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最後幾個月,似乎在一片慌亂中結束。或許理性是種良好的屏障,隔絕了諸多異類。也可能是,經過我發那頓脾氣以後,荒厄對我格外的小心翼翼。
我想,她大概希望經過她良好的表現之後,我能夠重新考慮那個不祥的「預言」
「…戀愛是很美好的事情。」絞盡腦汁,她勉強擠出這個虛弱的理由。
「是哦?」我目不斜視的盯著課本,一面翻著參考書,「妳怎麼知道?妳戀愛過?我懷疑妳字典裡沒有『愛』這個字。」
我想她的字典不但缺了「愛」這個字,大約所有關於良善面的字都沒有。想到那本殘缺的像是被蛀蟲咬過的字典…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大怒,幾乎在我左肩掐出瘀青,但這樣還是沒辦法打滅我打從心底愉快的笑容。
沮喪的沈默片刻,「…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拜託妳別抱獨身主義。」
當然啦,我可以斷然拒絕。但是跟她相處這麼久,我承認,我的確也學得非常陰險狡詐,善於算計別人。想要人乖乖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務必要掐著把柄,而且讓她不要全然失去希望才是。
絕望會讓一個人不顧一切,戾鳥也是。
「這些都要看妳的表現而定。」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還很難說。」
「我要一個承諾。」她熱切的打蛇隨棍上。
笑笑的看著她,直到她不太自在的轉過頭。「…就一個承諾而已。」
「我的承諾…妳知道的,我很誠實。」我繼續翻著參考書,「但妳的承諾卻比風還不可靠。除非妳讓我信賴,不然我不會給妳任何承諾。」她的神情陰霾,不能逼得太緊,「說不定會很快。妳我相伴十幾年了,我們彼此都很瞭解。」
她明顯的放鬆下來,我要說,荒厄真的把我「教育」的很好,好到可以唬住她自己。
但我很謹慎,儘量不去差遣荒厄做任何事情。她散發出的陰暗妖氣不啻是異類最迷醉的罌粟香,雖然致命,卻是那樣的吸引人。現在的荒厄是種特別的存在,像是困在淺灘的海龍,或是拔光羽毛的大鵬。要吃她或除去她就只有這個機會,即使現在也難以逃脫她銳利的爪牙。
所以他們將眼光挪向宿主,這個看起來輕易很多的目標。
但我不再依賴荒厄以後,發現我自己也有一點力量。我讓荒厄吸取我太久的生氣和影子,所以也在我身上暈染了一點稀薄的妖氣。雖然總是要用我的健康去換,但我還是可以輕易的拉起沒有彈子的彈弓打得那些異類抱頭鼠竄。
能清理的我就自己清理,雖然我也因此「感冒」了整個冬天。說是感冒,還不如說是「風邪」。我們必須承認,古人相當的有智慧。
就在這種危險平衡中,我渡過高三最後一個學期,迎接了畢業後的那個暑假。
這年的夏天來得遲,梅雨有氣無力的下了兩天就完畢了。雖說是七月了,但還是得穿著薄薄的長袖外套,因為風還帶著春天不肯遠離的寒意,而太陽又還埋在雲堆裡。
纏綿整個冬天和半個春天的「感冒」,終於開始有痊癒的跡象。我往脫皮的鼻子擦著綿羊油,面前擺著一杯冒煙的熱牛奶。
一切都還不錯。荒厄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左鄰右舍的醜事和八卦,窗檯幾隻砌而不捨的小鬼兒蹦蹦跳跳,舔著玻璃窗上荒厄殘存的妖氣。彈弓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們警戒的看看我,又看看彈弓,知道不去惹我,就不會被打得滿地亂竄。
這個危險的恐怖平衡終於維持住了。像是我逼迫荒厄對我低頭一樣,他們也願意承認不討皮癢是比較理智的選擇。
但這小鬼兒一天比一天少了。減少的速度似乎快了點。以前佔據整個窗戶,望去一片驚悚又搞笑的場景--畢竟他們把臉壓在玻璃上是又可怕又好笑的--但現在卻只剩下半打。
大約是覺得沒搞頭,所以自己散了吧。我沒多想,捧起熱牛奶慢慢的啜飲。
突然發出了的大聲響卻讓我差點被燙得要命的熱牛奶噎死。
這半打小鬼兒突然驚恐莫名的敲打著玻璃,發出恐怖的哭嚎。然後銀光一閃,我還沒看清楚是什麼東西,一隻小鬼就不見了。其他倖存的更發瘋似的大哭大叫,試著在荒厄妖氣形成的屏障底下,找到玻璃窗的縫隙。
銀光又閃,第二隻小鬼不見了。
我是不該憐憫他們的。他們虎視眈眈就是想把我弄瘋弄死,好有機會吃了荒厄。
但身不由己的,我打開了窗戶,那四隻小鬼衝了進來,躲在我的影子裡頭拚命發抖。即使我拿起彈弓罵他們,他們只是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在影子中不斷磕頭。
風中帶著腥臭的氣味,像是某種爬蟲類,或是鐵鏽。
那銀光衝過來,我想也沒想就拉開彈弓,打得它一緩。
終於看清楚了。那是條宛如蛇般的東西。大約有我的前臂長吧?額頭上卻長了兩隻角。我瞪著它,卻深深的毛骨悚然起來。
在這似蛇的玩意兒臉上,一雙人類的眼睛在望著我。
我再拉弓,它卻靈巧的閃了過去,目標卻不是我。
它敏捷的抓住了荒厄,常常自吹自擂自己多麼厲害又多麼厲害的荒厄,卻像是癱瘓般,隨便它捲了去。太突然了。
我立刻爬上窗戶,想要追過去…突然驚覺,我住的破爛小套房在九樓。我這樣跳下去雖然不會粉身碎骨,但小命一定完蛋大吉。
最近運氣太不好了,為什麼時時老是面臨跳樓危機?
小心翼翼的退回來,我看了我的左肩,空空無也,又再看了一次。
是,我討厭荒厄,和與荒厄綁在一起不得已的宿命。但我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荒謬而突然的結束。我的左肩相當輕,輕得幾乎有點不平衡。
真的,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像是某種東西從我的血肉裡硬生生的拔掉,空缺了一大塊。
終於擺脫這種宿命,湧起的卻不是自由的甜美,而是莫名其妙的恐慌。
終於有人收掉她了不是嗎?我恐慌個屁。但收到她的人是打算拿她做什麼?還有,她死了嗎?死之前有沒有受到什麼折磨?
我恨她。是啊,我恨她。但她相伴我十幾年了。相伴這個幾乎等於孤兒的倒楣鬼。
不,我不是希望她回來。我跟自己爭辯。我只是不能讓陌生人拿她為惡。我早就決定和這個災殃綁在一起,親手阻止她出世。
「荒厄,我命令妳立刻回來!」我一面往外衝,一面沒什麼意義的大吼。
左肩一沈。我甚至連門都還沒打開。她居然因為我的命令回來了!
她驚恐又害怕的望著我,我更恐懼的望著她。
不管抓走她的是什麼東西,都把她傷害得非常糟糕。她原本有女子妖美的容顏,但從鼻子到下巴,都被血淋淋的扯掉,露出垂到咽喉的舌頭,鮮血不斷的滴在一片爛肉的胸脯上,長長的尾羽被拔的七零八落,異常狼狽。
「…荒厄。」我將她從肩膀上捧下來,抱在懷裡。她害怕得渾身顫抖。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趁機把她甩掉。現在她虛弱成這樣,說不定擺著不管她她就死了,她死了,我就自由了。
但我反而將她抱到書桌上,割破手指,讓她舔我的血。她困惑的舔著,小心翼翼的觀察我的表情。
我們彼此的情緒可以互相察覺,雖然不像語言那麼精準。但我們都很迷惘、困惑。
雖然沒有因此痊癒,但最少她舌頭縮得回去,傷口結了厚實的疤痕。一整個不成人形。
我將窗戶關起來,坐在床上發呆。在我影子裡還有四個瞪著我發愣的小鬼兒,我想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辦。
「…妳睡吧。」荒厄的聲音嘶啞破碎,「我看著他們。」
「妳沒事嗎?」我衝口而出,她卻驚跳起來。我們互望了半天,困惑越來越深。
「…會好的。」她飛離我的左肩,停在床柱上,努力梳理自己七零八落的羽毛。
昏昏的坐了一會兒,我自顧自的去洗澡,完全忘記影子裡的四隻小鬼。他們大約也嚇糊塗了,沒想到那是個絕佳的下手時機。
我一直到躺在床上才想起來,卻像是很不重要的事情塞到一旁。
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為什麼,我會救荒厄,還有為什麼,我看到荒厄被傷成這樣,居然湧起非常洶湧的怒氣。我要好好想想。想破腦袋,我還是沒有結論。
最後我就把所有的困惑通通塞到一旁,當作沒這回事。我開始大量的吃青菜水果,並且吞維他命。荒厄若是遇到傷害,就會大量的汲取我的生氣。不想病死最好先做預防。
但讓我驚駭的是,那隻說有多邪惡就有多邪惡的戾鳥,像是突然知道「客氣」怎麼寫,並且身體力行。她只吸取了必要的生氣,而且客氣到把份量減半。這讓她的虛弱拖得更長,我不得不再次餵她我自己的血。
「…沒那麼糟啦。」她面對我的血,吞了口口水,卻還是遲疑的將頭別開。
…她是不是生病了?是說妖怪會長腦瘤嗎?
我咳了一聲,「就當作是捐血好了,促進血液循環。割都割了…很痛唉,妳好歹也舔一下。」她的口水有麻痺作用,最少不會痛得這麼厲害。
她這才怯怯的舔了起來,一面看著我的表情,一面像是有話想說。
拜託不要問我什麼問題,我自己都沒答案了,千萬不要問!
她大概感知到我的情緒,把問題隨著血液吞了下去。
過了幾天,她才恢復那種傲慢自大又聒噪的本色,很不想承認,但我寬心很多。
畢竟沒有看妖怪的醫院,真的長腦瘤我還真的不曉得如何是好。
但我還是察覺了她開始有些不同了。和惡毒的嘲笑與刻意的討好不同,有種微妙的猶豫不定讓她顯得有點擺盪。我猜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所以用更聒噪的八卦壓過去,我相信左耳的聽力大概完全喪失了。
但我決心不去想那些。那只是次意外而已,而我們就快離開這個都市了。我的成績實在很差,但終生都在這種聒噪和干擾下要唸得多好也有困難。但總是有學校要我。雖然是在非常遙遠山區的昂貴私立大學,唸完我的助學貸款應該成就了「債台高築」這句成語。
但我們總算是要離開這個都市和所有的災禍了。
雖然沒有什麼行李,但我還是得打包、叫貨運,自己去註冊和弄明白助學貸款怎麼申請。一年級要強迫住學校宿舍反而是好事一件,總比讓我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房子來得好。
別人的暑假都在玩耍,而我焦頭爛額的試圖在入學之前先理出個頭緒。
我心底擱了很多件事情,一一都要解決。這個套房要退租要跟房東聯繫,還得設法住到九月。一大堆原本是屬於家長的庶務都在我自己身上,我看著滿屋子的書傷透腦筋,還得設法先決定哪些要帶走哪些要賣掉…更糟糕的是,這四個小鬼跟定我了,我一個人的生氣根本供應不了五隻異類,於是付出更多的健康。我這個「感冒」還沒完全痊癒就要進入更重的「風邪」,我擤鼻涕擤到脫皮了,抹綿羊油的時候痛得想哭。
「…妳擺個壇,讓他們棲身。」荒厄遲疑了一下,「不然妳會死的。妳死掉就是我死掉,好歹也尊重一下這個身體我也有份!」她的聲音尖了起來。
我已經不想跟她爭辯了,「我去上大學的時候怎麼辦?我總不能在學校宿舍擺壇吧?」
「妳可以寄放在土地公那兒。」她很堅決,「我知道那邊的管區人不難相處。」
無力的看她一眼,吸了吸鼻子。當然不難相處。我親眼看過她驅趕地基主和土地公,完全沒有尊重人家是公務員。
「我從來沒擺過那種東西。」我抽起一張很貴的濕紙巾,心痛的擤鼻涕。當然我也不會指望荒厄教我,她哪肯教我什麼東西?她巴不得我最好病成植物人,好擺佈太多了。
「我教妳。」
我想說話,反而噎到了,咳得面紅耳赤,差點吐出來。
她還真的教我怎麼擺壇,怎麼收納,還鉅細靡遺的教我怎麼使喚這四個小鬼。
「…我從來不想養小鬼。」我驚恐的說。
「這不是妳想不想的問題。」荒厄不肯看我,「妳救了他們,他們對妳立了誓。我們不是卑鄙的人類,發過的誓就會忘個乾乾淨淨。」
…我怎麼覺得妳對自己的「誓約」解釋得異常寬鬆?但我沒把這話說出口。
但實在沒想到,荒厄是個非常極端的人(呃…妖),又極度隨心所欲。當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立下誓約,就打定主意要讓我吃盡苦頭。但她想要極盡誓約的時候,又會大鳴大放,做到一點縫隙也沒有。
所以,撞到我又對我凶惡的路人,肩膀莫名其妙的脫臼。不耐煩的銀行櫃員立刻喉嚨嚴重發炎,連話都說不出口。
連我卡到麥當勞叔叔跌了一跤,她馬上把那個木偶炸得飛出長椅。
「…我拜託妳恢復以前那種沒心肝的模樣吧!!」我絕望的抱頭大叫。
她受傷的眼神像是在譴責我。「妳傷了我的心。」我將臉埋在掌心,連嘆息都發不出來了。
我設法讓她瞭解誓約的底限,她則堅決的想把過去的疏失徹底彌補過來。我對這只血腥又邪惡的戾鳥有了新的體認,妖怪真的比人類要直率太多。
但這並沒有讓我的處境好一點點。這比她是個沒心肝的混帳糟糕太多了,我費盡唇舌才讓她瞭解只有我請她幫忙的時候才出手。
我們幾乎是徹底的忘記那件災禍,荒厄更是絕口不提。她似乎感覺到很羞恥,只有次半爭辯半說明的含糊表示,龍是她的天敵,尤其那又是只劍龍。
我狐疑的看著她。想到的是恐龍展裡頭那隻大蜥蜴似的劍龍。
「不是那種東西啦。」她沒好氣,也不打算多談。「反正窗戶關好就是了。」
雖然不明白,但我比一般的小孩懂事些。有些事情不用問就該徹底執行,不要為了無聊的好奇心送了性命。荒厄既然這麼說,我們就這麼辦吧。
但有的時候,躲不掉就是躲不掉。再怎麼小心也一樣。
就在要去學校的前一天晚上,我準備去樓下的7-11買包面紙。這是很尋常的事情,荒厄依舊霸佔在左肩,跟我講第五間套房的男人同時和七個女人交往的過程。
我心不在焉的聽,真難為這傢伙時間安排的絲絲入扣,連劈七船,了不起。
下電梯出大門,對面就是7-11。這棟大樓在在城東的一隅,算是商業區,許多辦公大樓。白天是很熱鬧,但晚上的時候就幾乎沒啥行人。這大樓破歸破,租金還是很驚人的。我可以用非常低的價格租下來,是因為我住的套房據說鬧鬼鬧得很凶。
但你知道的,我就生活在怪談裡,哪個小時不鬧鬼?那個女鬼也很虛,荒厄瞪她一眼,她就躲在輕鋼架上頭死也不出來,連個聲響都沒讓我聽到過。
一面胡思亂想,一面等紅路燈。這是個豪華的六線道,有著更豪華的安全島,上面宛如小樹林。白天非常宜人,入夜不禁有些陰森。
隨便看了兩眼,自然是有異類棲息,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我還是把手插在口袋裡,握著彈弓。
當她突然冒出來的時候,我差點一彈打下去。
那是個有些發育不良的女孩。等辨明她是人類,我就暗暗的嘆口氣。像我們這種和異類有因緣的倒楣鬼,通常會走兩個極端。不是一副風吹就倒、發育不良的樣子,就是胖得讓人印象深刻。
人嘛,總是有生存本能的。竭力抵抗的會心血用盡,當然消耗肢體和骨肉;領悟到抵抗只是徒勞無功的努力,為了不被吸乾生氣,就會被飢餓抓住,充分消化每一分營養而歇斯底里的留下太多的脂肪。
「靈異美少女」真的只是美好的幻想,百不得一。說不定林默娘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或許是我「想」得太大聲了,荒厄噗嗤一聲笑出來。
那個女孩瞪大眼睛看著荒厄。她顫顫的舉手,「這裡。」我這才發現她旁邊有個高個子的苗條美女。
或許是黃阿姨的關係,我對美女總是有股深刻的偏見。還沒看到她揚起手,我就下意識的喊,「荒厄,躲開!」
不知道是我的命令還是荒厄應變得快,所以苗條美女揚手的那道閃光,並沒有碰到荒厄,反而在我肩膀上抓了一把。
我轉頭,左肩鮮血淋漓,衣服破了,皮開肉綻。那條長角的蛇一擊不中,又撲了過來,卻被撞得一偏--荒厄不知道撞了什麼邪,居然撲回來救我。
長角的蛇對她尖銳的叫了一聲,像是拉壞的小提琴,她居然軟軟的癱下來,任憑那隻長角蛇抓住她。
「荒厄回來!」她立刻回到左肩,我轉身,立刻跑進安全島的小樹林裡。
她嚇到整個失神了。我從來沒見過她這個樣子。張著嘴,茫然的盯著自己的爪子,瑟縮的蹲在我的左肩。
「妳沒事吧?」我氣喘吁吁的拚命跑,在心底問著。
她像是被嚇醒一樣,仔細看著血。「我抓傷妳了!」
「不!不是。」我儘量集中精神,雖然也夠慌的了。「是那個長角的蛇抓我的肩膀…她以為妳在這裡。我痛死了…妳把傷口清一下…」
「…妳是為了讓我喝血。」她哭起來,「妳幹嘛對我好?我總想著害死妳…」
「我不知道。」我煩躁的揮揮手,「我痛到快昏倒了,妳到底要不要清傷口?!」
不。最少不是現在想。先不要去想我幹嘛關心荒厄這王八蛋,現在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危機。
我還勉強可以對付異類,但…兩個人類?
那個苗條美女似乎看不到荒厄。我心底突然湧起這個想法。是發育不良那個才看得到。
先想辦法回家吧。是人類就受法律束縛,她們總不會撞破我家的門,最少我可以報警。
明明穿過安全島就可以到了,但這個安全島卻大到出乎我的想像。燈光在即,但我怎麼跑都是樹木。
人類造成的鬼打牆?什麼跟什麼呀?!
「這裡!」我聽到那個發育不良的傢伙喊。然後銀光又閃,我一把拽住荒厄,把她塞進薄外套裡面,用背挨了一次攻擊。
她尖叫,我簡直想把她掐死。長角蛇的力氣大得不得了,我讓他撞一下,最嚴重的不是後背的傷,而是我差點被他撞斷脊椎,跌倒在地時臉孔又撞上了樹,滿嘴的血。
我決定不跑了,跑有屁用。
「這是謀殺!」我吼了起來,「想殺我就自己來,我倒沒想到我會死在人類手上!」
她們倆愣住,那個發育不良的少女拉住苗條美女,「阿琳不要!」
那個叫做阿琳的美女狠狠地瞪她的同伴,等我被長角蛇抓了三四下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叫住。
幸好蛇不大,爪子也小。但我想我應該破相了。幸好不是什麼美女,損失不多。
「阿薔,妳太心軟了。」阿琳惡狠狠的教訓她的同伴,「除惡務盡!」
「是沒錯啦。」我插嘴,順便把嘴裡的血吐掉,「但也讓我明白我犯了什麼惡啊!」
她輕蔑的看著我,街燈透過樹蔭,已經不太亮了,卻夠讓我看清她的表情,「養鬼者。」像是在講什麼髒話似的。
「喔?」我抱著荒厄,「我得糾正妳一下。荒厄不是鬼,妳這是詆毀她身為妖怪的自尊。好吧,或許你們認為這樣就是養鬼者…算了。但我們荒厄沒碰到妳們半下,妳養的小怪物卻把我抓得遍體鱗傷。我是養鬼者,妳不是?」
我還真的被荒厄潛移默化的極好,瞧瞧這種欠揍的口氣!
阿琳被我激怒了,想上前給我好看,卻被阿薔拉住,「不要不要!妳自己說只對壞人下手的!」
「她養妖怪!」
「妳沒有養嘛?!」
這下子,美女的怒氣往她的同伴發去了,她舉起手,像是要打阿薔。快吵吧,快打吧。我在心底祈禱。這鬼打牆若是她們搞出來的,她們一內鬨,說不定就鬆弛了這惡毒的巫術,我們還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沒想到阿琳制止了自己的怒氣,讓我在內心哀苦的嘆息。荒厄這該死的傢伙居然笑出聲音。
「…妳明知道不是這樣的。」阿琳悲傷的說。所以說,人正真好,這麼可怕又凶蠻,露出悲傷還是會讓大家原諒,管她是不是差點殺了我。「妳是御者,我是兵器。妳是我的眼睛,我的主人。我們前世就是這樣…難道妳忘了?」
「我…我…」阿薔似乎動搖了。
我趕緊插嘴,「原來妳們前世就搭檔當謀殺犯唷?」
「才不是!」阿琳對我大吼,「我們是破除所有妖孽的聖者!」
「那還真了不起,拯救世界就靠妳們了,是吧?」我諷刺的說。
沒想到她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我真的被打敗了。連諷刺都聽不懂,笨成這樣…我決定重新評估她的智商。
「但這世界不見得需要拯救吧?」我擦掉又湧出來的血,「妳們要拯救之前,最少也問我一下好嗎?我快被妳們救到沒命了。」
美女總是很笨,但阿薔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妳想跟那個妖怪綁在一起?她很凶惡…」
我冷笑兩聲。「是啦,以前我覺得她真兇惡,但跟妳們比起來…她真是溫柔善良的要命。最少她也只是吵吵我,鬧得我有點不安寧。妳們卻快讓我失血過度而死了。她好不好,是我的事情。她被綁在我這裡十幾年,可沒傷到任何人,更沒讓人滿身是傷的放血…就因為有兩個自大狂自認在『拯救世界』!他媽的…妳們好歹看看場合和時代!」
那麼愛演不會去當明星喔?現在我感到更痛了。
阿薔看了我好一會兒,低頭認錯,「…對不起,是我們的錯。走吧,阿琳。」
「妳居然聽她的花言巧語?妳忘了我們前世的誓言嗎?發誓將所有的邪惡除盡!」
「是哦,」我翻了翻白眼,「可惜現在不是妳們的前世。妳說要除惡,我卻覺得我這不算好人但也不算惡徒的倒楣鬼快被你們除盡了。」
「妳閉嘴!」她踏前一步,那隻長角蛇又飛起來。
「阿琳,住手!」
「妳別管!」
「什麼前世、眼睛、主人。」我的傷勢比想像中的還嚴重,喵低。「我看妳只是因為盲目所以要一雙眼睛,為了方便乾脆的主從易位。主人?哼哼。妳懂不懂什麼是主從啊?兵器小姐?主該負的責任和從該盡的忠誠妳懂不懂啊?我看妳是不懂啦,大腦空空的兵器小姐。」
長角蛇飛撲下來,我閉上眼睛。
「阿琳,我命令妳立刻住手!」阿薔大叫。
她僵住了。「…我再也不認妳了。」
「隨便妳。」阿薔露出非常失望的口氣,「我已經轉生為人,我就打算過著人類的日子,過去就過去了。」她過來把我扶起來,我好不容易才站直。
「但我什麼都看不到!」
「那也是妳該接受的命運!」
我將她們留在那兒大吵,從懷裡抓出荒厄,將她擺在左肩。「…想辦法瞞過警衛。」我這樣一身是血的走進去,一定會引起臆測和麻煩。
她愣了一下,非常忠誠的執行了我的指令。
警衛根本沒看我,他正瞪著監視器。我瞄了一眼,臉孔整個漲紅了。
那個第五套房的男人,非常熱情的在電梯裡「進攻」不知道第幾號的女人。我挑了另一台電梯,像個小老太婆般彎著背,按了我的樓層。
庇護這個傷風敗俗、毫無道德可言的妖怪,我真的不知道,是對是錯。
「他們現在按住電梯,打算進行下個回合…」荒厄興致勃勃的對我說。
「我不要知道細節。」我擦掉差點滴進眼睛的血,「麻煩妳閉嘴。」
荒厄I·之無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