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池翠準時來書店上班,她打的是短工,每天下午4點到晚上9點45分,一週只休息一天。在空閒的時候,她還為一家雜誌社做校對,這是通過一個做編輯的同學聯繫的。雖然一個人兼職兩份工作,但加在一起並沒有多少收入。她剛畢業才幾個月,就已經換了兩份工作,第一份是合資企業的公關部,她做了一個月就辭職了。第二份工作是酒店的銷售部,時間更短,只幹了一個星期。她覺得自己天生不適合辦公室的工作,只要在辦公室裡一坐下,就有昏昏欲睡的感覺。其實她並不希望這樣,但無法控制自己,只能到這家地鐵裡的小書店裡打打短工,終日面對一排排不會說話的書。
這天池翠與平時不太一樣,從一上班起,她就站在靠近店門口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地鐵大廳裡的人。她站在第一排書架前不停的徘徊著,這裡放著的都是暢銷書,還有幾個路過的人進來看這些書。池翠的眼睛並沒有看著他們,而是一直對著外面,而她上衣的口袋裡則放著那塊繡著笛子的手帕。
她在等待他的出現。
手錶從4點一直走到9點半,書店裡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她和收銀員兩個人。池翠有些累了,她又退到了最後一排的書架邊上,拿起了昨天那個男人看過的那本《博爾赫斯小說集》。她翻到了《圓形廢墟》那一頁,胡亂地默讀了其中幾行,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池翠暗暗地嘲笑自己的幼稚,她已經22歲了,但有時候卻像一個7歲的小女孩那樣富於幻想而任性。她想那個男人不會再來了,也許昨天只是他偶爾一次來這裡坐地鐵,丟了一塊手帕對男人來說簡直微不足道,大概他自己都不會記得手帕的存在了。
池翠微微嘆了一口氣,把那本《博爾赫斯小說集》放回到書架裡。忽然,她看到有一隻手伸進書架,拿出了一本《艾略特詩選》。她抬起頭,看到了一雙誘人的眼睛。
他來了。
池翠與他的眼睛的距離只有十幾釐米,近得能感覺到他均勻的鼻息。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大步,但目光還是呆呆地注視著他。
他的嘴角微微一斜,那雙眼睛彷彿在對池翠說話:你怎麼了?
手帕,繡著笛子的絲綢手帕,池翠的腦子裡被那塊手帕佔據了。她大口地呼吸,胸口不停地起伏著,聲音終於從喉嚨裡逃了出來:「手帕。」
他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用那種眼神看著她。池翠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心中暗暗祈禱,但願他不要真是一個啞巴或聾子。
他不是。
「手帕?」他反問了一句,聲音輕輕的,帶有些磁性。
池翠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塊手帕,遞到他的面前。當他看到手帕上鏽著的笛子,終於明白了過來,嘴角露出了一絲極為靦腆的笑意,與他那蒼白的臉色顯得極不協調。
「謝謝,我自己都忘了。」他向池翠點了點頭,在接過手帕之前,他盯著池翠的眼睛說,「你幫我把它洗過了?」
池翠吃了一驚,他怎麼知道的?昨天晚上,她回家以後確實把手帕洗了洗。不過,她是單獨用清水洗的,沒有使用任何肥皂或者洗衣劑之類。而且,這塊手帕在洗以前就很乾淨,也沒什麼氣味,單靠鼻子是聞不出來的。況且,現在手帕還在池翠手中呢。
「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你告訴我的。」他這才接過了手帕,用手輕輕地揉著揉那柔軟的絲綢,然後塞回到了他那件黑色風衣的口袋裡。
池翠搖著頭說:「不,我沒有告訴過你。」
「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眼睛?」池翠愣住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然後繼續盯著他的眼睛。
他靦腆地說:「非常感謝你,不但把手帕還給我,還把它洗乾淨了。」
「沒,沒什麼。」她倒有些緊張了。
女收銀員又叫了起來:「池翠,打烊了。」
池翠忽然對那個女人極度厭惡,站在後面並不理她。他卻不好意思,把那本《艾略特詩選》又放回到了書架裡,輕聲說:「對不起,影響你們下班了。」
「沒關係。」
「謝謝你,再見。」說完,他就快步走了出去,池翠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等她走到店門口的時候,早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收銀員又搶先下班,池翠一個人坐在書店裡,眼前總是浮現出那雙眼睛——明天他還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