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金騎軍只有五萬,另外五萬是康佑成的端朝叛軍,但旗號嚴明,縱橫有序,已是一支精銳。
那面右金軍大陣排好,這邊諸侯各營還有好幾支擠在一處,各陣都還沒有成形,士兵急匆匆地亂跑。若是右金軍這時發起衝鋒,只怕聯軍就要立時潰敗。幸好穆如寒江事先在陣前紮下無數鐵蒺藜刺柵欄,又布下數道弓箭陣,碩風和葉忌憚穆如家的威名,才沒有命全軍直衝。
雲時四刻,右金軍中巨角長鳴,那是開始進攻的信號。右金前軍步兵陣開始慢慢向前推進。端軍前陣三千弓箭手把箭搭好,垂弓待令。
號角起處,康佑成部下北府步軍的六大方陣開始擊鼓向前推進,象六座巨山一般壓向戰場。
雲時末,北府軍前陣推進到距端軍前陣一里處。兩軍靜立片刻,忽然北府軍中戰鼓狂擂,前方刀盾軍向兩面奔開。諸侯均想是騎兵將要衝鋒了,前線箭軍們握弓的手也汗濕起來。
但旗門開處,現出來的並不是右金騎軍,卻是一大堆黑乎乎的鐵傢伙,上面全是尖刺,看起來沉重無比,下部卻是包鐵皮的滾木為輪,隆隆地推了出來。
穆如寒江在高台上暗叫不好。原以為右金遊牧之族,倚仗騎馬,不擅攻堅,不想也會開始用鐵沖車了。這定是叛將康佑成進獻的圖紙。
前方箭手們看見沖車推出來,一時都愣了神,這樣的鐵傢伙,人躲在鐵罩下推動,箭射不進,槍扎不透,火燒不爛,如何應付?
這時穆如寒江帥令傳來,命射三輪箭,即後退至第二陣線。
箭手們把箭射出去,果然像雨打石上,沖車陣仍然穩穩當當地直推過來。忽然沖車陣中一陣梆子響,那沖車之後,反射出無數弩箭來。三千弓箭軍嘩地倒下一片,穆如寒江下令後退,箭手們慌忙向第二陣逃去。
端軍們看著沖車陣像一堵鐵牆推進,輕易把第一陣的鐵藜木柵碾入泥土,不由心懼:這若是肉骨凡身,被撞了還不變為肉泥?各陣中開始傳來驚呼之聲。
沖車陣輕易便破了端軍第一陣線,向第二陣駛來。眼見行至陣前,呼啦啦,端軍抽動繩索,從浮土下拖出無數圓木捆紮成的橋筏,那地面頓時塌陷下去,原來是早挖好的深長壕溝,那沖車笨重剎不住,嘩啦啦先墜下去數十輛,端軍歡呼聲起。
可是北府軍卻並不停下,竟還是只顧向前推,那沖車轉眼又掉下去近百輛。那些龐大車身,把壕溝頓時填了大半,後面沖車鐵板掀開,內裝的竟是泥土,嘩地瀉入溝中,那些從前面沖車中跳出來的右金軍士,開始取出木板,要平溝鋪路。
端軍箭手們沖幾步,便是一通攢射,但右金軍軍令極嚴,軍士們寧肯射死,也絕不逃跑,冒著箭雨倒下一片又沖上來一片,竟似是要用屍首就把壕溝填平。
這時梆子聲又起,沖車中鐵弩發射,啪啪啪啪連聲,空中密佈飛蝗,待落下來時,端軍箭手陣中便是慘叫連天,這樣重弩,挨著即穿。北府軍陣中殘軀遍地,一下便少了一半人。
穆如寒江揮令旗大喊:「不得後退,衝近前去,抵近了射!」
端軍陣中擂鼓,箭手們冒了天上鐵雨,彎腰沖上前去,衝過鐵弩的最近射程,來到壕溝邊,對準十數尺外壕溝對面的敵軍就射。箭手們還從來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內射過敵人,眼見被射中之人就在對面倒下,面目清晰,慘呼聲清楚傳入耳中,也不由心顫。而北府軍那面,眼見對面就有人拿箭直瞄了自己,衝不過去,又不能退後,只有橫下一條心,不去看他,低頭填溝,直至被利箭射倒。
可那沖車前方掀開小窗,弩箭又從那裡面射出來,那弩機強勁無比,射中人身,只近「噗」一聲那人就直倒飛出去近丈,才摔落於地,粗大的鐵桿射透了身體,還在地面猶自掙扎。
有箭手膽已嚇破,掉頭奔逃回來。端軍卻不可能讓逃兵回到本陣,護陣的將官揮動旗令,將逃回來的士兵於陣前當場射死。
三千箭軍,沒有半刻功夫,已然死傷殆盡。
壕溝中間、兩邊全是屍首堆滿。終於壕溝中填出許多路來,沖車又開始向前推進。端軍又在陣前鋪上樹枝倒上油,燃成一條火帶。那沖車雖不怕火,但推車的北府軍卻不能從火中過,於是又停下來,軍士衝出,用泥土於火帶中蓋出道路。端軍用火箭連射,右金陣中火海一片,火人兒亂撞亂衝,許多撞死在自已沖車的尖刺之上。
卻聽北府軍陣中急急擂鼓,那沖車竟又開始前進。原來康佑成見耽擱太久,命令強攻。那北府軍聽見鼓聲,只得推了沖車就向火中沖,身子燃著了,仍死命向前推車。沖車推過火帶,人也燒死在車內,後面衝過來的人用槍把焦屍撥出來,繼續推車向前。
此時沖車們經過兩陣,停毀了不少,卻還有近百輛之多,排成一線衝來,端軍再無工事可擋,只剩血肉之軀。穆如寒江傳令:「重鼓!」幾百大鼓同時敲響,如雷霆萬鈞,震得人在地面都顫。軍中重鼓即是命令前軍向前,端軍們橫下一條心去,喊聲:「拼啦!」齊衝上去,用盾牌長槍抵擋沖車,盾牌裂了,長槍斷了,前面的人也無法後退,因為後面的人又擁上來,於是被扎透在沖車鐵刺之上,後面的人推著前人的屍首抵擋沖車,那鐵刺又從前面屍身上穿過來將他刺死。到後來,一根鐵刺上穿死三四個人,再穿不下了。端軍後面士兵還在擁上來,大喊:「爺們兒發力衝啊,把右金狗賊的鐵車頂回去!」後面的士兵急了的,踩著前面人的頭頂,跳到沖車頂上去,撲向沖車後的敵軍,肉搏在一處。
普通軍士和太守將領們想的是不一樣的。諸侯們一心想的是保存實力好爭奪天下,但對於士卒們來說,和東陸人作戰也是死,和北陸人作戰也是死,戰鼓響起,便知退無可退,哪管他對面是誰;何況大端立國三百年,在百姓兵士心中究是正統,與右金對陣,破虜保國之意頓生。因此不論諸侯心中如何不甘,士卒們卻是奮力死戰,倒成就了主將們的忠義英名。
這端軍前軍以人海阻擋沖車,積屍無數,而沖車竟也不能前進一步。碩風和葉在遠處高坡望了,長嘆一聲:「雖草芥之怒,然萬眾成海,也不可小視。」
端軍人多勢壯,殺紅了眼,硬是拼了數千性命,用肉身擋得沖車不能前進一步,沖車後的湧來北府軍,也早被端軍左右兩陣趕來圍住,只是拚死抵擋。北府軍不斷增兵,端軍也把一個個的方陣投進去,數萬人絞殺在一起。混戰一個時辰,僵持不下。
右金軍中突然響起了三聲極悠長的號角,這號角聲與之前的鳴聲截然不同,低沉卻凝重,如巨龍在地心吼叫,掃過每個東陸士卒的耳邊,引人心顫不已。
人們明白,聯軍和自己東陸的叛軍拼到力竭之時,右金軍真正的主力騎軍,這才要出動了。
右金陣中,那邊最高大的帥旗杆上,終於升起了一串紅色旗號。緊連著,號炮聲一聲緊一聲的響了起來,在兩軍陣間衝撞迴蕩。
右金騎軍,開始緩緩並列,隆隆開出旗陣。騎士們默然無聲,但鐵蹄的聲音已然震得整個平原都在顫抖。
東陸步兵的惡夢就要開始了。
「可惜大端朝的穆如鐵騎,已經不在了啊。」看見右金騎兵耀武,每個東陸將士都在嘆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