲,他會認為她已經是令天下男人趨之若鶩的待嫁少女。

不禁,他想到自己剛到婚配之齡。緊接著,便又想到她在妓院鎮定自若的解圍,方纔,氣定神閒的回擊。他看到了,她身上有一種白色曼陀羅的美。

歌細黛察覺到他的注視,似是在打量,她微抬起眼簾,肅肅然迎上了他的目光。

「本王早就到了,見你很忙的樣子,你在忙什麼?」景榮笑瞇瞇的眨眨眼。

「家事。」歌細黛也笑瞇瞇的衝他眨眨眼。

「什麼樣的家事需要在夜間忙?」景榮很困惑的盯著她,心底卻不免想更深的看看她到底有多淡定。

「是啊,什麼樣的家事需要在夜間忙呢?」歌細黛的困惑比他更深。

「你不記得了?」景榮的表情變成了驚訝。

「是啊,我怎麼不記得了?」歌細黛的驚訝更甚。

景榮盤著手裡的玉石塊,吟吟笑了,他對她有了新的發現——別人對她怎樣,好的,壞的,她都能接受,然後,加一個『更』字,再對別人怎樣。

那並不是簡單的接受,似乎是早已經歷過世間最好與最壞的事情後,無所謂的淡然冷靜。

而她又經歷過什麼?他不由得好奇。

這種好奇並不符合他,在他的眼裡,世人分兩種,一種是可以為他所用的人,另一種是他要剷除的人,還從來沒有令他好奇的人。

歌細黛也笑吟吟的,漫不經心的望著天上的星星。

「歌細黛?」景榮跟著她看星星。

「王爺?」

「本王站得累了,累壞了本王嬌貴的身子你拿什麼賠?」

歌細黛揮揮衣袖,掃乾淨了屋頂上的幾片瓦,「王爺請坐。」

「你也坐。」景榮席地而坐。

歌細黛就地坐下。

「坐過來點,給本王擋風,本王身子嬌貴,受風著涼了你擔當得起?」

歌細黛坐過去了點。

「再過來點。」

歌細黛又過去了點。

景榮手托著下巴,扭頭瞧著坐他旁邊的歌細黛,一本正經的說:「你怎麼不問本王來這裡做什麼生意?」

歌細黛微微一笑,問:「王爺來這裡做什麼生意?」

「本王來的很是時候,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都看到了,該想的不該想的也都想了想,」景榮神秘兮兮的笑著,「不如由你開價。」

封口費?歌細黛張嘴就開了價:「一兩銀子如何?」

「一兩銀子?」景榮皺眉,「本王披星戴月,犧牲睡美容覺的寶貴時間,沒茶喝沒椅子坐,冷風中站了那麼久,你竟然那麼小氣,才出一兩銀子,」他不滿的哼了一聲,「小心把本王氣出個三長兩短,掏一千兩銀子都擺不平。」

不等歌細黛說話,景榮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瓷瓶,說:「不是本王誇口,這個雪玉膏你花一萬兩銀子也買不到。」

「哦?」歌細黛瞧著那個稱為『雪玉膏』的小瓷瓶,驚訝於他很輕鬆的把銀子掛在嘴邊,好像他只是貪財似的。貪財真是很好的偽裝。

「本王的獨家秘方。」景榮笑得很得意。

「它好像很不錯。」歌細黛立刻就明白了。

「十兩銀子,想要就成交。」景榮將小瓷瓶托在掌中,一副『不要拉倒』的模樣。

歌細黛把雪玉膏拿在手裡,「它有何用?」

「不管是刀傷、火傷,還是釘傷,只要塗抹上它,一點不留疤。」景榮說著,視線落在了她的左小腿上。

歌細黛低頭一看,正是芷風用鐵釘釘的。血跡已乾,印了很大一片。「藥膏十兩銀子成交,」她伸手扯了一下血衣,笑了笑,「區區小疤。」

「你身上還有別的大疤?」景榮忽地從她手裡奪回了小瓷瓶,商人般的眉開眼笑,「如此說,沒有二十兩銀子,本王不賣。」

「二十兩銀子成交。」既然王爺要玩,歌細黛便要奉陪到底。

「銀子。」景榮伸出手。

歌細黛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景榮吃驚的問:「歌大小姐連二十兩銀子的私房錢也沒有?」

「明日就有了。」她真沒有,倒是可以向娘借。

「也好,本王明日來取。」景榮大方的把藥膏遞給她,說:「塗吧,早塗早好,免得過了最佳時辰,疤痕消不掉,怪本王賣假藥。」

歌細黛將藥膏捏在手裡,有一瞬間的發呆,並不是她真的發呆,而是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藥會不會有問題?

她知道他的深不可測,不知道他是不是處心積慮,卻能感覺到他有野心。她不得不謹慎,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提防。

「你……」

不等景榮說完,歌細黛便笑了笑,將小瓷瓶在手指間旋轉,帶著驚訝的神色喃道:「它真的那麼神,能消疤去痕?」

「你不信?真是見識少,本王試給你看。」景榮說著,將左臂的袖子向上一撩,隨手撥掉歌細黛發間的簪子,用簪子扎進了肉裡,然後,又用簪子在胳膊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的動作是那麼優雅,那麼自然。

鮮血自雪白的肌膚裡流得很急,紅得奪目。

歌細黛什麼也沒做,就那麼看著,因為她什麼也做不了,她整個人怔住了。

她沒想到他竟然為了博得她的信任,用這種方式。而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疼,還在笑,笑得很溫和,滿是柔情。他從懷裡取出一個荷包。是的,不是手帕,是荷包,這荷包正是她的。他拿著荷包慢慢的擦拭鮮血,鮮血將荷包浸濕了。

莫名的,她的鼻子一酸。

當她回憶最近的八年時光,有六年的時間,是一直在逃,身體一直在疼,身體一直在流血。最後的兩年裡,心在疼,心在流血。都是為了那個男人。

八年了,再苦再疼都沒有流過淚。而如今,竟然有一個男子在為她疼為她流血。只因為想讓她相信他。她的眼眶濕了,越堅強的心也越柔軟。

「看,止血了是不是。」景榮將藥膏塗在了傷口,果然,流血止住了,他似乎沒發現歌細黛用指腹輕拭眼角,凝視著她瀑發披肩,溫言道:「每日塗一次,七日內結痂去疤。」

歌細黛笑著,不由分說的拿回了小瓷瓶,「看上去很好用。」

「本王用二十兩銀子買你現在在想什麼。」景榮漫不經心的盤著手中的玉石塊。暗忖:她好像受過天大的委屈。

半晌,歌細黛遙望著天際的月亮,淡淡地說:「人活一世,管好自己的心,為它尋一個妥善之地安置即為圓滿,其它都是身外之物,凡胎**,世事跌宕,塵裡來塵裡去。」

景榮沒有問她為何說這番話,也沒有再繼續看她眼底如何也化不開的寂寥與冷漠。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想去懂。就那樣跟著她看向月亮,替她詢問:這天地之間,何處是心的安置處?

歌細黛相信,命運無常,必有心的安置處。

她不禁想到了那個叫景世天的男人,再過些日子,祈山之行,便可以遇到他了。

月色清清,月光幽幽。

半晌,景榮站起身,打著呵欠,懶洋洋的道:「本王回府了,不必送了。」

歌細黛看著他身形一振,似鷹擊長空,頃刻間就隱於夜色裡。他的武功真高,若是一心只圖清閒一世,何必將武功修得如此高超。她低頭瞧著手中的藥膏,冷靜的深思了片刻,握在掌心,縱身躍下屋簷。

回到房中,望著鏡子里長發輕瀉的自己,才恍然意識到她的髮簪被他拿了去。

她褪去衣裳,看了一眼腿上的傷口,傷口挺深,她輕輕的用手指撫過,疼。一想到天很快就亮,她就笑了,笑得瞇起了眼睛,躺在了床榻上,笑著睡著了。

她沒讓自己睡太久,天一亮,她就醒了。

今日,是爹爹的生辰。想必黎姨娘早已妝扮得花枝招展,準備興師動眾的圍觀那間草屋,焦急的等待著看歌大小姐的笑話,期盼著欣賞歌夫人難看羞辱的表情。

歌細黛衣著簡約得體,帶著些無花果,跨出了屋,迎著晨曦,去找黎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