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意外

  春節到來的標誌大概就是我爸開始一批批地往家裡搬單位發放的大米、大豆油,代金券、蘆柑、蘋果、寬帶魚……

  我一直都對春節沒啥感覺。過去的中國人對春節的期盼大多源於物質匱乏,尤其對某些北方農村地方來說,這種穿新衣、吃大魚大肉、大掃除的機會是很難得的,怎麼可能不歡欣鼓舞。

  小時候還覺得去爺爺奶奶家很熱鬧,可現在只剩下無聊。春晚不好看,無所事事,還要面對七大姑八大姨對學習成績的詢問,想想都頭頭皮發麻。

  小林帆蹦蹦跳跳地過來問我:「姐姐,快過年了,你怎麼不高興啊?」

  我摸摸他的頭,笑著說:「好好珍惜吧,現在過年對你來說還是開心的事情。」

  小林帆使勁兒點頭:「有壓歲錢我就開心。」

  頓了頓,又補充道:「要是清明節也有壓歲錢,那我也會喜歡清明節。」

  嗯嗯,你死了就能在清明節收錢了。我笑著催他趕緊穿好衣服,我們下樓放鞭炮。

  小林帆這種蔫兒壞的小孩很喜歡放鞭炮,幸虧我這個姐姐雖然沒什麼興趣但是也不害怕,所以我爸就買了好多他認為安全係數較高的鞭炮,讓我下樓帶著弟弟玩。

  安全係數高的鞭炮裡,自然沒有小林帆最喜歡的二踢腳。

  我爸說,每年新聞中都有人放二踢腳炸飛半個腦袋。

  「半邊臉都不見了,眼睛都塌進去了呢!」

  爸你可以不要和顏悅色地跟小孩兒說這麼驚悚噁心的話行嗎?

  我們穿好衣服走出門,把背後我爸和齊阿姨的千叮嚀萬囑咐關在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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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先放什麼呢?小蝴蝶怎麼樣?」我在塑料袋中翻翻檢檢,拿出了一個比火柴盒還小的鞭炮,表面上畫著黃色的小翅膀。

  「這是小蜜蜂。」小林帆鄙視地掃了我一眼。

  很快我明白了它為什麼叫小蜜蜂。點著火之後放在地上,它會飛速自轉著筆直躥上天,發出的聲音像只屁股著火了的小蜜蜂。

  一開始我還是心裡有點兒發怵,但是成功地放飛了幾個簡單溫柔、不閃火花的小鞭炮之後,我倆膽子都越來越大了。

  某些時候,火藥味也挺好聞的。

  即使膽子大了,我也是很謹慎的。好幾次鞭炮點著之後,我們都迅速躲開,可過了半分鐘還沒有任何動靜。小林帆覺得是半途熄火了,急著跑過去查看,都被我攔住了。

  「反正袋子裡有那麼多呢,不差這一兩個,咱們不要了,萬—出點兒什麼問題呢。」我趕緊從袋子裡掏出新的鞭炮吸引他的注意力。

  這時候天色已經有點兒晚了。小林帆本來想要晚上出來,因為白天放鞭炮不漂亮。我拉他上樓,他不肯,非要最後放幾個好看的煙花收尾。

  我只好拿出一根像金箍棒一樣的細棍子出來。我不知道這個品種叫啥,但是我小時候玩過這個,只要點著一頭,指向天空,這根棍子就會像吐痰一樣,以每兩秒鐘一口的速度往外吐不同顏色的煙火。

  當然不是會綻放成花的那種,只是一個彩色光點兒,劃過—條拋物線,還沒墜落,就消失在夜空中。

  我小時候一直叫它五彩續紛吐痰精。

  小林帆雖然不高興但是也沒辦法,他還是一個很懂事乖巧的小男孩兒的。

  我讓他呈四十五度朝天拿好這根吐痰精,然後擦著火柴,小心地將朝天空的那一頭點燃。

  前三口痰都正常,在墨藍色的夜空中,劃過明亮而渺小的光芒。

  小林帆仰起臉朝我笑。

  可就在這一瞬間,吐痰精突然跟瘋了似的,居然從屁股這頭,也就是朝著林帆前胸的這個方向,噴出了火花!

  耀眼的火光過後,我眼睜睜看著小林帆的臉瞬間被火藥燻黑,胸前的羽絨服破了一個大洞,一片焦黑。

  他往後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整個過程如此突然,在我眼中卻像慢動作,大腦一片空白。

  掉在地上的那根棍子還在往外噴著火,我沖上去一腳將它踢遠,然後轉頭去查看林帆的狀況。

  還好,看樣子臉上沒什麼外傷,不會影響外表,只是不知道胸口是不是傷到了。我急得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出門沒帶手機,我沒法兒打120也沒法兒通知我爸媽。臨近新年,街上的小店基本都關了,舉目四望居然一個行人都沒有。我絕望地地等了幾秒鐘,咬牙把他扛起來,背到了背上。

  第一下沒站起來,直接跪地上了,膝蓋在冬天的柏油路面上磕得生疼。 我也分不清我的眼淚到底是嚇得還是疼的,反正都看不清路了。

  我一路連滾帶爬地把林帆背到了我家樓門口,卻怎麼也沒力氣帶著他上樓了,只能狠狠心將他放在一樓樓道里,然後轉身大步跑上樓。

  還好我家只是三樓。我像不要命一樣地拍門,開門的是齊阿姨。

  「耿耿,你怎麼了?」她看著門口我的樣子,本能感覺到了什麼,「帆帆呢?」

  「我沒法兒帶他上來了,他還在一樓,快,快叫救護車,他被炸傷了, 現在昏過去了……」

  我被口水嗆到,咳嗽起來。齊阿姨愣了,一向淡然的面孔忽然發了狠,下一秒就用力推開我,瘋了一樣向樓下跑去。

  我本來就沒力氣了,根本站不穩。她推我的力氣很大,我後腦勺直接磕在了牆上,眼前一白。

  還好沒暈。我扶著牆蹲下,晃了晃腦袋,視野中的金星緩緩退去,終於又能看清東西了。

  第一個看見的是我爸的拖鞋。

  他蹲下來下來,摸著我的後腦勺問,耿耿,你沒事兒吧?耿耿?耿耿?

  我忍住心裡的酸澀,對他搖搖頭。

  「爸,趕緊叫救護車吧。林帆……」

  「我聽見了。叫救護車沒我開車快,耿耿,你在家裡等等吧,趕緊躺一下,有什麼問題打我電話。我現在送他去醫院。」

  他的聲音依然不急不躁,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我以前怎麼沒發現。

  「爸!」我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袖子,想解釋一句不是我的錯,又忍住了。

  不合時宜,就不瞎耽誤工夫了吧。我爸會信我的。

  我爸扶我站起來,然後回屋拿了車鑰匙和錢包、手機,就匆匆下樓了。

  我看不清他走的時候是什麼表情。我什麼都看不清,不知道是因為頭暈還是因為淚水。

  我回家洗了把臉,窩在沙發上閉眼睛歇了一會兒。後腦勺還是很疼,不過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我沒防備,撞得太狠了。

  雖然委屈,可更多的還是很擔心林帆的處境。

  我想了想,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平時我媽常常打斷我說話,直接跳到結論——就是訓我——但是這一次,她在電話那一端很冷靜地聽完了我的話。

  也許是因為,我沒告訴她齊阿姨推我的事兒。

  我媽媽冷靜地說:「事情不是你的責任,但現在最關鍵的還是那孩子怎麼樣了。」

  她說會給我爸打電話,然後去醫院看看。

  「我知道情況了後會馬上給你打電話的,別擔心。」

  我呆坐在床邊整整一個小時,其間接到我媽媽一條短信,說她也趕到市一院了。

  「沒有生命危險,也沒有嚴重外傷,但孩子還沒醒。別擔心了。今天晚上你爸和他媽可能都要陪護,你過來跟我一起住兩天吧。」

  我媽辦事一直很利索,我在家又等了一個小時,收拾了幾件衣服和要看的輔導書,她的車已經停在樓下。

  「沒什麼顯著外傷,但是胸口有點兒燙到了,再加上衝擊,呼吸道被火藥嗆到了,所以就暈了。休息兩天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也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放心吧。」

  我媽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溫柔地對我說過話了。

  我點點頭,把旅行袋放在後排痤位上,自己坐到副駕駛位上,系好安全帶。

  我媽嘆口氣,啟動了車子。

  我們一路都沒太說話。

  一直以來我刻意不去放大單親生活的不愉快,讓自己瞞天過海地傻樂呵。然而,這種脆弱的家庭關係裡隱藏著太多的親疏遠近,一點點考驗就能試出真相。

  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特別理解齊阿姨。她以前在做後媽的方面是—百分,完美得不是常人,像是永遠沒有情緒起伏一樣;直到她推我之前的那一刻,我從她焦急又埋怨的眼神裡,看到了一個和我媽一樣護犢子的 母親。

  對別人家的孩子再好也是有分寸的,關心自己的孩子才是無保留、沒理智的。

  這件事情讓人無奈的地方也就在於,她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可她傷了我的心,我傷了她兒子。

  我們都心知肚明,總會有那麼一件事,總會有那麼一天。

  我倆都小心翼翼地迴避著,可它還是發生了。

  臨睡前,我接到我爸爸的電話,把我媽跟我說過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爸爸都知道的,本來也不是你的責任。現在這邊太亂了,你先跟你媽媽一塊兒住一天,爸爸對不起你。」

  我笑,知道他難做,也沒說什麼,掛斷了電話。

  我媽在洗手間刷牙,聽到電話了,走過來跟我含糊不清地說,她剛去醫院的時候就幫我解釋過了。

  「小孩的媽媽看起來挺明事理的。何況孩子沒什麼大礙,她也沒必要太小題大做,還是跟我客氣地都說怪自己兒子淘氣,不怪你。」

  「他們會覺得我是打電話向你告狀了吧,」我苦笑,「特意給自己開脫什麼的。」

  我媽眉頭一挑,一掃之前的溫柔,說:「我當然就是去給你開脫的,你又沒撒謊!管她心裡怎麼想,反正我話都說到了,她也沒什麼好挑理兒的。等她兒子醒過來,一問不就立刻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行了行了你別多想了,這些本來就不該讓你想。」

  她頓了頓,忽然嘆口氣,又冒出一句:「也不知道你爸是怎麼回事兒,算了,都是我們大人不好。」

  她摟著我,拍拍我的後背說:「耿耿,爸爸媽媽委屈你了。」

  本來我好好的。

  她最後一句話,忽然讓我哭成傻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