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珠不自覺地就把手中的名片捏成一團。她沒敢告訴阮靈芝,今天中午的時候她去機場接客戶,一點也沒想到,在候機大廳向她走來的人竟是何思淼。
她在這通電話的最後,叮囑阮靈芝多注意保暖,便匆匆掛了。
當天晚上李碧珠沒有半分睡意,她從床上坐起來走到落地窗前,點了一根煙含在嘴邊,透過青色的霧目視著城市的雨夜,而她腦袋裡盤旋著當年那個紅衰翠減的秋天,寢室樓外的梧桐葉落滿了低矮的食堂屋頂。
圖書館緊閉著大門,李碧珠坐在迴廊下聽見一群大雁在頭頂飛過,它們忙著遷徙,不知疲倦地奔來奔去。
她身邊坐著何思淼,他垂眸說,「任憑我怎樣努力,始終不如他有一個好爸爸。」
李碧珠抿嘴,沒有回應。
何思淼抬眼看著她,說,「你也是吧?」
李碧珠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是為了掩飾慌神,她笑了,「不懂你在說什麼。」
「靈芝她擁有的太多了,你不也是這樣覺得嗎?」何思淼淡淡地道出這句話,就像扎在她心上的刺,看不見它在哪,摸上去卻非常痛。
李碧珠的父親在她四歲那年醉酒失足摔下樓梯,經搶救無效後身亡。
她母親抽煙、酗酒、好賭,幾乎所有陋習都集於一身,究竟是失去丈夫的悲痛導致,還是她的本性如此,這時候李碧珠年紀太小,不得而知。
從小到大她的母親沒時間,也沒有管過她,兒歌裡唱道,有媽的孩子像塊寶,但是李碧珠確實像一棵草。
幸好她的姑媽隔三差五就來看看,姑媽就像春風還記得她這棵草。
在李碧珠十歲時,母親因為嗜賭成性已經負債累累,於是她扔下李碧珠,自己連夜跑路了,李碧珠則因此搬去與姑媽一起生活。
姑媽家也不富裕,一家三口過日子還湊合,表弟才上小學可想以後有許多事情要花錢打點,突然間多了一張嘴吃飯、一雙手要錢,家裡一下就過得緊實起來。
她寄人籬下的滋味更不好受。
李碧珠經歷過高考後用整個暑假去打工,白天在超市收銀,晚上到快捷酒店值夜班,困了就趴在前台睡一會兒。
熬過這一個暑假,終於要邁入她心儀已久的大學校園。
開學前兩天,新生們忙著將大包小包的行李搬進寢室樓。
那天阮靈芝的爸媽,還有她弟弟都來了,一家三張嘴嘰嘰喳喳,尤其是她媽媽操著濃重的家鄉口音,用嚴肅的臉色說著逗人的話,張口就是一個小段子,她的爸爸看起來像一個有學識涵養的教授,他在一旁無奈又寵溺的看著他們鬥嘴,在外人看來其樂融融。
第一眼見到阮靈芝,李碧珠就被她的臉給驚艷了,特別是她那雙眼睛,笑起來顧盼生輝,她的名字起得也好,林中靈,瓊珍之意。
本來要說李碧珠的氣質尚佳,五官乾淨明朗,也算得上是一個清秀佳人,但她和阮靈芝站在一起也只是中人之姿。
大學校園裡出現很多金髮碧眼的外國校友,實際姿色平平,因此,阮靈芝順理成章的成為男生的焦點,加上她的性格也容易讓人親近,還有點小聰慧懂得保持距離。
沒過多久整個學校都知道,經濟院有一個叫阮靈芝的女生。
似乎這一屆新生裡的俊男美女都在他們金融系,其中也包括何思淼。
如何描述此人,大概用君子端方,溫良如玉甚是合適,他個性不輕佻,不張揚,把阮靈芝喜歡的類型勾畫出來,恰好就是一個何思淼。
可是,李碧珠也同樣愛慕著何思淼,不為人知的愛慕。
後來的發展,好比寢室熄燈卻不妨礙繼續看下去的言情小說中該有的發展,阮靈芝和何思淼在一起了,其中不可缺少李碧珠的推波助瀾。
大三那年他們分手了,原因像李碧珠握著一把雪,揚起手臂揮灑到空中,雪花飄落下來那般雜亂,落入她的脖子裡,化成涼意。
阮靈芝請假回老家,一回就是一個多月,而何思淼最終去到別的城市,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
李碧珠迫切渴望而不可及的東西,阮靈芝卻可以得到,甚至輕易得到。
人是一種可怕的生物,越是關係親密越會心生嫉妒,所以李碧珠蒙上雙眼,在這場由何思淼主導的『整蠱』中,她堪稱完美出演,也獲得了她想要的機會。
至今阮靈芝且尚未發現,她難以忘懷的戀情,根本就是何思淼精心策劃的一場報復,報復的對象還不是她,她只是一把最鋒利的匕首。
那時候的李碧珠看不清自己多麼面目可憎,多麼可悲又可笑,等她幡然醒悟後,已然對阮靈芝釀成無可輓回的傷害。
時過境遷,李碧珠便想把過往劣跡斑斑的自己,埋葬到北極去,最好隨著全球變暖慢慢溶解……
可哪有想的這麼容易,總有不肯放過她的人,比如何思淼,也只有何思淼。
李碧珠用一根煙的時間,倉促地回顧那些瑣碎的片段。
此刻,陽台外頭沒有關緊的窗戶漏著雨花,它們肆無忌憚的進來拍打著洗衣機,她在落地窗前蹲久了,腿有些麻了。
李碧珠站起身來捶著腿,手機從口袋裡掉落在地上,恰好它開始震動。
她舉著手機挨到耳朵旁,半響沒吭聲,電話那邊是何思淼的聲音。
他約李碧珠明天中午,就在她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見面。
-
李碧珠昨夜決絕地回答何思淼倆字,不約,今天躊躇一上午,午休時她就提上包去赴約了。
她抱著姑且聽聽何思淼還有什麼屁話要說的心態,站在他說的那一間咖啡館前,盯著玻璃門上映有自己的影子。
說到底,當初何思淼的不告而別,其實在李碧珠心裡也結下一個疙瘩。
何思淼就像知道她一定會來,淡定自若的翻著一份財經報紙靠窗坐在清澈的陽光裡。
他這副清俊柔和的長相,最適合深情款款的表情,可若是相信了他這副模樣,就會墜入他精心編織出的謊言中,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因為真正的何思淼,虛偽的令人生畏,而李碧珠早已看透這一點。
見到李碧珠在面前坐下,他折起報紙,脣角輕輕揚著笑,「昨天太匆忙,沒和你好好打聲招呼,好久不見了。」
李碧珠按耐下翻白眼的衝動,深深一嘆,「孽緣啊。」
何思淼忍不住輕笑出聲。
李碧珠冷臉說,「以為我在逗你開心呢,笑什麼笑。」
何思淼虛咳一聲止住笑意,問她,「喝點什麼?」
李碧珠回道,「不渴。」
何思淼緩緩地直起腰背,兩手交握著放在桌上,說道,「碧珠,我找你出來,其實是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她眉心微緊,何思淼總是姿態謙卑、口吻溫和,分不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最好的辨認方法就是一概不信,今天來見他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李碧珠當機立斷的站起身,同時說著,「可惜了,我和你沒什麼話好說。」
「哦,還是有一句……」
她再次坐下,說道,「即便你回來了,也不要去找靈芝,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何思淼緩慢的眨了下眼,眼中帶點笑意,「哦,她還在這個城市。」
無意間透露給他這個訊息,李碧珠懊悔的一拍自己嘴巴,「這張嘴……」
李碧珠咬了咬脣瓣,冷聲威脅道,「反正你只要記住我今天的話,否則我一定會告訴她真相。」
即使阮靈芝知道真相後,應該就是她們之間的友誼走到盡頭的時候,也沒有關係,就當是贖罪,李碧珠如此想著。
何思淼苦笑,「怎麼辦呢。」
他頓了頓,說道,「我是真心想和她重新開始,彌補我……」
李碧珠打斷他的話,說著,「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
何思淼一怔,沒有言語,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李碧珠抿了抿嘴,說著,「梁安回來了,就在她身邊。」
聽到梁安這個名字,何思淼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目光暗下幾分。
李碧珠看著他,無奈的請求道,「如果你真心想彌補什麼,遠遠的,能有多遠就有多遠的,遠離他們。」
何思淼抬眼與她對視,失去剛才溫和的神情,他聲音有些低沉說,「如果我做不到呢?」
李碧珠假笑著回應,「那你就去死吧。」
周二的晚上。
戴在手腕的表盤走至八點過半,阮靈芝站在洗手池的鏡前整理著妝容。
她公司最近談一項與外資合作的單子,陳忠良自己領著團隊忙前走後,今晚是雙方合資負責人出席的飯局,在這裡當然是陳忠良做東。
雖然阮靈芝平日裡化淡妝上班,但是她沒有認真鑽研過化妝技巧,也只能把自己涂到這份上,再濃就下不去手了。於是,她就將口紅換成厚重的磚紅色,用一支銀質的孔雀尾羽簪子輓起頭髮,看著頗有別樣風情。
阮靈芝對著鏡中的自己深呼吸,幸好她姨媽期不長,三四天就快乾淨了。
聽聞外商大都喜好中國風濃郁的酒樓,阮靈芝給陳忠良找過不下五間酒菜館子,終於定在城南邊的貴隴大酒樓。三樓包間的雕花木窗外頭是人工湖,湖中搭著一個燈火輝煌的舞台,在這個寒冷的天氣,火紅的燈籠照得人微微發熱。
阮靈芝從洗手間回來落座,只有陳忠良和另外兩名公司的男同事在,尚未見到其他人來。她百無聊賴地轉頭向窗外,卻看到一位穿著盤扣旗袍,身姿娉婷的小姑娘抱著一把琵琶,緩緩挪步到湖中台上坐。
這時,包間的門被服務生推開,阮靈芝迅速回頭跟著站起身,樓下清甜響亮的嗓子這就開唱了,而她居然見到何思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