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腐蝕(2)

梁安坐在公園的長椅中,留意那隻髒兮兮的狗很久了。

他咬住三明治中間的火腿片,一抬下巴□□,叼在嘴裡,快速包好剩下的麵包片。

從小河岸邊上石板堆出來的坡梯下去,梁安踩著泥濘的地,走到橋洞下面,蹲在這一隻狗的身邊,他拿下自己嘴裡的火腿片,遞到它的眼前。

在梁安靠近前,它已經有所戒備地坐起身,但仍守在原地沒有離開,現在盯著他手中的火腿,小幅度地伸著脖子,鼻尖聳動幾下,似乎在猶豫,過後張口咬走火腿片,偏著頭咀嚼。

梁安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背部,感覺它沒有防備,再去撫摸它的頭,說著,「你跟我走吧。」

當然,它不可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很快地咀嚼吞咽完,正欲重新趴下時,梁安拉住它頸上套著的一圈細鐵鏈,它立馬齜牙咧嘴地,發出威脅的悶吼。

梁安下意識地鬆開手,慌忙往後退兩步,雙手防禦狀地擋在它的方向,「不要激動,有話好說。」

他跳開一段距離,它就慢慢趴下,眼神還是警惕的盯著梁安。

於是,連著三天,梁安每天定時散步到,離醫院不遠的橋洞下,帶上各種肉味罐頭。

今天還沒走到坡下,他先朝它揮動著手,熱情地喊,「hey,man!」

在它埋頭啃食的時候,梁安絞盡腦汁給這隻狗起名字,最終決定叫它,老黃。

可惜,他每次想帶老黃回醫院,均被它神情狠戾的駁回。

它執意守在這的理由,梁安能猜到七八分,大概是在等候一個不會回來接它的人。

這天晚上,梁安打算將他用紙箱做好的窩,以及幾件舊衣服裁成的布,帶出去給老黃時,意外接到阮靈芝的電話,她說自己一個人在東郊區,沒有巴士回去,語氣有些慌張。

梁安掛斷電話,放下手裡的東西,快步回到休息室拿車鑰匙,正好迎面碰上唐昊,他看著梁安匆匆忙忙的模樣,立刻問道,「上哪兒去?」

梁安在一片狼藉的茶几上找尋著車鑰匙,抽空說著,「mygirl,需要我去接她。」

唐昊更加困惑,「誰?」

梁安皺著眉掃蕩桌面,沒有回答。

唐昊環抱手臂,靠向門框,「你告訴我誰,我就告訴你鑰匙在哪。」

「靈芝啊。」梁安表情著急地直起身,「鑰匙呢。」

唐昊下巴往沙發的方向抬了抬,接著好笑的說,「她怎麼就成yourgirl了?」

梁安在沙發縫裡抓出車鑰匙,都走到門口了,還特意站住回頭面對唐昊,像小孩宣誓主權般,毫無根據的說著,「反正她明天不是我的,明年也會是,你不要想她!」

唐昊懵一下,才搞明白他是在表達覬覦的意思,隨即應道,「誰他媽想了,你趕緊走。」

聽著外頭引擎聲逐漸遠去,唐昊嘆口氣,他知道梁安對前兩天,好不容易讓自己心心念念的阮靈芝來一趟醫院,結果唐昊卻跟她相談甚歡的事,還耿耿於懷,並且直接把阮靈芝說出『只可能做朋友』的原因,歸結於唐昊一直問的她不好意思。

唐昊不爭辯什麼,因為他更知道,這小孩只是埋怨一下,不然心裡憋的難受。

依他觀察看來,梁安和阮靈芝這倆人給他的感覺,說實話,根本不是一卦的人。

終於,在六天堅持不懈的慰問下,梁安不負他自己望的,把老黃領回醫院。

但可能,老黃以為只是來遛個彎,或者是念在梁安這幾天的照顧,姑且陪他遛個彎,唐昊給它上完藥的當天下午,趁他們不注意撞開籠門跑出去了。

梁安想也沒想,就找去那座橋洞下,果然抱回滿頭的血已經半乾的老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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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靈芝跟在他身後走進隔離室,看見瓷磚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後,不由得怔一下。

唐昊司空見慣地開始拖地,同時說著,「這都是老黃撞的,已經第三次了,下午梁安不在,我和老蔣在隔壁屋,它撞完就跑出去了。」

他一邊推著拖把,一邊抱怨道,「媽的,這房間隔音效果太好,要不是聽見jake叫喚,我們還沒發現。」

「為什麼它一直要回那座橋下去,是它主人把它扔在那裡,所以在那等著?」

「開始我們也是這樣認為,後來那片的清潔工阿姨跟梁安說,好像他主人是喝醉吧,摔到橋底下,住在附近的人都聽見那天老黃叫了一晚上,可是沒有人去關心,第二天發現的時候……」唐昊唏噓地搖搖頭,「人早已經沒得救了。」

沉默一會,他無奈的輕嘆一口氣,手裡沒停下拖著地說道,「它主人是進城打工的,沒有親人在這裡。」

阮靈芝微微張口,終究說不出什麼話。

或許,生命渺小的如同螞蟻,每天忙忙碌碌打滾不停,也容不得疏忽大意,因為往往留下的思念,是那麼寂寞而執著。

話題太沉重,讓四周安謐下來。

阮靈芝抿脣片刻,很快就想到用什麼轉移話題,「他老是撿一些流浪動物回來,醫院不就賺不到什麼錢?」

「賺啊,怎麼不賺。」唐昊笑笑說道,「而且梁安當老闆,還能避免社會問題。」

阮靈芝不解的偏頭,「什麼問題?」

「醫鬧。」唐昊立起拖把的桿,說著,「這間醫院轉手給梁安,就是因為原來的老闆受不了來鬧的,好像是有一隻狗犬瘟,沒及時確診,結果狗死了,主人來鬧事,砸了很多東西,還在門口撒潑,不準其他人進去看病。」

「這種事情,梁安要怎麼避免?」頓一下,阮靈芝補充上她的猜測,「醫術高超?」

唐昊伸出食指左右擺著,表示她想錯了,「梁安那氣質,有人來鬧,他往這一站,人家一瞧,■,好傢伙黑社會的啊,就不敢鬧了。」

見她微張著嘴一臉『你在逗我嗎』的表情,唐昊笑笑,接著拖起地來,「說的有點誇張,不過就這麼回事兒。」人吶,都是欺軟怕硬的主。

據他所說,阮靈芝又產生質疑,「那這樣不是,也沒有人敢來了?」

「哎呦,你不知道他有很多女粉絲嗎?」唐昊挑眉說道,「一群年輕小姑娘,成天沒事找事的來。」

提起這個,他突然想起一件趣事,「我記得上周就有一個女生,拿著一隻巴西龜來看病,梁安一看是中耳炎,說要做個小手術,三百塊錢,她居然也不猶豫一下就答應了。」

「頂天只要十塊錢買來的烏龜,做個三百塊的手術……」唐昊話說到這裡停下,包括阮靈芝也聽見隱約傳來幾聲犬吠,即刻轉過身去。

「回來了。」唐昊說著將拖把靠向墻壁,迅速走出隔離室,就見一大團黑影先衝進門來,掠過他直撲阮靈芝,jake抬起兩隻前腳跳著撓她,尾巴大搖起來。

緊接著,梁安懷裡抱著奄奄一息的老黃,喘著氣疾步匆匆地出現,不用多言,唐昊馬上幫他打開手術室的門,後腳進來的蔣晨岳,朝阮靈芝點點頭,一刻不耽擱地走進手術室。

梁安把老黃放在手術台上,轉身先把口罩和塑膠手套戴上。

一旁,唐昊快而不亂地準備著工具,掃一眼老黃,問著,「怎麼會這樣?」

跟著進來的蔣晨岳,替他答道,「jake在路邊草叢裡找到它的,估計跑出去的時候給車撞了。」

阮靈芝總算擺脫jake,站在手術室門外,付出的代價就是兩隻手全給它舔過一遍。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口,她看見戴著口罩的梁安,只露出一雙線條乾淨的眼睛,雖然蹙緊眉心,卻滿是冷靜感。

燈光下,他髮際處滲出細細的汗,與昨晚他額角滑落的汗相比,她分不清哪種更有魅力。

莫名其妙的想到這個,阮靈芝一愣後,臉頰瞬間燙起來,立即轉身走去休息室,在沙發裡坐下,jake擺著尾巴小步跑來,趴在她腳邊。

阮靈芝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撫摸著jake的頭,盯住墻上的鐘,周圍安靜的可以清晰地聽見,一分一秒流逝的聲音,她始終沒打算離開,想等一個結果,想最快知道老黃平安度過危機。

時間將接近零點。

阮靈芝抬手擋住嘴巴,打一個哈欠,感覺到手機在嗡嗡地震動。

她從包裡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韓煦。

多次確認老黃暫時沒有危險後,梁安剝取手套,摘掉口罩從手術室出來。

隔幾步的距離,就聽她對著手機說道,「我早上有打給你,可你沒接,昨晚發生什麼事嗎?」

他走到阮靈芝身邊,恰好她似乎要結束通話,說著,「那就好,嗯,拜拜。」

「他是在凌晨打電話給你。」

梁安冷不丁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她一怔,轉頭看他,先問道,「老黃現在沒事了嗎?」

他『嗯』一聲,說,「應該沒事了。」

阮靈芝緩緩點著頭,然後眉一皺,「你怎麼知道,誰在凌晨打電話給我?」

這時,唐昊掄著手臂,和蔣晨岳相繼走進來。

梁安坦然的回答,「我看到了。」

阮靈芝愈加困惑的再問道,「你怎麼看到的?」

梁安毫無顧忌的說出,「你睡著的時候,我出去過,剛好看到了。」

剛喝下一口水的蔣晨岳差點嗆到,握拳擋在脣邊輕咳幾聲。

唐昊一怔,目光在他倆身上打個轉,「靠,我以為你們只是好上了,沒想到你們已經睡過了?」

「對。」梁安立即答道,再指著阮靈芝說,「她睡了我。」

阮靈芝咬著脣抬起胳膊,朝他的腹部揮去,梁安被捶的彎了腰,jake一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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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行駛在稍顯寬敞的路上,街景依然有光亮,兩旁樹木幽綠的不似末冬的季節。

梁安通過內視鏡,瞄一眼副駕座的人,說道,「下午我去機場送leah,回醫院就出去找老黃了,所以沒有時間給你打電話。」

阮靈芝有些睏倦的看著車窗外,輕輕地『嗯』一聲後,猛然扭過頭看他,「這不是回我家的路吧?」

「是啊。」梁安一臉無害的回答。

「這都快到世……」阮靈芝話一頓,知道他在睜眼說瞎話,於是嚷道,「我要回家,已經兩天沒換衣服了!」

梁安抿著嘴,在高架橋下打著方向盤調頭,然後委曲求全的說,「那今晚我不回家了。」

阮靈芝氣笑了,「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