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荒厄II·之三 神媒

  邊咳嗽,我邊摸著牆壁,慢慢的走下來。

  自從我臉孔長出鱗片以後,花草茶的效力就減弱很多,至於老大爺的香灰水連碰都碰不得。雖說朔是個高明的醫生,但我心底也雪亮,她高明的方面屬於人類,我現在是個尷尬的半吊子。

  為此荒厄很悶,天天吵得要死,還尋了幾種可怕的「藥」要我吞下去。我很感激她的心意,但我真的不敢生吞毒蜘蛛。

  最後我求她出門逛逛去,別跟我一起窩在家裡。

  「妳不出門巡邏,這山底的妖妖怪怪都抖起來,以為妳病得不能起床呢。」我哄著她,「偶爾也要立個威不是?」

  她這才趾高氣昂的飛出去,由近而遠,一片子雞貓子喊叫。

  我並沒有什麼大病,只是今年時氣遲,暖到十一月,十二月突然乍寒還暖,氣溫變化的很劇烈。不管我多小心,還是著了涼。又逢幾個外地來的妖怪找我談唐僧肉的分屬,打了幾架,又侵了風邪,就更不可收拾了。

  唐晨見我病成這樣,差點取消了和母獅小姐的旅行。今年聖誕節當中還墊了週末週日,請個兩天假就可以和元旦連成一氣。他原本規劃好要跟女朋友去度個假。

  遠距離戀愛維持不易,有渡假機會好好培養感情,為什麼不去?更不該為了我生病不去。我把他轟出去,「哪裡就病死了呢?去去去,別在家裡煩我,讓我靜養幾天成不?朔會照顧我的!」

  「要不,」他跟我拔河,「妳也一起去吧,蘅芷!旅費妳不用擔心…不然我放心不下…」

  「我去當哪門子菲立普?」我開罵了,「滾滾滾!忒婆媽了真是…」

  難得的,我身邊沒人吵,睡了一會兒,覺得有點餓了,這才摸下來找點東西吃。

  朔瞧見我,笑了笑,「穿著睡衣下來就罷了,還換得衣裝整齊。」

  「…店裡有客人瞧見,不合適吧?」說話間我又咳了幾聲,吃力的爬上櫃檯的高椅上。

  「吃些五穀粥可好?」她問。

  我點了點頭,看見櫃檯上有封信,看起來是世伯的字跡。我伸手要去拿,朔卻快我一步拿了起來。

  「這封是我的。」她從櫃檯下翻出另一封,「這才是妳的。」

  我連咳嗽都忘了,怔怔的抬頭看她。她用種有趣的神情回望我。

  等等,等等!世伯寫信給…朔?

  「認識的越深,越讓人擱不下呢。」她在櫃檯裡頭熱著稀飯,「可惜我老了,只能放過這樣的好男子。」

  原本跳到咽喉的心臟,這才緩緩的歸位。

  「…不過若自己送上門,那就是卻之不恭了。」

  我噴了一櫃檯的開水,大咳特咳了幾聲,差點噎死。

  她沒生氣,反而笑得很歡。

  抖著手,我把櫃檯擦了擦。「…朔,妳是開玩笑的吧?世伯是出家人…」

  「城牆越厚,破壞起來才越有趣呀。」她將熱騰騰的五穀粥擺在我面前。

  …我該怎麼辦呢?舉著調羹,我開始發愣。寫封信提點世伯要當心?但又不知道朔是不是開玩笑的,熱辣辣的寫這樣的信,也太羞了。

  不過,朔若是認真的呢?我要說,朔雖然不是什麼美女,但她擁有一種耐人尋味的風韻。她這樣安分守己的在這裡開個冷清的小咖啡廳,追求者可沒斷過。

  真讓她看上的男人,我想是跑也跑不掉的。那世伯的清白怎麼辦啊?!

  我不知道是怎麼把五穀粥喝完的,只覺得暈頭轉向。

  「蘅芷,妳緊張什麼?」朔撐著臉頰看我,「陰陽調和,才是順應自然的根本。

  我又不會使什麼手段對付妳那個伯伯…但他要送上門來,我也會高高興興的收下罷了。倒是妳…妳也該找個情人了吧?」

  我的心沈了沈。其實我也瞭解她的意思。禁慾過度,百病叢生。

  「我不適合。」爬下高椅,「等我病好了,朔,我再幫妳洗碗。」然後就匆匆逃回房間了。

  坐在向晚的房間裡,荒厄還沒有回來。

  我看了看世伯的信,卻沒有拆開,擱在床頭,就面著牆躺下。我呢,不像別人想的那麼純潔無邪。在小到連幼稚園都還沒開始上,我就知道什麼是性事了。

  荒厄喜歡罪惡的味道,而性事最容易環繞著這種罪惡。我一直到上了國中才學會築起高牆抵擋影像,在那之前,我被迫看了不少。看還不算,我甚至知道了雙方醜惡的心思。

  男人瞧不起女人,女人瞧不起男人。男人想著女人是破麻、賤貨,這麼容易就可以上。女人想著用性可以購買愛情、物質。

  直到我上了大學,這樣日積月累的和荒厄混雜在一起,偶爾我也可以看到人的心思,尤其是赤裸裸的慾望,因為毫無防備。

  有的男生對我的確是有興趣的,但我卻覺得非常污穢。他們想得是「靈異少女」上起來不知道滋味怎麼樣,有沒有被唐晨用爛了。

  不是說,我對絲毫肌膚之親都受不了,沒那麼誇張。唐晨和我也常常會互撞手肘,拍拍對方手臂。我跟同學開開玩笑打個幾下也成。但就算是女生,挽著我的手,我都會起雞皮疙瘩。

  這種情形下,我怎麼可能去找任何愛人。就算偶爾會血氣方剛,只要想到那些罪惡和污穢,就徹底熄滅了。

  這樣也好。我矇住了自己的臉。這樣荒厄就永遠不會出生。這樣的缺陷…也不算太壞。

  正朦朧思睡,我的手機響了。坦白說,我這手機形同虛設,拿來當鬧鐘的時候還比較多。納罕的爬起來接,「喂?」

  「蘅芷!妳好些沒有?還發燒嗎?」居然是唐晨那個呆子!

  「…你打給我幹什麼?」我整個囧掉了,「你不是和母獅…我是說,和玉錚去旅行嗎?」今天還是聖誕夜唉!

  「是呀,玉錚在洗澡…但我放心不下,妳燒退了沒有?」

  …這個一點人情事故都不懂的白痴!

  「別打給我!老天,你腦袋裝什麼呀?」我罵起來,卻嗆到大咳了幾聲,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你腦神經沒接好喔?跟女朋友旅行,打電話給其他女生?」

  「妳又不是其他女生。」他的聲音滿受傷的。

  我氣得話都講不清楚。「…吼~你是人家的男朋友,好歹也顧及一下女朋友的心情好不好?拜託你把她看成唯一,好嗎?現在是你們的約會時光,所有的人,包括我,通通扔出心房!別連這個都要我教啦大哥!別再打來了!我要關機了…別再打給我!」

  「好啦!」唐晨也大聲了,「妳到底好些沒有?」

  「我都好了啦,再見再見!」我趕緊把手機關機。

  真是個笨蛋。我又好笑又好氣。難得可以這麼安心的去旅行,還跟美麗的女朋友在一起,關心到我這個微不足道的朋友身上…真是神經。

  母獅小姐的氣勢那麼強,沒人會騷擾他,多好。真不懂世伯為什麼不讓唐晨去上清華,有母獅小姐在,他可以更無憂無慮。

  望著窗外環繞著各色火焰的捕夢網,本來陰霾而哀傷的心情,卻像是被洗滌過一樣,長長的呼出一口鬱結的氣。

  孤獨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坦白說。長年吵吵鬧鬧的,偶爾可以自己一個人…很好。

  我打開世伯寫來的信,就著檯燈,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

  第二天我覺得外感比較輕了,只是稍微虛弱了點。

  荒厄出去瘋了一夜,精神奕奕,跟我大吹特吹山裡的妖怪非常恭敬的請她參加宴會,奉為上賓。

  …妖怪也會開宴會喔?還有這麼齊全的社交生活哩。

  「那當然,昨晚是聖誕夜呀。」她說得理所當然,我卻悶笑了。

  中國的妖怪跟人家跑什麼聖誕趴…不過他們高興就好了。

  既然好了些,我下樓幫朔的忙。正在擦杯子,大門突然粗暴的撞開了。我差點把手底的杯子給摔了…但那是個水晶杯,賠起來很肉痛。

  緊緊抓這那個水晶杯,我愣著看氣勢驚人的母獅小姐。

  一定是昨天那通電話壞事了。我是無辜的啊老天…而且唐晨只是不懂人情事故,他沒有其他的意思當然我也沒有…

  她撲進櫃檯裡,粗暴的搖著我,「唐晨呢?唐晨人在哪?」

  咦?我摸不著頭緒了。「…他不是跟妳出門旅行嗎?」

  「他沒有回來?」她對著我叫,「不可能的,那他還能跑去哪裡?!」

  「妳可以自己搜啊…」我顫著聲音。等等。她的意思是…唐晨失蹤了?

  「他不見了?!」我跳了起來。那麼大的人,怎麼會不見的?!「妳報警沒有啊?為什麼好端端的…」

  她美麗的豔容扭曲了一下,「…昨晚我們吵了一架。」

  「因為他打電話給我?」我小心翼翼的問。

  「他打電話給妳?!」她更猛的搖了我兩下。

  …我這叫做不打自招。「他只是問問我感冒好些沒有!妳知道他那個心慈的呆子嘛,不懂人情事故的…」

  她瞪著我,像是強忍什麼痛苦似的。「妳老實說,妳跟他有沒有…有沒有…那個。」

  我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但這叫我怎麼證明?我欲哭無淚的回,「我沒跟任何人…那個。這年頭又不流行守宮砂,我又拿不出證據…」

  然後我又被「灌頂」了。她粗暴的衝進我的心底,直接拷問了。我費盡力氣築起高牆,馬上被她的憤怒崩潰掉。荒厄這傢伙在她衝進來的時候早已逃之夭夭,還說什麼金翅鵬啊!

  我猜她挖到她想要的答案了,將我一丟,捂著臉哭了起來。

  …喂!我才是應該哭的那一個吧?!

  從香草園回來的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母獅小姐,「一大早的,這麼熱鬧?」

  母獅小姐像是被燙到似的往後一退,看到關海法更是臉色大變。她勉強定了定神,惡狠狠的把唐晨的行李扔到櫃檯上,就要走出去。

  「等等!」我爬起來喊,「妳到底報警了沒有?!人是怎麼不見的,妳倒是說呀!」

  「我怎麼會知道?妳自己去跟警察說吧!」她頭也不回的,擦著眼淚就傲然出門了。

  抱著唐晨的行李,我這才發現情形很嚴重。老天啊,唐晨失蹤了啦!

  我正慌著找電話的時候,朔冷靜的把快被我捏碎的水晶杯拿下來,「慌什麼?傍晚就回來了。」

  「真的嗎?」摟著唐晨的行李,我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呵。」朔輕笑,「我說的話,幾時不成真的?」

  我這才稍微寧定了點。但到傍晚還那麼久,我走來走去,心急如焚,最後朔看不下去,把我趕出門,要我去散散心。

  我是能散到哪去?荒厄也嚇到了,馬上飛出去找人了,我騎著機車上山,去跟老大爺哭訴了。雖然說規矩上是不可以的,但他還是偷偷遣了五營去尋。

  怪的是,透過這些「管道」,就是覓不著唐晨的下落。

  他是唐僧肉,行動就會引起一地妖異的注意。他和母獅小姐一到高雄的地頭,就引起騷動。但他卻無聲無息的消失,不管老大爺怎麼透過「關係」,那地妖異指天誓地,沒人碰到他一根手指。

  「他身邊那隻母夜叉那麼凶,誰不要命呢?」那些妖異抱怨著。

  熬到天黑了,最後一絲金光也要消散。抱著膝蓋,我坐在老大爺的案前掉眼淚。

  「妳幹嘛坐在風地裡哭?明天起床會頭痛呢。」

  猛抬頭,唐晨一臉無辜的看著我。

  我跳了起來,狠狠地打了他兩下,抱著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是怎麼突然冒出來的,連老大爺都愣住了。

  唐晨說,他和女朋友吵了一架後,母獅小姐把他推出房門,上了鎖。他無計可施,摸摸口袋裡還有一點零錢,就想去樓下喝點飲料。

  他們住宿的地方剛好在西子灣。他拿了一瓶咖啡,就走到欄杆旁,望著波浪冥思。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個騎著白馬的斯文長者踱過來。「善士,怎一個人身在險地?」長者很溫和的跟他攀談。

  雖說看到有人騎馬就夠怪的了,不過說不定是什麼文化節的活動。

  「險不險,是看心了。」唐晨溫和的回了他一句。

  他的回答大概讓長者很欣賞,邀他上馬,就把他帶去一棟頗有氣勢的宅院喝茶。

  「客居於此,簡慢了。」長者很溫和的請他坐下品茗。聊了一會兒,相談甚歡。

  長者說他姓鄭,為了部屬的婚事而來。渡海三次,但井家姥姥不捨女兒遠嫁,正在僵持中,一時不得回府。

  唐晨恍惚了一下,「井家的七位小姐不是暫居於台麼?」

  長者大喜,「我這七位部屬跟我長遠,未曾須離,人品極好,至今形孤影單,實在不忍。但鄭某以長尊上門求親,怕小姐們覺得唐突,又恐有勢壓之慮。善士身份清貴,不敢勞動,但可否請都統領巫代為一媒?」說著就遞了一封書信給他。

  唐晨接了,「但不知都統領巫何人?」

  「善士奈何鄭某了。」長者笑著,「都統領巫與善士交好,是為生死摯友,倒問鄭某來了。此事還煩善士周全。」

  我像是在聽中國神話故事,張著嘴。「…然後呢?」

  「然後我看天也黑了,妳又蹲在風地裡哭。」他撓了撓腦袋,「井家七個小姐是誰啊?都統領巫又是誰?」

  我和老大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人家王爺都開口了,妳就接了吧。」老大爺語氣很無奈。

  「…為媒為妁的要福祿雙全,兒孫滿堂。」我的臉都黑了,「我這命裡沒有姻緣,薄命飄零,連男朋友都沒交過的妖人當什麼媒人啊~」

  最終我還是接下了那封書信,看到署名真的心都涼了半截。

  「蘅芷,原來妳就是都統領巫啊?」唐晨滿眼驚奇。

  我哀怨的看他一眼。我交這個生死摯友做什麼呢?只會拚命找麻煩給我!

  真格是欲哭無淚。接了這個燙手山芋,當晚我就哭著回去寫信給世伯。

  世伯回信倒是回得快,他很尷尬的說,他少年出家,俗世的婚嫁禮俗尚不熟,何況牽涉鬼神。倒是囑咐我要好好辦理。

  真是謝謝你的建議喔!我會不知道要好好辦?但怎麼辦?我就很熟婚嫁禮俗?我連男朋友都沒交過,更不要提婚嫁好不好?!

  老大爺更是一起頭就擺手要我別問他,「老兒到今天還是孤家寡人,要問妳就問有家室的!」

  問了問,他們土地公真的成家的並不多,事實上,正式有名錄的神明成家立業的很少,要不就是成神前就有家庭,要不就是人氣尚濃的「軍帥」才比較互有嫁娶。

  鄭王爺號稱開台聖主,是為國姓爺,門第高貴,他們家的部屬要娶親,很難找到門當戶對的,這才遠渡到澎湖求娶井府千金。

  誰知道婚事談不攏,動腦筋到唐晨和我這倒楣鬼的身上。

  「幹嘛這麼麻煩?」荒厄不耐煩了,「那七個吊死鬼又不是有什麼大本事,讓國姓爺點起兵馬,進去搶人就好了,搶回去看他想要煎煮炒炸…」

  我趕緊把她的嘴捂起來。「輪不到妳說話,閉嘴!」

  指望這些沒人氣的傢伙是無用的。我還是自己跑一趟吧…

  雖然不想把唐晨拖下水,但我自己又不會開車。拖了一個禮拜,我乾扁的搭著他租來的車,到那個鬧鬼的民宿。

  民宿主人根本不想接待我們,但我心情正壞。「…你是讓我們住上一夜呢?還是讓我上網路揭穿你家鬧鬼的祕密?」

  「哪有那種事情?」他變色了。

  我實在不想再磨下去了。再說,他這樣胡鬧,已經讓我非常不開心了。

  「荒厄。」我沈下臉。

  這等嚇人的事情,她最喜歡了,更何況是我准她這麼做的。她在我肩上現形,微偏著臉。

  我是不知道民宿主人看到多少啦,但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背對著我爬開,不斷磕頭,要我自己去找鑰匙。

  慢說你背對著我磕頭這點很好笑,我要說,在鬼鬼怪怪中,荒厄還算是正常美貌的。你家屋裡住的…比荒厄可嚇人幾百倍。這你一點都不怕,還怕挺美貌的荒厄。

  「那種俗物才瞧不出我的美貌。」她很跩的用翅膀順了順額髮,「唐晨,你說我漂不漂亮?」

  「真沒眼光,荒厄這麼可愛,還嚇成那樣。」唐晨溺愛的順了順她的背。荒厄整個都要化在他身上了,我都替她不好意思。

  不理他們,我謹慎的敲了敲,推開房門。

  七個小姐還在樑上掛鹹魚,半轉臉孔過來,長髮覆在臉上。幸好我沒心臟病,不然也活活嚇死。

  深深吸口氣,我一揖到地,「井府小姐,打擾了。」

  「小妹妹有何…」大小姐回答到一半,看到我後面的唐晨,掩面驚呼了一聲。

  一時霧氣繚繞,像是放了幾百噸的乾冰。等霧氣散了,這七個小姐穿戴整齊,長髮挽成精緻的髻,還細膩的擦了胭脂水粉,對著唐晨下拜。

  「不知善士光臨,有失遠迎,尚祈見諒。」

  慌得唐晨也趕緊回禮。我站在一旁發愣。仔細想想,這些小姐並沒有正式和唐晨見過面,就算是在壇前也是匆匆一瞥,可能是沒認出來。

  現在認出來了,就如此大禮…不但荒厄對我大小眼,這些該死的吊死鬼也這樣。我不禁有些傷悲。

  「怎麼辦啊?蘅芷?」唐晨小聲的說。

  「哪有怎麼辦,大家都喜歡你。你乾脆來當這個什麼媒人好了。」我有點賭氣。

  「大家喜歡我還不如妳喜歡我就夠了。」他脫口而出。

  …這個口沒遮攔的傢伙!我明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但我的臉也火燙起來。

  「我、我的意思是,」他也羞紅了臉,「生死摯交。」

  「我知道啦。」我清了清嗓子,「安靜點,別擾我。」

  硬著頭皮,我說了鄭王爺的求婚之意,恭敬的上了乞婚書,還不忘含糊的把唐晨扯進來,像是神媒不只我而已。

  大小姐沈吟片刻,謝絕了乞婚書。「吾等命如蒲柳,哪堪如此高第。雖說善士作筏,美意不可卻,但吾等母親尚在,還是需要父母之命,恕妾身們不可從命。」

  …阿鬼,妳還是說中文吧。

  「原來妳們比較喜歡在這兒掛鹹魚?」荒厄冷冷的說,「我替你們翻譯吧。這些女鬼想說時代進步了…」

  「金翅大人!」大小姐急叫,「您大人大量…何必為難我等?」

  荒厄那種喜歡人家捧的個性真是沒救了,讓人捧個幾句,骨頭都輕了。「好好好,不說就不說。鄭王爺家規矩大,嫁過去也沒什麼好的。」

  「妳可不可以安靜點啊?金翅大人!」我火了。

  最後我們碰了幾個軟釘子,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我請老大爺幫我交遞結果,但鄭王爺不肯放棄,反而直接求了老大爺。

  「…丫頭,人家是王爺,老兒只是管區。」老大爺為難起來,「妳還是去澎湖跑一趟吧。」

  「我的功課呢?我的旅費呢?」我都要哭了。

  「功課我教妳,旅費我也幫妳出了吧。」唐晨過意不去,「是我接了這件事情,也不能置身事外。」

  我是想乾脆當縮頭烏龜,裝不知情就過去了。但老大爺就吃不消了,他臉色灰敗的遣鬼使找我去,說王爺連發十二道文書,問我幾時起身。

  「你借我旅費,我自己去吧。」我灰溜溜的跟唐晨說。我欠老大爺欠大了,不還也不行。

  「我跟妳去…」

  「不好。」雖說把他擱在這兒我不放心,但我可是鍛鍊的世事滄桑了。把拖他去找七小姐,聽說讓他跟女朋友又吵了一架,我又好把他拖去澎湖?

  「你有那工夫跟著我亂跑,不如去找玉錚解釋解釋,趕緊和好吧。」我勸他,「聽說你們又吵架了?你們不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這樣情份不容易,有什麼好吵的?你是男生,本來忍讓一下就過去了,女孩子本來就比較拉不下臉…」

  「妳想多了,不是因為妳。」唐晨低了低頭,「老調重彈了,吵得是同一回事…蘅芷,我是個有嚴重缺陷的人。」

  我困惑的看著他,但他不願意看我,將臉別開。

  實在我想不出完美的唐晨有什麼缺陷…頂多就是很不懂人情世故吧。但不管有什麼缺陷,他還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等你想告訴我,再告訴我好了。」我拍拍他的手臂,「不管是什麼缺陷,你還是我的好朋友。」

  他短短的笑了一下,「蘅芷,妳是男生就好了。」

  我聳了聳肩,「我跟男生也沒差很多…你還是去找玉錚和好吧。有什麼可吵的呢?」

  他真的借了我一筆旅費,沒跟著我跑了。

  等我去了澎湖,不禁頭上一昏。我還在想這家姓得奇怪,怎麼會姓「井」。沒想到井家姥姥…事實上就是一口古井成精。

  明時海盜鬧得非常厲害,不甘受辱的何止七美?上吊的、投井的,比比皆是。這些不幸的少女冤魂,日夜啼哭,讓這個古井精很憐憫,都收到自己之下認了女兒。後來指身為姓,自稱井姥姥,這些小姐們就稱井府千金。

  井府姥姥受了多年香火,頗有神通。又寶愛自己的女孩們。跟著大梁去的七小姐讓她日夜懸念,現在有了音訊,當然是高興的。但是我送上乞婚書,她也跟著謝絕了。

  「女孩兒大了,又飄洋過海。婚事要她們自己主張…什麼時代了,還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她也推得滿乾淨的。

  這趟旅行除了讓我嚴重暈車暈船,回來病了一場,沒有任何收穫。

  正在煩惱的時候,荒厄長長的打了個呵欠。「不知道謝媒禮厚不厚…夠厚的話,我幫妳成了這件事情。」

  我狐疑的看著她,「…這不是安胎符可以解決的。」

  「我又不是只會畫安胎符。」她笑嘻嘻的,「妳呀,只會想用正當途徑完成。很多事情呢,不是正當途徑可以了結的。」

  本來不相信她,但是老大爺被王爺逼著,我被老大爺逼著,束手無策,只好咬牙應了。

  「妳要怎麼謝我呀?」她嘿嘿的笑。

  「250CC我的血!」

  她偏頭考慮了一會兒,「加上唐晨250CC的血,我就幫妳完成。」

  「喂!」

  「那妳繼續被逼得走投無路吧。」她涼涼的說。

  除了答應,我還有其他辦法嗎?但我說,要事成才給,她倒是非常爽快的應了下來。

  …我這樣作,到底對不對呢?不禁納悶起來。

  荒厄這一去就去了十天,老大爺對我嘆氣,我對唐晨嘆氣。這十天真比十年還難熬。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唐晨和母獅小姐和好了,母獅小姐還不太好意思的上門賠禮,送了一盒很貴的蛋糕…可惜我不愛吃甜食,轉送給朔了。

  我跟唐晨提了要他的血。他很爽快的伸出手腕,連問都不問,對我非常信任。

  「你要對人有點戒心。」

  「對別人我都是有戒心的。」他笑眯了眼睛。

  …我真不知道用什麼回報這種信賴。

  十天後,荒厄疲憊的回來了,但神情愉快。「成了,提親去吧。井姥姥都說女兒主張就好,讓鄭王爺自格去擺平,不干咱們的事情了。」

  雖然摸不著頭緒,我還是硬著頭皮去提親。上回拒人千里之外的七小姐這次都羞人答答的接了乞婚書。

  我還沒怎麼鬧清楚,鄭井兩府就辦起喜事了。

  那年冬天,莫名其妙的下了綿亙十來天的法雨。雨氣帶著淡淡的檀香,在冬旱的南部算是罕事。我也請了十幾天的假,晝伏夜出的跟隨,差點累死。

  你知道我體質的。而這些呢,都是陰神。這場喜事辦完,我差點命就沒了。還是鄭王爺一陣祥風把我送回來,連連道謝,還親自入祠謝老大爺,驚得滿山鬼魅精靈亂跑,老大爺也快嚇死了。

  我回到朔那兒,一直病到寒假開始才能起身,連期末考都沒去考。本來伏枕悲泣,結果唐晨把我的成績單給我,我眼睛都直了。

  我不但有期末成績,而且科科高分。我明明沒有去考的。

  但聽我這樣講的同學大惑不解。「妳病糊塗了?妳抱病去考呢,每天都看到妳呀。是不是生病反而激發潛能?成績這麼好~教一下吧…」

  …這是謝媒禮的一部份嗎?

  我還以為那卡車紙錢就是謝媒禮了。總算到最後王爺稍微有點常識了。

  那卡車紙錢,還真的是讓全校轟動。據說台南的王爺廟突然起乩,指名要一卡車紙錢送到蓮護大學土地公祠,在地方版的新聞還小小的熱鬧過一陣子。

  那卡車紙錢,我全送給了老大爺,做個順水人情。不然你告訴我,這些紙錢我怎麼用?

  不過我倒是跟王爺要了一個真正的謝媒禮。麻煩他若有任何人要找我當媒人,都幫我擋了吧…我福小命薄,挨不住另一樁喜事了。

  但我真的很納悶,荒厄是怎麼辦成的。

  她得了我和唐晨的血,說要好好消化修煉,幾乎都在睡覺。我問她的時候,她懶洋洋的笑了幾聲。

  「哎唷,那年代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有點英雄主義啦~」就不肯跟我講了。

  後來八卦傳來傳去,趙爺跟我講,七小姐那邊的山精水怪去而復來,非常驚擾,正危急的時候,剛好鄭府的七個軍帥巡守經過,解了危難。

  英雄美人,當下就互相傾慕。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之前提過親事的。不禁又羞又喜。所以我去提親才一提就成,喜氣洋洋的辦喜事。

  …我是說啊,這個時間點也太剛好了吧?!那些扮流氓的山精水怪,大概是被荒厄打著罵著,不知道怎麼折騰,才鼻青臉腫的去演了這麼出強盜戲,好讓那些軍帥有機會當英雄吧?!

  「荒厄!」我提著她的耳朵嚷,「這不是訛詐嗎?!」

  她睜開一隻眼睛,「妳不懂啦,少女心就是這樣子的。等知道訛詐的時候木已成舟了咩…嘿嘿嘿…」她又昏睡了過去。

  …我只能祈禱七小姐永遠不會發現這件事情。要揍也揍家裡的老公,最多就來揍荒厄,千萬不要揍我。

  「…我再也不要當什麼倒楣的神媒了。」坐在床頭,我哭了起來。

  荒厄II·神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