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座機座機請回答

  整個週末,我都過得非常充實。

  這直接導致了週一早上起床去上學的時候,我整個人空前的有底氣。

  自打上了振華,我沒有一天早上上學的時候不抑鬱。初中時我就很難早起,但是上學路上至少不鬧心;現在呢,每天上學都跟赴死似的,每一步都提醒著我,充滿挫敗感的—天將要開始了。

  果然,有底氣的人才能開心啊。

  余淮今天卻沒有來。

  早自習都開始十分鐘了,他還沒出現。我摸出手機,想了想,決定給他發個短信。

  說來奇怪,我用上這款酷炫的諾基亞,聯繫人卻只有我爸我媽、齊阿姨、外公外婆家電話、爺爺奶奶家電話和開學的時候留在黑板上的張平的手機號。

  張平的手機號。竟然是張平。

  我竟然從來沒有朝余淮要過他的手機號!不過,余淮在學校很少把手機拿出來,而我也不過是拿手機玩些打地鼠貪食蛇一類的弱智遊戲,從沒將它作為一款通信工具好好利用過。

  我可以和余淮發短信耶。

  想到這個,心竟然怦怦跳得厲害。

  我開始喪心病狂地尋找開學不久徐延亮發給大家的五班通訊錄,每個人至少都記錄過一個電話號碼,我希望余淮留下的是手機號而不是家庭電話。

  把所有練習冊都翻了個底朝天,我還是沒找到夾在裡面的那張紙。英語聽力放完之後,好多人起身去上廁所,我本來也想趁亂過去問問徐延亮還有沒有多餘的通訊錄,一抬頭就看到我們的班長大人正趴在桌子上睡得 香甜。

  算了,課間操的時候再問吧。

  正在這時,β回頭看到我的樣子,又瞟了瞟酣睡中的徐延亮,非常體貼地輕聲用口型問我:「找他有事兒?」

  於是,我也壓低聲音很輕地說:「沒事兒,等他醒了再說。」

  β微笑著點點頭,轉過頭就用字典朝著徐延亮的腦袋砸了過去。

  我目蹬口呆中,徐延亮一激靈爬起來,昏頭昏腦地看向β。β則笑得宛若天使:「哎呀手一滑碰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徐延亮放鬆下來,往下一趴繼續睡去。

  β溫柔地看著徐延亮的後腦勺,過了半分鐘後,輕輕地靠近徐延亮的耳邊。

  「有沒有禮貌啊你!說沒關係啊!」

  β吼得全班都虎軀一震。徐延亮沒有當場尿出來,也算是個人物了。

  徐延亮對我索要通訊錄這件事情感到很莫名,但還是交給了我,轉身就繼續去跟β理論了。

  估計他這輩子也想不明白,為什麼β—直針對他。     我知道。因為張平。徐延亮老是損張平。

  但是簡單堅持認為,對於被欺負,徐延亮其實是樂在其中的。

  「同桌一場,你非要這麼欺負人?就不能和平相處?我對你多友好!」 徐延亮義正詞嚴。

  β懶洋洋地翻著漫畫:「想和平相處,要不咱也修訂一個《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吧。」

  「好啊。」

  「那你聽好了,」β單手指著地板,「這五項原則是,以後但凡有爭執,你道歉,你道歉,你道歉,你道歉,你跪下道歉。」

  他倆還在生死互掐,我已經拿著名單回到了座位上。

  我心裡有點兒打鼓。徐延亮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省油墨,把名單上面的字印得特別小。打預備鈴時,我才找到余淮的名字,用手指比著劃過去,看到了一串電話號碼。

  只有八位,搞得我有點兒失落。不過轉念一想,也有可能是小靈通呢,對不對?

  我還是掏出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輸入進去。

  「怎麼沒來上學?生病了嗎?我是耿耿。」

  如果這八位數字是座機,我一定會把短信落款改成「我是諾基亞」。

  座機一定會很開心。

  我沒報什麼太大希望,把手機放在了自己的桌角,想了想,又有點兒負氣——我早幹什麼去了,萬一真是給座機發短信,還有什麼盼頭。於是,我就把手機又往遠處推了推,一直推到余淮桌子的角落,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完全不抱希望了似的。

  英語老師踩著預備鈴的尾音走進教室,我低頭翻開了英語練習冊,準備上英語課。

  幾門主課裡,我的英語和語文還是不錯的,也是這兩門課程保證了我沒有落入倒數十名的禁區。越是上手的課程越喜歡多學,期中考試時,我對理科的厭學情緒導致我的英語和語文越來越進步,和數理化拉開的差距 也就越來越大。

  不過我並不是很喜歡上英語課,確切地說,我們都不是很喜歡上英語課。

  英語老師姓賴,名春陽,看上去大概不到四十歲的樣子,消瘦,有很重的眼袋,講話聲音清脆得有些剌耳。

  賴春陽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沒精打采的,常常會在講習題講到一半的時候,忽然盯住教室裡的某個方向,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你總覺得下一秒鐘,她手裡的黑板擦就要朝某個不規矩的學生飛過去了……你等待 著,等待著,她忽然對著空氣中的某一點笑了一下。

  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輕輕地說:「這道題考介詞,有人有疑問嗎?」

  「她再這樣下去,我對我的人生都要有疑問了。」余淮曾經這樣說過。

  我不知道賴春陽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她這招對我們這些愛溜號的學生空前奏效。在一次又一次毫無道理的沉默注視中,正想低頭喝牛奶的簡單緊張得捏爆袋子噴了自己一臉,低頭看娛樂雜誌的β則因為徐延亮胳脾肘無意碰到她而忽然跳起來大叫「選C選C!」。

  日復—日,我們在賴春陽的訓練下,心理素質越來越好,估計以後萬一去殺個人越個貨,一般的審訊手法甭想從我們嘴裡詐出一句實話。

  也難怪余淮一直對賴春陽的教學方法吃不消。賴春陽喜歡講習題,卻不喜歡解釋。用β的話說,這樣灑脫的性格真適合做黑幫老大,賴春陽可能是入錯行了。

  英語和語文算是余淮的弱項(雖然他的弱項也比我強,好吧,我知道這句說明是多餘的),余淮覺得語文成績需要看命理和風水,但是對英語,他倒真挺上心。我曾經問過他,他說,英語是未來也很有用的一門技術,更何況,他以後想去美國讀書。

  美利堅啊。我當時看向窗外。那得有多遠啊。

  可是英語課幫不了余淮。賴春陽講課的節奏有多慢?慢到連我這種學生都能在她的課堂上開小差,做兩道數學題。賴春陽的課堂指望不上,他就指望朱瑤,朱瑤指望不上,他就只能把不會的習題都攢著,每天上樓跑 去找一次林楊。

  余淮說,林楊講題沒比賴春陽強多少。林楊英語學得比較早,口語很好,所以做題大多靠直覺和語言習慣。

  「那你幹嗎還問他?反正和賴老師講的沒啥區別。」

  余淮嚴肅地看著我:「區別在於我可以揍他。」

  估計連賴春陽那份兒也一起揍了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桌上的手機忽然振動了兩聲。我不小心把它壓在了鋼板尺上,因此在寂靜的課堂上,這嗡嗡的兩聲格外響亮。

  賴春陽緩緩地看了過來。

  她這次沉默是什麼原因,我可真的說不準了。

  遺憾的是,她這次沒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是走了過來。

  我是真被她嚇傻了,都忘了趕緊把手機從桌面上拿回來。誰讓我剛剛跟腦癱似的,把手機推那麼遠,全班都在賴春陽的虎視眈眈下靜止了,我伸長手去拿手機,完全等於不打自招,所以一點兒都沒敢動。

  結果就是賴春陽快步走過來,把我的手機拿走了。

  「喲,一大早上發什麼短信啊。」賴春陽的聲音從來沒這麼刺耳過。

  全班都回頭看向我這個靠窗的角落。

  忽然就不迷茫了的賴春陽今天格外好鬥,她得意地低下頭擺弄,想要翻看我的短信,但是解鎖了好幾次應該都沒按對鍵。在她折騰的這幾秒鐘裡,我忽然熱血上湧,一伸手就把手機奪了回來。

  穩准狠。

  徐延亮這個二缺居然鼓了兩下掌,被β一巴掌呼在了後腦勺上。

  賴春陽好像沒反應過來,至少在我奪回來後的三秒內,她還盯著自己的手掌呢。然後她緩緩抬起頭,用一種有點兒凝重而悲涼的目光看著我。

  漫長而難挨的沉默。

  做都做了,我還能怎麼樣,不硬氣不行了,我又不是沒理。

  你憑什麼看我手機?我又沒有在課堂上玩手機,只是來了一條短信而已,你有什麼權利侵犯我的隱私?你是老師也不行啊!賴春陽你看著我的眼睛,你說,你憑什麼!

  沒時間思考了,我微微挺起胸膛,攥緊了手機直視她:

  「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站在那裡聽賴春陽訓了五分鐘。但是她沒有再來搶我的手機,也沒有說太難聽的話。雖然是挨罵,但是我能感覺到,這件事情算是結束了。

  可能也是這個原因,搶完手機就後悔了的我對這個結果感到萬分慶幸。 用β的話說,沒見過挨訓還能笑成這樣的。

  等我終於坐下了,賴春陽也回到了講台。她在重新開始講課前,忽然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誰都不聽我的話。

  全班都一頭霧水,事後簡單說,不知怎麼這句話讓她想起她媽了,賴春陽怎麼忽然這麼母性。

  我低頭堅持了大半堂課的練習冊。

  然後終於等到賴春陽又陷入了自我的世界。

  我一邊豎起耳朵注意著周圍環境,一邊把手悄悄地伸進了書桌。

  如果剛剛那條又是勸我下載鈴聲和弦什麼的垃圾短信,我就從窗子跳出去。

  竟然是「座機」的短信。

  我壓下嘴角,開心地點開那條短信。

  「他生病請假了,謝謝你的關心。我是余淮媽媽。」

  靠。

  我默默地把手機揣回口袋。

  死定了。

  雖然為什麼死定了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關心一下同學嘛。為什麼會心虛?有什麼好心虛?為什麼他的手機在他媽手裡?余淮,你是病得人事不省了嗎?為什麼!

  在我面如土色心跳如雷的度過五分鐘和做完十二道選擇題之後,忽然手機又振動了兩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嚇死你了吧大白痴!」

  ……余淮,你為什麼不去死

  他馬上又回了一條:「我下午就去。昨天睡太晚,早上實在沒起來,就裝病了。」

  就在這時下課鈴打響了,賴春陽說了聲「就上到這裡」,然後悠悠飄出了教室。大家三三兩兩地站起來,β和簡單一起跳到我身邊來,徐延亮也跟過來湊熱鬧。

  「我倆還賭你會不會被找家長呢,誰知道你那麼快就認慫了。」β不無遺憾地說道。

  「而且賴老師居然就這麼放過你了。」簡單補充。

  「手挺穩喔耿耿,那招看得我都呆了。」徐延亮感慨。

  「你沒呆,我聽見你鼓掌了。」我翻了個白眼。

  「唉,對了,」簡單忽然問起,「余淮今天怎麼沒來上課啊?」

  我笑了起來。

  「哦,他啊,」我很隨意地說道,「他說不大舒服,上午就不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說這話的時候心裡特踏實。β頓時露出一種詭異的八婆表情,好像我和余淮熟悉得非比尋常似的。

  「喲喲喲,就你知道,就你什麼都知道。」

  對,就是這種表情。

  在β所有的表情裡,我最愛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