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荒厄IV·之五 畢業季

  既然我已經將「打工」交接給學妹,又仗了師伯之前作的「人鬼分道」,原居民最近又迷上別的新鮮玩意兒。我的成績雖然破爛到慘不忍睹,內有唐晨有教無類,外有老師憐我體弱,校長又很夠意思,讓我幾乎墜毀的成績,硬加分到低空驚險過關。

  看起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可以安心養老等畢業…才怪。

  首先是畢業照事件。

  我們學校硬性規定要製作統一的畢業紀念冊,所以每班都得乖乖的去照張大合照,交給校務統一處理。別班都一次OK,我們班卻連照了六次,換了四個攝影師。

  那六張畢業照,還被流傳出去當什麼靈異照片非常熱鬧,是學校拚命鎮壓,才把事情壓下來。

  我和唐晨要畢業了,這些原居民真是分外依依不捨和熱情,荒厄就不用提了,連趙爺他們都來湊熱鬧,我以為溫恭的仁王和穩重的地基主比較懂事,但我在「靈異畢業照」裡頭,看到一截老虎尾巴和地基主的袖子。

  不管我怎麼吼,怎麼罵,他們就是忍不住要上來湊熱鬧。我又不能朝他們撒鹽,你瞧這群無辜又可憐兮兮的眼睛(雖然有些眼睛掉出眼眶),你忍心?

  毫無辦法,同學嚇得鬼哭神號,我只好一狀告到老大爺那兒去。

  「給他們照一下有什麼關係?」老大爺朝我瞪眼睛,「人類就是愛大驚小怪!」

  …我忘了老大爺是很護短的。

  我想破腦袋,決定到小辦公室照畢業照。老魔穩重,不會來跟我搶鏡頭,他威勢又大,原居民不敢跟,站得遠遠的抱怨。荒厄我好說歹說,她勉強化為人形入鏡,同學都樂翻了,很高興小表妹願意來合照。

  但我少算了一步。

  當我們排排坐等著攝影師按下快門時…他昏倒了。等他醒來說什麼都不幹,指天誓地有只「ET」憑空冒出來,走到鏡頭前面,用可怕的大眼睛和他相望。

  於是我們換了第五個攝影師。

  「…阿甲!」我真的想把他抓起來一把摔死。

  「主人,你們在玩什麼?我也要玩。」他還攀在照相機的鏡頭前,往裡頭猛瞧,「剛剛還有眼睛唉,現在怎麼都沒有?」

  「丫頭別怪我。」老魔長長的嘆息,「這呆鬼都敢揪著我的鬍子問為什麼是黑的…還拿去跟老土地比,我拿他沒辦法。」他忍了忍,「妳選鬼使的時候還是先做個智力測驗吧。」

  我整個欲哭無淚。

  痛定思痛,我說我不照了。我不在隊伍裡,應該就不會有「人」搶鏡頭,也就不會變成靈異照片。

  但我說不照,唐晨也說他不照。我們兩個說不照,一班人倒有半班也說不要照了。

  我是很感動…但問題還是得解決吧?

  我誠懇的和原居民們討價還價,終於敲定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

  於是我們第五個攝影師,安詳平靜的在中庭照了我們班的畢業照,一點事情都沒有。等照完,全班鳥獸散,剩下我和唐晨挪到第一排的正中間坐下。

  你知道的,和我同學四年,大家都訓練得求生本能精湛。

  「還要照?」攝影師莫名其妙,「就你們倆?」

  我乾笑兩聲,班代表站得遠遠地喊,「麻煩你閉著眼睛照一張吧!空位要都入鏡喔!」

  「為什麼要閉著眼睛…」攝影師咕噥著,美美的照了我和唐晨,和空曠的座位。

  我該高興攝影師的八字重,看不到。但聽說照片洗出來的時候,這位八字很重的攝影師去收驚了。

  這張「畢業照」讓我帶回家了。他們還真是努力,極盡稀薄的修為,好讓自己顯像得清楚點。於是成了「靈異版百鬼夜行畢業照」,連仁王都張開前肢,地基主害羞的捂著臉,伸出食指和中指,跟著這群不像樣的傢伙比「ya」。

  阿甲跳到唐晨頭上,一臉興奮和迷惑,他大概也搞不清楚我們在幹嘛。荒厄搔首弄姿,姿態撩人的遮到後面趙爺的臉。有斷手的、斷頭的、脖子三尺長的…奇模怪狀,心臟弱一點的人,看了非送醫院不可。

  這就是…我的青春?我寶貴大學生活的句點?我不知道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這樁畢業照事件讓我原本沈寂的「靈異少女」名號又大鳴大放了好一陣子,學弟妹都好奇的尾隨,竊竊私語,又開始有人問我能不能辦事和咒殺了。

  …我絕對不要當神棍。

  「幹嘛掙扎呢?」荒厄笑了好幾天,現在還挺歡的高八度直笑,「反正已經很神棍了…我看神棍都腦滿腸肥,過得挺舒服的。反正妳畢業以後應該也找不到什麼好工作,不如就這麼…」

  一看左右無人,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猛搖,她大喊大叫,唐晨又勸又笑的叫我放手。

  這居然就是我的青春,居然就是我大學生活的寫照!我來上了四年大學,現實的功課沒學到什麼,只有神棍技能節節高昇!這叫人怎麼不悲傷啊?!

  ***

  好不容易,畢業照事件平息了一點,該死的畢業旅行又來了。

  這次我說什麼都不肯去,別以為瞞著我我就不知道,這群該死的傢伙不知道去哪請了個巫毒牧師,準備在畢業旅行時來個「高潮」。

  去死啦,真是學不會的一群白目同學!我光鬧個東土神明眾生就想死了,誰跟他們世界大同,搞法術聯合國?朔又說我不去也沒關係,我更打定主意死都不要去了。

  「等你們回來,我免費幫你們收驚。」我拿出凶惡的神棍口吻,「但我絕對不要去。」

  我才不要如你們所願,去尬什麼東西法術大車拼!

  最後是唐晨解圍了。他按在我肩膀上,「我們有自己的畢業旅行,就不跟你們去了。」

  同學們啞口無言,然後開始竊竊私語,還偷笑。「…既然如此,你們就好好玩…」班代還語重心長的拍唐晨的肩膀,「你知道的,男子漢要作好防護的工作。鬧出人命那就…你們也真是的,在一起這麼久…該不會連三壘都沒上?」

  …這群傢伙腦子裡有沒有正經一點的東西?那天唐晨一直笑,我卻越發的悶。

  「…現在墾丁的海水應該不太冷了。」他說,「我會裝備齊全的…打水仗。」

  「翁若要戰則早來!」我滿心不高興的開嗆了。

  他笑著揉亂我的頭髮,「他們只是…好奇和好心啦。」

  「連凡人都看不過去了,何況我呢。」荒厄嘆息,「你們不急,我們看的人五內俱焚…」

  「等等我把妳上了烤肉架,讓妳裡外都一起焚!不要跑!」

  班上的同學去畢業旅行時,我和唐晨背著簡單的行李,打算去墾丁玩。自從我吃了那個「帝台之棋」,繼金丹之後,我難得的這麼長的時間連聲咳嗽都沒有,長年的胃痛也不藥而癒。

  別人恨不得減肥成不死軍團,我是看著新長的幾兩肉熱淚盈眶。我不太在意別人的眼光,長成胖子說不定還比較好買衣服。這種筷子人身材,童裝我穿太短,少女裝穿著空空蕩蕩,連買內衣都試到專櫃小姐嘆氣。

  「胖些好,」唐晨跟我並肩坐在遊覽車上,拍拍我的膀子,「手感好。」

  我捶了他兩下,「拍什麼拍?拍豬肉?」

  忍了一會兒,他笑出來,「…沒見過這麼嚴重營養不良的豬。」

  我把礦泉水砸在他身上,他卻笑軟了。

  「你學壞啦!」我沈痛的說,「現在這麼愛笑我!以前多溫和善良…」

  「男生嘛,」他揉了揉鼻子,「我只是普通男生呀。除了妳,我又沒想欺負別人過。」

  我不知道為什麼,臉頰有點發燙。這傢伙真是…口無遮攔,很討厭。

  「唐晨,嘖嘖,終於開竅了。」荒厄幽幽嘆息,「蘅芷妳幾時開竅呢?」

  拎著她,我走到遊覽車的洗手間,那兒有個可以開的小窗。打開窗,我將她扔了出去。

  想也知道,這樣怎麼可能擺脫荒厄?我們倆又吵又打,直到到站才滿臉傷痕的讓唐晨敲著小洗手間的門,笑勸著我們倆下車。

  小傷嘛,抹一抹臉就好,荒厄也撿了僻靜處化人穿衣,我和唐晨擋在她前面掩護。

  「幹嘛非化人不可?」她埋怨,「用腳走路很累唉。」

  我不說話,只是催促她快點。

  好啦,我知道很神經。但我就是靠這個荒謬又神經的願望才渡過鬼流業潮的劫數。

  我想跟荒厄和唐晨一起去海邊玩。我長這麼大,必須很丟臉的承認,我還沒真的去過海邊。

  帶著俊男美女的唐晨和荒厄,讓大家都很羨慕我這樣。很白痴的願望。

  所以我還心痛不已的訂了一間不怎麼便宜的民宿,因為開窗就是海。民宿主人很友善,但他弄清楚我和唐晨是同學,荒厄是我表妹時,鼻血差點噴出來,想像倒是挺「綺麗」的。

  是我的錯。為了省錢,我訂了一間四人房,而不是兩個房間。我拖著滿臉問號的唐晨和笑到腿軟的荒厄進房,將臉埋在掌心。

  「我快笑死了~」荒厄溜在地板上滾來滾去,「人類真是太可愛了我的媽…那個民宿主人…哈哈哈哈~年輕人就是年輕人~」

  「什麼?」唐晨被她逗笑了,「怎麼了?」

  「那個人剛在想啊,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一次跟兩個妹…」荒厄笑嚷著,我趕緊打斷她。「妳給我閉嘴!當心我寫信給師伯,讓他知道妳是這樣的…」

  荒厄張著嘴,旋即憤怒起來,「蘅芷妳這八卦鬼!妳敢亂說看我饒不饒妳!」

  …讓荒厄說我是八卦鬼,我突然有種違和的悲傷。

  「妳們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唐晨疑惑的問。

  「…別問了。」我真抬不起頭來。

  結果唐晨自己懂了,一臉想笑不敢笑,微微紅著臉。打著岔要我們一起去海水浴場。

  換了衣服出來,雖然賣泳裝給我的小姐一再保證,這是運動型的泳裝,非常保守,但我還是覺得四肢都不知道怎麼擺,緊張兮兮的走出來。

  唐晨早就換好了,我羞得不敢看。我還沒看過…他皮膚面積露出這麼多。我知道他一直都有打網球的習慣,偶爾還會去健身房。但我還不知道…他身材…還挺好的。

  不是那種肌肉糾結的健美先生,但也不是軟趴趴的慘綠少年。他肌肉很含蓄,但矯健。只是我不知道…原來男生的泳褲那麼…短。

  他也不太好意思,相對尷尬。但我的尷尬很快就消失了。

  因為荒厄大剌剌的走出來,頗有玉錚的氣勢。

  但、但是,我明明買了跟我同款的泳裝給她…那她身上那隻遮得住重點的破布是怎麼回事啊啊啊~

  「什麼破布?」她沈下臉,「沒禮貌。這是雲郎特別送我的禮物呢!」她看了我幾眼,噗嗤出聲,「蘅芷,妳穿這樣…很像海苔捲上頭插筷子。」

  士可殺,不可辱。

  「有種妳就別跑!」我怒吼,決定今天就要斃了這個病根。

  她笑著跌了一跤,趁唐晨抓著我的時候,轉身就跑。我甩開唐晨,發狠的追上去。

  荒厄對我做鬼臉,「喔呵呵呵~來追我啊,小親親~☆」

  我非宰了她不可。終於讓我追上荒厄,跟她抓打起來,唐晨來勸解,結果我一抬肘、荒厄一踢腳,將他踢倒在海水中。

  「…妳們兩個啊!」他朝著我們倆潑水,我沒留神,被潑了一大口海水到嘴裡,又苦又鹹,荒厄用心梳理的漂亮髮型都塌下來了。

  「翁若要戰便早來!」我們倆一起叫了起來,對著他狂潑水。

  光潑還不過癮,荒厄還去搶了人家小朋友的水桶,乾脆提了一桶潑在他頭上。唐晨沖上岸把他的祕密武器扛出來…一把跟機關槍一樣大的水槍。

  你知道的,一遇到戰爭,人類就會可悲的亢奮和激動(同時非常幼稚)。我們三個又吼又叫(不知道吞了多少海水),水桶啊、水槍啊,能用的都上了,但你也知道,唐晨體力好,荒厄又是妖怪,沒多久我就力竭撤退,這兩個傢伙一個提著水槍,一個提著水桶,毫不顧念舊情的上岸追殺,硬讓我滾得像個泥人,再一左一右把我扛進海水裡丟,還放聲大笑。

  …這就是我的式神和知己。我深深的體會到「遇人不淑」和「誤交匪類」的雙重悲哀。

  後來玩得比較斯文了,畢竟人多起來。雖然唐晨教了我一個暑假。我還是學不會游泳,能水母漂個十公尺就很棒了,終究是因為我怕水。唐晨買了個泳圈,扶著我游到深一點的地方。荒厄算是偏火性的妖怪,雖然不怕水,但也不那麼喜歡,跑去沙灘懶洋洋的曬太陽,忙著招蜂引蝶了。

  我有點擔心的回頭張望。我不是怕她吃虧…但我擔心那些無知少年的性命和心靈的雙重安全。

  現在有個白痴呆笑著正在幫她的背擦防曬油。我只能捏把汗替他祈禱冥福…我是說,祈禱平安。

  「不會有事啦。」唐晨笑。「荒厄可以保護自己。」

  「我不是替她擔心。」我乾笑,話還沒說完,唐晨突然一沈,掙紮著抓住泳圈。

  我抓住他,覺得有股力量不停的往下扯。

  糟糕,是我失算。穿著泳裝(泳褲…)他沒地方戴護身符,過了太久安逸的生活,被罩習慣了,我完全忘記唐晨在異類眼底是塊頂級美食。

  但是啊,我可在他衣服上留過記號,想吃他得跟我打招呼唉!這麼不守規矩的東西,還跟他講什麼情面啊?!

  怒火攻心,我鑽出遊泳圈,屏住呼吸,往海水裡看。一團爛糊糊的東西抓著唐晨的腳踝。

  唐晨是你可以碰的嗎?混帳!

  自從吃了帝台之棋以後,我突然莫名領悟到,彈弓只是一個形式,不一定要有實體。所以我觀想著彈弓的模樣,扯滿空弓打了出去,那團爛東西炸得魂飛魄散,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聚攏。

  原本有些暗沈的海水,突然亮了一個色度,潛伏在水底虎視眈眈的水鬼,逃得飛快,像是退潮一樣跑遠了。

  唐晨抓著我,「…小芷!」

  我把頭伸出海面,大大的吸了幾口氣。我是不會游泳,奇怪怎麼沒溺水。

  「妳不是不會游泳?」唐晨張大眼睛。

  「是不會啊。」我搔搔頭,「但要潛下去反而不容易唉。」

  他踢了踢水,「剛我好像抽筋,現在又好了。」

  不錯的想法。不畏懼,這些抓交替的水鬼就逮不著機會。驚慌才容易溺死。

  他看我不再怕水了,試著教我游泳。這次就學得很快,好像突然打通了一個關節,一個下午就學會了整個暑假學不會的游泳,只是體力差,游不遠而已。

  「妳蝶式游得比較好。」唐晨笑。

  「比較好玩。」我也笑。

  其實想想我們神經也很粗,唐晨差點被水鬼拖走,我們居然一點害怕也沒有,還游了大半個下午的泳,一點也沒放在心上。

  沒關係的。我有種隱隱的自信。我就是唐晨的護身符。

  我絕對不會讓他早早的結束這世,違背他的心願。更不會讓他逼不得已的出家。

  他是我生死過命的唐晨唉,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等太陽要下山了,我們才疲憊的準備回家。正要去換衣服,幾個男生攔住我們,靦腆的問荒厄,要不要跟他們吃個飯。

  如果是餓中色狼,或許我就一口回絕了。但這些小男生念了個幾乎是和尚學校的大學,儘夠一苦,對荒厄的心情接近一種面對女神的純潔愛慕,我倒很難說話,只是看著荒厄。

  她點了點唇,考慮了一下。她這樣好奉承的「金翅鵬王齊天娘娘」,大概這種心意讓她很受用,點了點頭,就要跟他們走。

  「…妳好歹也換件衣服!」妳不會穿那兩塊破布就要去餐廳吧?!

  「不用吧?蘅芷,妳很煩唉…」她從包包裡抽出一條大絲巾,薄如蟬翼,在腰上打了個結,「走吧。」她氣勢昂揚的領頭走出去了。

  …妳這不比穿泳裝還糟糕嗎?完全是引人犯罪啊啊啊~

  但荒厄已經走遠了。唐晨看了看我的呆樣,笑了起來。「她會照顧自己啦…妳不餓嗎,換換衣服,吃飯去吧。」

  他搭在我肩膀上,我也很習慣的搭他的背…但手感有點怪怪的。我還是比較習慣襯衫或T恤的質感。

  等我們都衣裝整齊的時候,感覺就好多了。

  實在玩得太累,吃過飯就回民宿了。四人房有兩張雙人床,我們卻靠在窗邊,打開窗戶,聽著海風濤聲,沒什麼目的的閒聊。

  聊到赤壁二,我們相對笑個不停。尤其是他講「周瑜捨不得打黃蓋,小喬一舟勇過江,周郎含淚乾湯圓」的部份,我笑彎了腰。

  有些時候呢,唐晨也不是那麼溫和,頗為促挾不留情,但這一面,只有我看得到呢。

  可能是玩得太累,我們聊著聊著就打瞌睡,等我被水滴聲吵醒時,我枕在他肩上,他靠著我的頭,睡得胡天胡地。

  但我聽到滴水的聲音,還有嗆咳,沿著牆壁,沙沙爬行的聲音,已經快到窗戶了。

  我悄悄的起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關上窗戶,讓那團玩意兒撞在玻璃窗上,哀號悲泣,抓撓著玻璃。

  不是說玻璃可以隔絕異類。而是人類若不用「恐懼」去邀請異類,關門關窗這種強烈拒絕的動作,就可以隔絕大多數的異類了。

  居然追到這兒來,這些水鬼。

  「…幾滴血也好。」他們哀號,「苦得很,水底苦得很…」

  「好讓你們抓交替的時候更容易得手?」我冷冷的說,「連根頭髮也不給!」

  他們哭聲更厲,時而威脅,時而哀求。

  不是我心腸很硬,而是這些傢伙不照規矩來。他們若先跟我談,說不定還能給他們些幫助。但他們心存僥倖。

  「天助自助者。」我斷然拒絕,「饒過你們就太多,現在還來跟我哭哭喊喊?既然選了抓交替這種捷徑,還要我幫你們?未免想得太美…」

  我去取了抽屜裡的彈弓和月長石,比較乖覺的就先逃了,還有幾個給我咆哮恐嚇。好了不起嗎?比起累積十幾代的業潮又如何?

  猛然打開窗戶,我拉滿彈弓,撲滅了第一個衝進來的混帳,一彈彈的打發了這些頑固的傢伙。

  殘餘的宛如驚弓之鳥,飛逃而去,留下窗上腥臭的水草和水漬。

  我一直很討厭抓交替的傢伙。我承認他們比較辛苦,陽壽未盡的還要苦捱到陽壽終了。有家人的還可以脫離這種苦境,沒有的真的比較慘。

  但人生(鬼生?)悲慘不代表可以奪走別人的人生。陰間怕這些捱得太苦的鬼魂成厲,難以收拾,特准這些孤魂野鬼可以「抓交替」,選擇一些陽壽該終,但陰間疏失沒抓到的,或者時運非常的低,露死相的人。

  但我對這種制度徹底的反感。

  老大爺那兒的原居民就很不屑這套。說這是透支了下輩子的陰德,抄捷徑,寧可乖乖等不知道幾時才會來的班車。苦不苦?其實也苦,但他們開開心心的成群結隊,天天翻找新鮮玩意兒,不去害什麼人,心底安穩坦蕩。

  說是老大爺教導有方,不如說是老大爺讓這些歡得有點呆的鬼魂感動,這才一直留在這學校,照應著「老朋友」。

  怕苦抄捷徑,就不要來找我哭。很抱歉我不是溫柔善良的大姊姊。

  唐晨張開眼睛,揉了揉,「我睡著了?」

  「床上睡去吧。」我推他,一面拿抹布擦拭水漬,把水草丟出去。

  最好別再來了,混帳東西。再來就讓你們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但他們實在太煩了,可比夏天的蚊子。我才躺下準備睡覺,他們就摸上來虎視眈眈。

  這些水鬼不怕鹽,月長石又貴。忍無可忍,我用了邪魔外道的方法。

  老魔教我的陷阱真是好用到不行,連十幾代的業潮都困得住,何況這幾隻爛鬼。

  我直接開窗,在窗檯設陷阱,想必天亮就有滿滿的收穫,宛如抓滿蟑螂的蟑螂屋。

  我冷笑的在唐晨旁邊的另一張床上睡下,很安心的闔上眼睛。

  但半夜我不能翻身。黑暗中,我驚出一身冷汗,身邊傳來緩慢呼吸的聲音。

  鬼壓床?!等我比較清醒,眼睛適應黑暗以後,不禁扁了眼。

  唐晨抱著我的右手臂,荒厄抱著我的左手臂,都睡得很沈。我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兩個人含糊的說了幾句夢話,又面著我睡沈了。

  「…唐晨,唐晨!」我搖他,「你回你的床好不好?!」

  他揮了揮手,像是在趕什麼東西,眼睛都沒睜開。

  我乾扁的爬下床,去沒人的床上躺下,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但天亮的時候,荒厄又枕著我的肚子,唐晨把臉埋在我的頸窩,又從另一張床都爬到我這兒了!

  「…你們小朋友啊?!」我把他們打醒,「別拿我當枕頭!」

  住了兩天民宿,他們真的是太習慣了。荒厄就算了,唐晨還一定要爬上來擠,罵他他只是傻笑,都快氣死了。

  這兩天玩得很盡興,但後來我單獨回墾丁一趟。因為民宿主人打電話給我,說我們住過的那個房間窗檯上,有個拿不起來的蟑螂屋,晚上鬼哭神號,把很多客人嚇個半死。

  我乾笑兩聲,乖乖回去收拾。老魔的陷阱簡單而有效,後來我就拿蟑螂屋來當咒體了。結果退房忘記帶走,造成了這些靈異事件。

  當天我就把他們往萬應祠一送,拜託萬應公好好「管教」。他們那兒學長制很重,希望這些抓交替、抄捷徑的「學弟」可以熬得過去。

  我真的越來越像朔了。這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

  那年夏天,鳳凰花怒放的季節,我們畢業了。

  奇怪的是,我沒有哭。或許在很久以前,我就痛苦的哭過了,所以現在可以平靜的接受。

  該往前走了。

  說不定緣份未盡,我們就可以在下個轉角相逢。重要的是,往前走。我笑著跟哭得宛如孟姜女的同學們揮揮手,走向車棚。

  我也快跟唐晨分離了。

  但是當天,我卻沒回到朔的家。你知道的,要在可怕高速的哈雷上跳車需要相當的技巧和勇氣,但兩者我都沒有。

  等他願意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快到台中了。

  「…唐晨!」我吼他。

  「這是綁架!」他笑得很燦爛,「綁架妳去環島。」

  「…我沒有說要去環島吧!」我叫了起來。

  「所以才說是綁架啊。」他倚在洗手間外面笑,「朔已經把妳的旅行袋寄到台中了,還是她幫著偷偷收拾的呢。我也跟伯伯說過了。」

  「…你們居然聯合起來欺負我!」我真要氣炸了,「我得先找工作啊!還要去面試…」

  最後這個學期,老爸沒給我一毛錢,都靠我以前打工存下來的存款。漫長的一個學期和「畢業旅行」,已經讓我所剩無幾了。

  我得趕緊找到工作才行。

  「這個啊,妳一輩子都為錢煩惱。」唐晨深深吸口氣,「伯伯和朔,還有我,希望這個夏天,妳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過。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他沈默了一會兒,「…交給我吧。」

  瞪了他一眼,我氣氣的走入公園的洗手間。卻磨了很久才出來,因為我在裡頭拚命洗臉,省得被唐晨看出來我在哭。

  「真傲嬌哩。」荒厄涼涼的打趣我。

  「妳這傲嬌鳥王有什麼立場說話呀!」我罵她,「妳也不早點告訴我…害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跟妳說一定就不肯啦,當然先斬後奏啦!」荒厄一挺,「小叔說話當然比妳有份量,妳算哪根蔥?」

  …小叔?

  「虛柏是雲郎的師弟,說起來是我小叔。既然他和朔都拜託我別講,那我當然…」

  「…荒厄,我頭回知道妳臉皮有這麼厚。」

  「妳說什麼妳?!想死麼?!」

  我想這是第一次唐晨進入女生廁所吧?應該是個很特別的經驗。他把我們倆拎出來,笑個不停。

  這就是我胳臂往外彎的式神,和畢業典禮後就綁架我去環島的知己。

  我發悶了。

  荒厄IV·畢業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