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表白(3)

日光煦潤的午休時間,阮靈芝坐在店裡等咖啡,閉目養神揉著太陽穴。

昨天把打滷麵抱回家,她便照著梁安所說,將土豆削皮和米飯一起放進鍋裡蒸著,南方地區不供暖家裡空調只能制冷,小東西認生窩在軟墊一動不動,還有點打哆嗦,她從自己的衣服堆底下抽出一件不穿的舊毛衣,裁開裹住它。

打開電飯煲,噴香的熱氣騰到臉頰,壓爛蒸熟的土豆與米飯攪拌在一起,盛到它的食盆裡晾涼幾分鐘,她洗乾淨手,捏了一些土豆飯湊到打滷麵的鼻尖,許是它開始慢慢適應,現在它沒有猶豫幾秒,就伸出小舌頭舔她手裡的飯。

餵完打滷麵,這才想起她自己還沒吃飯,匆匆炒盤番茄雞蛋,煮點湯正好配剩下的土豆飯,她一邊吃一邊看著打滷面鑽出它的暖被窩,像早春甦醒的小動物,對陌生的地方充滿好奇,這裡撓撓,那裡嗅嗅。

她越瞧越覺得可愛,直到它沿著墻邊聞過去,找到門與墻夾角,蹲下的姿勢很微妙。

阮靈芝愣住一秒,隨即站起來想衝上去,「別別別!」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啊……」她不忍看地捂上眼睛。

解決完排泄問題,小東西踮著步繼續它的遊玩,而阮靈芝由此聯想到未來的畫面,頭都大了。

從回憶裡將她喚醒的是咖啡店服務員,「阮小姐,您的摩卡好了。」

她握著暖手的紙杯,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時,盤算著下班到超市買兩條小黃魚回去。

記掛之餘,阮靈芝頓然想到,她是怎麼日子過得好端端,一夜間,竟成了忠心耿耿的鏟屎官。

她搖搖頭,不禁默念道,太可怕了。

剛放下電話的毛倩倩,聽見高跟鞋落地的聲音,她抬眼看去,正走來的人及膝包臀裙下,一雙細直的小腿,等人靠近些,她嘿嘿笑著,「靈芝姐,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猜不到她這笑的內涵,弄得阮靈芝一臉懵然。

毛倩倩不再逗她,彎腰從身下捧出半身高的長盒,嘴裡還配著音效,「當當!」

阮靈芝有點愣,眼前是黛紫的禮盒,裡頭躺著一束香檳玫瑰,不少於三十朵,樣子不甚美好。

毛倩倩將禮盒遞到她面前,一邊說著,「剛好在你吃飯的時候送來,我就幫你簽收了。」

阮靈芝連忙放下咖啡,接過來後,又問,「給我的?」

毛倩倩好笑的反問,「不然呢。」

接著她故作哀傷的說,「唉,我也想是送我的,可惜不是。」

阮靈芝表情微懵的打量這束花時,毛倩倩湊過來說,「這牌子的花店我知道,很貴很貴的。」

沒留心聽毛倩倩的話,阮靈芝發現花束裡夾著一張名片,她抽出翻過,看清上面的字後,她將其握在手心,然後把禮盒放在前台上。

阮靈芝:「花能就放在這兒嗎,我下班再來拿回去。」

毛倩倩眨了眨眼,「哦,可以啊。」

她說完,阮靈芝笑著道聲謝,拿起咖啡走進辦公區。

毛倩倩聳肩,抱起禮盒塞回前台下的櫃中,看來送花的人非但不是男朋友,而且還不在男朋友的候補名單吧。

阮靈芝路過垃圾桶,抬手想把名片扔進去,遲疑一下,還是作罷。

-

一座座大廈的燈沉浸在黑夜裡,車燈閃爍蜿蜒成河流的姿態,就像沒有盡頭似的淌去。

陳忠良下班時間算是比較正常,但是所有格子間的燈,也只剩阮靈芝頭頂這一盞還亮著了。

對匆促離去的陳忠良點頭打過招呼,阮靈芝也趕忙收拾自己的物品,拿起筆記本下面壓著一張名片,盯著一會兒,她手一摸掃進包裡。

尚未走出辦公區,迎面撞上毛倩倩,她略顯慌張的說,「啊,靈芝姐,我正想來叫你。」

阮靈芝皺眉困惑道,「什麼事?」

毛倩倩:「工廠那邊打來問為什麼樣品沒送過去。」

阮靈芝眼睛睜大,「樣品?」

話音落下,她在腦袋裡過濾一遍,立馬拉著毛倩倩到前台,「電話給我。」

阮靈芝接過話筒,按下回撥鍵,接通後她急急說道,「您好,我是良嘉公司,請問剛剛打來電話問的樣品,是上個月十二號簽的那批嗎?」

毛倩倩聽不清電話那邊說的什麼,只是短短幾分鐘的通話結束後,阮靈芝從她眼前一閃而過,飛快地跑回辦公區。

阮靈芝掏出筆記本急忙翻查,果然是今天必須和工廠核對,明天正式進入流水線,是她疏忽大意看錯時間沒通知到位,現在沒有樣品拆解工廠就不會開始生產,耽擱一天都是在燒錢。

她火速趕到儲物室內搬出一個瓦楞紙箱,先擱在腳邊,再拿起羽絨服外套穿上,同時說著,「倩倩,幫我看一下到東郊工廠,最快要怎麼過去。」

站在不遠處的毛倩倩十分驚訝,「你要自己送?」

阮靈芝抱起地上的箱子,用膝蓋頂高一下,解釋道,「這個時間找快遞要拖延明天了。」

「好,我馬上查一下。」毛倩倩邊說著,回頭跑去電腦前。

出地鐵站,轉巴士車。

冬天的車窗緊閉,彌漫著各色人群混雜的酸味,身後一位婦女懷中抱著的孩子正哇哇大哭,而阮靈芝抱著一個大紙箱,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路面上有多少土坑石塊,顛簸約五十分鐘左右到達終點站。

所幸工廠離車站不遠,她是第一次來這兒,不太容易摸準路,瞎繞幾圈終於找著人。

廠子老闆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糙漢,穿大棉襖,嘴裡含著一根煙,即將燒到煙嘴。

交接完樣品,他讓阮靈芝稍等片刻,自己擠進旁邊窄小的房間,不一會兒,扛著東西回來了。

「這些個……」他把沉甸甸的相機包,和三腳架遞給阮靈芝,說著,「給你們陳老闆帶回去,上次廠裡拍記錄,問他借的。」

臨走時,她不忘道謝,「謝謝您啊,這麼晚了還等我。」

老闆佝僂著背,嘴裡叼著煙擺擺手,也沒說別的話。

冬夜白寥寥的月色下,路燈光影稀薄,一片蕭索。

她單肩背起相機包已經有些吃力,還得拎著三腳架,身上的羽絨服只能遮到大腿,之前阮靈芝一門心思撲在交貨這事兒上,也沒覺得太冷,現在下半截身子像被冰封住。

總算挨到車站,她牙齒凍得輕輕打顫,可是卻看到空無人影的站台,忽聞叮叮噹當的響聲,她迅速轉頭,走來者是一個穿得像駐站職員的男人。

他手裡拿著飯盒,邊走邊揮動手臂甩著水,瞅她一眼,說,「末班剛走,沒車了。」

阮靈芝聽後愣住,估計是凍壞了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看阮靈芝的模樣就知道是市裡姑娘,還帶著大包小包,於是他好心說道,「你往外邊走走,有私家車停著就是拉活兒,我也不敢打包票說這地界沒壞人,大晚上的你可多長個心眼。」

她走出車站沒多遠,看到有且只有一輛白色桑塔納停在路燈下,輪胎上方的車身濺滿泥點。一個穿著件黑夾克,留著平頭的男人,蹲坐在車旁的路牙石上抽煙。

阮靈芝上前問道,「師傅,市裡走嗎?」

他依然蹲著不起身,一邊抽煙,一邊頭也不抬地回道,「五百走。」

阮靈芝稍顯驚愕,「五百?」

他不緊不慢的說道,「今晚都去上面蘋果園拉遊客了,這裡就我一輛,反正五百我給你載市裡隨便哪個區,你不走我也不能勉強是吧。」

無可奈何的情況下,阮靈芝只好上車。

這些攝影器材太笨重,她鑽進後座便開始想法子,把自己隨身挎包裝進相機包裡。

阮靈芝埋頭搗鼓一會兒,聽見前面傳來問話,「你是記者吧。」

她抬頭,「啊?」

男人面色不善的說,「是來暗訪的吧。」

阮靈芝慌忙擺手,「不是的……」

突然的剎車,阮靈芝沒系安全帶差點撞上駕駛座的椅背,男人沒好氣的說著,「別裝了,我都看見你的攝像機了,下車下車,我不拉這趟。」

阮靈芝著急說,「不是,大哥,你聽我解釋……」

他聲色俱厲的打斷,「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最煩你們這些記者了,缺不缺德啊你們,成天擱這釣魚執法,今天我算是觸霉頭了。」

男人開車窗,點上煙,死活不走的架勢,阮靈芝好聲好氣和他說話,但見他充耳不聞的樣子,她也只能拎上東西,打開車門。

阮靈芝前腳下來,後腳車就開走了。

看著那輛桑塔納遠去的方向,她終於氣急敗壞地喊,「誰他媽暗訪背著三腳架!」

當車尾燈小到像幾顆紅豆時,阮靈芝環顧周圍真是前不巴村後不著店,黑漆漆的堪比荒郊野嶺。她想著找個地方坐會兒,剛往前走幾步,腳軟崴了一下,委屈的快要哭出來。

十幾分鐘後,阮靈芝又回到車站,腳後跟估計磨破皮了,眼下分不清疼還是凍,她走到值班室的窗前,裡頭電視機還開著,人不知道去哪兒了。

一陣夜風呼嘯穿過耳畔,一點囈語呢喃的聲音摻雜其中,她小心翼翼地挪步到值班室後面想一探究竟,結果被躺在地上的東西嚇一跳。

仔細看是個流浪漢,不需要靠近也能想象出,他周身散髮著酒精、汗水和尿液的*氣味,就像一隻駱駝死在釀酒廠。

他一動身子,她驚得向後踉蹌一步。

阮靈芝躲到不遠處的站台,在有燈照著的座椅坐下,往掌心裡呼口熱氣,掏出手機在聯繫人中找到號碼撥出,接通後,她問道,「珠兒,你現在有空嗎?」

電話那端人聲雜亂,李碧珠趕著說,「我馬上要開會了,有什麼事?」

阮靈芝頓了頓,說道,「沒事兒,我就是想你了,隨便打個電話,你忙吧。」

說完阮靈芝就直接掛下,李碧珠將手機拿到眼前,她心有疑慮,但被身後的人傳喚,便把手機擱在桌上,匆匆去會議室。

這邊,阮靈芝眉頭緊皺,正在電話本裡翻著,感覺找誰來接她都不太合適,忽然瞥見包裡夾層露出白紙的角,她拿出那一張,曾夾在鮮花裡的名片,上面寫著何思淼三個字,以及他的手機號碼。

阮靈芝垂下捏著名片的手,抬起握著手機的胳膊,呼出一口氣,撥去一個電話。

明明已經接通,那頭卻無人說話,梁安納悶的問,「這電話是通了嗎?」

阮靈芝忙答,「通了。」

梁安揚眉,「那你說。」

阮靈芝把目前的情況簡單概述一遍,最後補上一句,「如果你有事要忙就別來了,我可以再想辦法。」

聽完,梁安冷靜的說,「你把手機定位打開,然後地址發給我。」

阮靈芝愣一下,然後準備按他指示操作,只聽嘀嘀兩聲,她慌說,「我手機要沒電了!」

梁安鎮定的柔聲道,「好,你別怕,就在車站等我,很快就到。」

阮靈芝剛嘴硬,「我沒怕……」手機就自動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