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將近一個小時,只有冬夜呼吸間灌進心脾的涼意,與細長的兩根鏈吊著一條燈管,陪伴著她,而且燈光下連一隻飛蟲也沒有。
阮靈芝時不時看一眼手腕上的表,衝掌心呼著熱氣,彎腰搓搓凍僵到就像失去知覺的雙腿。
在電話裡她告訴梁安是東郊區的巴士車站,但是沒說具體有哪些標誌性的建築,他大概對這裡一無所知,估計來都未曾來過,希望導航能幫助他,在明天天亮前到這吧。
阮靈芝抬頭看夜空中有淡淡的霧氣,散散地綴著幾點星光,郊外的視野真開闊,如果不是天氣太冷,靜下心欣賞一會兒也不錯。
忽然間,她注意到燈在晃動,是風,還是錯覺。
先前碰上的駐站員工返回值班室,對躺在地上的流浪漢熟視無睹,似乎已經司空見慣,倒是在瞧見不遠處坐著的阮靈芝時,稍稍停頓下。
也只是停頓一下,他便開門走進值班室,打開電暖氣。
他拎起桌上的熱水壺,緩緩倒入搪瓷杯中,電視畫面裡不苟言笑的女主播,正在說著,「插播一則實時新聞,本市剛剛發生3.4級地震,東、西郊區均有山體滑坡現象,暫無人員傷亡消息,請市民不要驚慌,牢記自救法則,做好防震措施……」
與此同時,原本寂靜到像空氣凝固一樣的夜晚,被一聲嘶啞的犬吠劃破,坐在站台的阮靈芝心頭一緊,只聽聲音越來越近。
阮靈芝慌張地直起腰背向四周張望,一轉頭,見到向她撲來的黑影,尖叫一聲,跳上椅子。
「jake,sitdown!」梁安及時喊道。
聽到指令,看起來窮凶極惡的德國黑背犬,立即乖順地坐下,阮靈芝鬆一口氣,感謝jake讓她知道自己的腿還活著。
阮靈芝略顯尷尬的從椅子上下來,剛剛的一瞬間,她把坐在這一個小時裡準備好,要如何對梁安說感謝的腹稿全忘了。
現在她在想的是,車站偏僻周圍就好像荒無人煙般,梁安來的卻比她預計快太多,阮靈芝隨即問他,「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梁安指向jake。
阮靈芝一頭霧水的看看狗,看看他。
梁安蹲下摸著jake的脖子,一邊解釋說,「jake是接受過特種訓練的警犬,不過,兩年前它的主人去世以後,它突然就變得再也不會執行任務了。」
他說的語氣平平淡淡,阮靈芝聽著心裡有點說不出的酸意,想撫摸它的念頭閃過,但是對上jake的視線,她還是忍不住退縮。
梁安對jake伸手,說著,「今天你成功了,highfive!」
jake似乎不懂他的意圖,伸出爪子垂著,於是擊掌改成握手。
梁安再揉揉它的腦袋,起身走到阮靈芝身旁,一邊撈起相機包挎在肩上,一邊問著,「這是什麼?」
看著他又拎起三腳架,阮靈芝回答,「攝影器材。」
梁安用口型『哦』了一聲,然後對她笑一笑,「走吧。」
阮靈芝點頭,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止是躲著跑在前頭的jake,更因為她膝蓋凍得僵硬,腳後跟又被鞋磨的生疼,走下台階時,腳崴到踉蹌一下。
梁安反應很快地扶住她,阮靈芝順勢整個人倚靠進寬闊的胸膛,他衣服上有酒精的味道,夾帶著淡淡檀木的香,頭頂傳來他嗓音低沉的說,「小心。」
阮靈芝慌忙站穩,莫名的不敢與他對視,可是梁安還握著她的手,轉回身領著她稍慢地走,阮靈芝本意掙脫,但她此刻確實需要幫助。
梁安的手骨骼分明,掌心溫度比她高,似乎連上面的紋路,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就像看見他拿著手術刀時,撫摸過動物柔軟的毛髮時,疲憊的讓臉龐靠在手上時,那些畫面的輪廓。
她心靜不下來,有什麼東西在小心翼翼的膨脹。
阮靈芝胡思亂想間,已經他們走出車站的範圍,她看著jake奔跑到那輛近在咫尺的沃爾沃旁邊,接著聽見梁安輕輕一聲嘆息。
阮靈芝關切的問,「怎麼了?」
梁安遺憾的說,「車停太近了。」
阮靈芝睜圓著眼,一秒後才想明白,迅速將手從他掌心抽回。
對她這樣的反應,梁安先是抿嘴笑了,後又隨著阮靈芝朝前走時不自然的步伐,他的視線往下,落在她的腳踝。
阮靈芝依舊坐在副駕駛,因為jake霸占著整個後座,車子行駛在路上,她托著腮幫子看著窗外黑乎乎的景色。
「給。」
聽到梁安的聲音,阮靈芝隨即轉頭,便看見他遞來的手機充電器。
她接過,輕聲說,「謝謝。」
不多時,梁安降下車速,她也抬起下巴張望。
一輛閃著紅藍光的警車加上顯眼的路障,擋住去路,再遠些還有幾輛消防車,三三兩兩的民眾站在一旁圍觀,占據著原本就不寬敞的道路,比起幾分鐘前的寂靜,這裡是熱鬧非凡。
「我去看看,你留在車裡。」梁安說著將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下去。
他幾步走到一位兩鬢白霜的老人家身邊,問道,「您好,前面發生什麼事了?」
「山腰上有個老采石場,他們工人把那些渣土余泥啊,堆得太高了,這不剛才地震嘛,就給震下來了,正好衝到路邊那廢廠房,整個倒塌直接壓在路中間,幸好當時沒有車經過。」
老大爺講的是繪聲繪色,梁安關心的是,「那這路什麼時候能走?」
他嘴巴向下彎著,搖搖頭,「不好說,今晚肯定是過不去了。」
梁安回到車中將這個噩耗告訴她,阮靈芝驚訝一下,決定先等會兒看看情況有沒有好轉,若沒有再作打算,但等有半個小時,後來的車輛也陸陸續續調頭離開,情況確實不樂觀。
十分鐘後,他們到達距離最近,也是方圓幾公里內唯一可以下榻的地方,名叫舒心的招待所,不巧還遇上標準劇情。
阮靈芝詫異的複述,「就剩一間房了?」
招待所前台後頭坐的是一個中年婦女,一邊剝著橙子,一邊說道,「路不是堵了嘛,今天蘋果園的一批遊客比你們早來的,這都住下了。」
梁安詢問地看向她,視線相對,阮靈芝頓了頓,隨即搖頭,「我沒關係。」
那婦女往嘴裡塞了瓣橙肉,聽著阮靈芝的話,拿眼在他倆身上來回打量,橙籽吐在手裡,然後說著,「你們不是情侶啊,那一個人睡床,一個人打地鋪唄,我給你們多拿床被子。」
事已至此,阮靈芝從錢包裡取出身份證,抬頭看見梁安遞出一張信用卡,她連忙說,「我有現金!」
「嗯?」梁安裝糊塗的看她一眼,同時接過pos機,按完密碼。
那婦女在抽屜裡摸出一把掛著房門號牌的鑰匙放在檯面上,她伸長脖子瞅見jake,急忙補充道,「哎,那狗你們要看好啊,別在房間裡大小便。」
進門開燈後,入眼是一張不寬的雙人床,對著電視機櫃,中間走道不足半米,衛浴與房間的隔墻是玻璃,透亮的玻璃。所幸,裡面掛有塑料窗簾,應該可以拉起來。
阮靈芝拿出手機插上充電器,轉身見梁安放下相機和三腳架,她正想開口,他先說道,「我下去一趟,jake會守在門口,你不要擔心。」
梁安出門前對jake打個手勢,果然它現在只趴在地上,頭和目光隨著她移動。
阮靈芝找到拖鞋在床邊坐下,脫下羽絨服放在椅子上,再拉高裙子褪下絲襪,脫到腳踝時,疼的她咬著牙吸氣,腳後跟給磨破一道口,還滲著血。
她把絲襪壓在羽絨服下,站起身整好裙子,拎起電熱水壺蹭著拖鞋到衛生間裡接水,再放回插座上,燒水的紅燈亮起。
阮靈芝走進衛浴室,試著拉扯窗簾遮過兩邊的玻璃墻,沖洗過牙刷和杯子,擠上牙膏,一邊刷牙,一邊想著她不在家的話,打滷面怎麼辦?
抬手拿起杯子時,碰到牙膏掉在地上,匆匆漱口幾回,她彎腰去撿。
梁安剛開門進來,就聽衛浴裡傳來一聲,「啊!」
連jake也嚇得從地上起來,梁安對著窗簾緊閉的浴室,緊張的問,「what'ing?」
阮靈芝揉著腦袋,弱弱的回應,「沒事……」
她站起來的時候沒注意,頭撞到了洗手台。
啪嗒,電熱水壺紅燈跳滅。
梁安擰開藥水的瓶蓋,拿著棉簽和創可貼,走到坐在床邊的阮靈芝身前,他半蹲下去。
阮靈芝慌忙說,「我自己來吧。」
「別動。」大概是梁安嗓音稍顯凌厲,她就真不敢動了。
梁安抬起她的腳,直接靠在他的膝蓋上,沾濕紙巾輕柔地清理傷口,用棉簽沾上碘伏,涂在腳後跟的傷口周圍。
「你放心,我沒有想過要跟你表白。」
阮靈芝猝防不及的愣住,剛回過神,又聽他說,「雖然我喜歡你。」
梁安抬頭看著她,「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阮靈芝怔愣著對上他的目光,立刻低眸,她輕聲說,「對不起。」
梁安苦笑,搖搖頭,「不要說這個。」
阮靈芝抿了抿脣,無端端像幹什麼壞事似得愧疚,「我沒有那麼好,不值得你喜歡。」
梁安撕開創可貼的動作停頓一下,「我也不是很好啊。」
阮靈芝睜大眼睛,「在我看來,你真的夠好了。」
梁安皺眉,費解的問,「那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被他這話噎到的阮靈芝眨眨眼,看著梁安回答,「因為我有喜歡的人。」
梁安愣一下,低頭掩去情緒,輕柔地將創可貼貼在傷口上,同時問著,「他也喜歡你嗎?」
阮靈芝沉默片刻,「不知道。」
自從遇見後,她就能察覺到梁安的心思,她是不知道拿什麼理由拒絕,不知道怎麼脫口而出這個藉口,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堅決的態度,現在變得動搖不已。
梁安想到什麼,抬眼看著她,「既然你可以喜歡一個,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你的人,那為什麼不能讓我喜歡你。」
說完,突然陷入緘默。
梁安恍然微訝,「哇,好有道理。」
阮靈芝忍不住笑出來,「哪有自己認同自己的。」
梁安也笑起來,擰緊藥瓶蓋,坐到床上,她的面前。
「靈芝。」他微不可查的,溫柔的笑意,「你不用接受我,但是我想等一等。」
阮靈芝目光離不開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問,「等什麼。」
梁安一側手臂往她的方向靠去,看著她,說,「等有一天你會發現,我這麼好,怎麼可以讓給別人。」
他的眼神太過清澈,她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心跳,還有不知名的聲音,像風雪中燃起的火。
阮靈芝心慌意亂的撇開頭,「說話就說話,靠這麼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