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時節,一個很好的天氣,空氣中還帶著涼意,但陽光溫暖,下午的光景,B城市區一塊難得的綠地上,成排的別墅,白色的木柵欄,庭院裡綠草茵茵。
院子裡裡牽出幾根繩索,晾曬著一床床的被縟,金露圍著一個維尼熊的圍裙,頭上還紮著一塊方巾,手裡拿著一個北方人掃炕用的小掃把,「砰砰」的橫拍著被面。
「你說你這身體,有病了怕啥,多動動,看你懶得,一天窩一個地方,不招呼你連窩都不挪動一下的,我說就是夜輝哥慣得你,一天抽著你出去跑個十圈八圈的啥毛病都沒有了。」
憾生在她的身後一張大躺椅上,她舒舒服服的靠在裡面,身上搭著毛毯,手邊一張小桌上擺著一些小餅乾,手裡捧著一杯熱熱的巧克力。金露的嗓門挺大,混合著「砰砰」的拍打聲,很有節奏感,院子裡也動感十足,憾生嘴角微微動著含著一個笑容。
金露回身看見憾生望著天空,神智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根本沒搭理她的意思,她氣憤的一掃把拍在她腿上,憾生終於回神,還是望著她笑眯眯的,不知為什麼金露就是見不得憾生總是這樣一幅恍恍惚惚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她一掃把就差點戳到了憾生的鼻子上:「說,今早上幾點起的?」
「中午。」憾生往裡縮了縮,聲音很弱。
金露一叉腰:「和著我來的時候你剛起床哈,中午吃了兩大碗飯就窩著不動,你養豬啊?」她說著上來就掀開憾生身上的毛毯在她大腿上一頓掐:「瞧你這膘養的鬆鬆的全是肥肉。」
金露的手不重憾生被弄的癢了,趕緊把手裡的杯子放下,縮著腿躲她:「別掐了,別掐哈。」
金露收手,把毛毯又粗暴的給她蓋上:「昨晚上走了幾圈?」
憾生側著身子老老實實的回:「兩圈。」金露瞪眼。
「真的兩圈,沒偷懶。」憾生眼神很認真說的特別陳懇。金露就嘆氣,又開始嘮叨:「你說你怎麼就不能活份點,死沉沉的懶成這樣,我媽五十多了,也一身病,每天還去公園跳兩小時舞吶,她還沒你能吃,你一頓吃兩大碗,還每天病秧子一樣養著,你就不能多動動啊!?你看看整天守著你的男人還有點笑模樣嗎?啊!?」她說著又暴怒上了,伸手又掐了憾生一把。
佟夜輝曾經跟憾生說過金露像原來的她,但憾生覺得金露要比她彪悍多了,她比她活的奔放充滿一種原始的充沛的生命力,她對情緒的表達直接而無畏,她從來就缺少她的這種勇氣。
隔著毛毯,憾生沒啥感覺,她笑笑的跟金露說:「金露乖哈,去給姐姐把屋裡的小說拿來,就我放床頭的那本。」
憾生嬉皮笑臉的,金露拿她沒辦法,氣哼哼的起身,真給她進屋拿書去了,她走後,憾生望著空出來的庭院,日頭正好,周身溫暖而舒適,陽光在晾曬的被縟下投下一片片的陰影,沒有風,寧靜而平和,她微微閉上眼睛靠回椅子裡,又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
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是拖鞋踩在草坪聲的聲音,憾生知道來的是誰,閉著眼睛沒有動,腳邊一個人忽然就坐了下來,顧北兩腳抽出拖鞋,盤腿就在憾生躺椅上坐下,很不客氣的把憾生的腳擠到了一邊。
憾生睜眼望去,顧北身上裹著一件睡袍,顯然還沒有洗臉,頭髮還亂著,他喝著她的熱巧克力望著房子的大門說:「這東北女人,太彪了,難找到婆家。」
憾生也扭頭看了看大門,回頭沒接顧北的話,縮了縮腳又閉眼躺了回去,她對金露沒什麼感覺,她出院三個多月,金露在這裡進進出出的三個多月,她來去的很自然,憾生不知道她對著佟夜輝對自己是什麼想法,憾生很佩服她彪悍的把這種彆扭的關係處理的自然,對她是一種粗暴的溫柔,憾生討厭不起她來。
顧北還沒完全清醒,他這種黑白顛倒的人多少都有一點低血糖,剛睡醒不想吭聲,「嘎吱,嘎吱」的吃著憾生的餅乾喝著熱可可眯著眼睛醒神。
金露拿了書從屋裡出來,看見顧北上前就趕他:「一邊去,多討厭的個人?每天跑來蹭吃蹭喝。」金露現在大小也是一個老闆了,對顧北再沒以前的客氣,上來就照著顧北的後背推了一把。
顧北毫無防備,身子一晃半杯熱可可就潑在了睡袍的前襟。
顧北馬上就怒了,跳起來指著金露就罵:「你個彪娘們,你丫還有點女人樣嗎?就欠將來找個男人把你娶回去一天照著三頓抽的你老實了。」
金露擼袖子開始嚷嚷:「我找什麼男人關你一毛錢的事?就你這樣的成天像個娘們的一樣的鼓搗自己,你當你是兔爺啊,是個男人沒點爺們樣子還好意思說我?」
「你丫是現在有點樣子得瑟了是吧?以前在金迷的時候,沒見你這麼牙尖嘴利的,以前自己被人涮著玩的慫樣忘了是吧?沒看出來啊,你丫還有這一副嘴臉?」
「老娘就得瑟了,怎麼著吧,我再得瑟也沒跟你似的,裝字母挖苦人,老娘知道什麼是餘地,什麼是自尊,不像你一張爛嘴。」
兩人上來就開始人生攻擊了,憾生坐一邊笑眯眯的看著,她知道金露以前可能是在顧北手下受過氣,所以現在老是不待見他,而顧北是吵不過金露的,他也不會動手,兩人每次幹仗動靜都挺大,但沒什麼實質的內容,憾生每次都當熱鬧看,從來不摻和,也不勸誰。兩人吵得驚天動地,金露已經從單純的人生攻擊上升到拐彎抹角的問候顧北的長輩了,顧北沒有金露吵架彪悍的嗓門和靈活機動的語言能力,氣的臉紅脖子粗的喘大氣,本來就亂蓬蓬豎著的頭髮,這會看著似乎豎立更□了。憾生再一次肯定自己和金露除了曾經嗓門一樣大以外,真和她再也沒有像的地方了,她哪裡有金露這麼彪悍的語言組織能力。
憾生懷裡拱進一個熱乎乎的體溫,屁股本來在它院子裡的窩裡睡覺,被兩人的吵罵聲驚醒,竄到憾生懷裡看熱鬧,憾生低頭拍拍它的腦袋,這一對主人和狗很不厚道的看的津津有味的,很淡定的不出聲。
戰爭最後以顧北憤恨的丟下一句:「不跟你個娘們計較,丟份。」轉身走掉而結束,他在這場莫名其妙引發起來的戰爭中一點便宜沒佔到,髒了衣服,還丟下一雙拖鞋,光著腳走的,敗退的姿態頗狼狽。憾生覺得顧北挺冤,他就是竄過來吃點東西,醒醒神,就這麼還招惹上了金露,但她也猜到估計以前顧北嘴賤過,所以也只是替他默哀了一下,沒什麼表示。
金露還在氣哼哼的,憾生不想招惹她,趁著她還對著顧北走的方向大喘氣的功夫,抓起手邊的小說,翻開擋在臉跟前,抱著屁股裝模作樣的看起來。
金露轉身看見憾生一張臉埋在書裡,找不到發洩的對象,抓起小掃把又「砰砰砰」的拍著被縟去了。
一下午的時光在金露「砰砰」的拍打聲中,在她來回走進走出的不停晃動的身影中,很快就混了過去,期間憾生被金露叫著吃了每天定額的藥,又被她罵了一會懶,憾生笑笑的沒回嘴,她知道自己懶的不行了,其實她手術以後又做了一段時間的放療基本上在病理上來說接近康復了,但就是覺得整個人好像在那些一次次放療中被抽走了身上的精氣,她總是不想動,也沒有什麼活動的慾望。
傍晚,憾生挪窩進屋,佟夜輝也下班回來了,金露在廚房做飯,佟夜輝給她幫忙,憾生抱著屁股在客廳看電視,本來家裡請了一個阿姨,但這幾天阿姨的兒子結婚,請假回去了,所以這兩天金露天天來管著憾生的三餐。
做好飯,隔壁的古北照樣踩著點來蹭飯,因為有佟夜輝罩著金露沒敢跟顧北鬧,一頓飯吃的平平安安,吃了飯,顧北收拾著上班去了,金露留下來收拾,佟夜輝帶著憾生出門散步,這是憾生出院後每天都必須經歷一番的過程,天氣不好了,佟夜輝也會打著傘,把憾生裹得嚴實,每天雷打不動要在飯後出門走一走。
他們散步的路程也不走遠,就是圍著別墅區走上一兩圈,這裡沒有廈門島上漂亮的風景,B城的空氣也不是很好,路上景色單一 ,他們把屁股也帶了出來,已經是進五月的天氣,道路兩邊的樹木已經青綠,屁股跑在他們的前面,時不時在一棵樹下擠一點尿液,搖晃著肥胖的身體,溜溜躂達的跑的得瑟。
佟夜輝牽著憾生的手走在人行道上,他的話不多,憾生也不是金露那樣的了,兩人之間很安靜,但憾生也覺得其實他們不需要什麼語言,他們默默的走著,當憾生的腳步慢下來的時候,佟夜輝在她身旁輕聲說:「再走一會好嗎?」在憾生疲懶這件事上,佟夜輝從來不勉強她,如果不是醫生說要憾生堅持鍛鍊身體,他寧願放縱她隨意的生活,每天多走一會是他對憾生最簡單的期望,每當憾生不想走的時候,他用這種語氣要求她,她都會無奈的再堅持一下。
憾生轉頭望他,佟夜輝平平靜靜的一張臉,幽暗的瞳孔深裡面流淌著某種情緒,憾生想起下午金露對她氣憤的喊「你看看整天守著你的男人還有點笑模樣嗎?」她問佟夜輝:「夜輝,你累嗎?」他們在一起似乎沒有一天真正的歡樂過。
佟夜輝沉吟一下,回道:「累,但是踏實,累也不算什麼?」
憾生不再說什麼轉頭繼續往前走,一路慢悠悠的走到天黑,伴著一盞盞的通明的路燈他們牽手回家。
回到家,金露已經收拾完走了,憾生洗完澡窩進沙發裡看電視,佟夜輝收拾完自己也坐過來陪著她。
憾生自然的把頭枕到佟夜輝的腿上,兩人相處的就像一對老夫老妻,客廳裡充斥著電視裡的吵鬧聲,胖狗趴在他們的腳下。他們沒有一般情侶的吵架磨合期,很自然的就進入了一種平淡的氛圍,他們之間經歷了太多,吵架什麼的在他們這裡成了多餘的事情,如老夫老妻般寧靜滯緩的氛圍中又有一種熱戀般黏稠的親密。佟夜輝伸進憾生衣領裡的撫摸的手充滿情i欲,憾生有些昏昏沉沉。
電視裡播放過了一段又一段的廣告,中間演了什麼,兩人已經不知道了,從最開始憾生的頭枕在佟夜輝的大腿上,到後來她整個上身倚靠進他的懷裡,她的衣領半開,從最開始的昏昏沉沉到後來兩人鼻息相連急促的呼吸,佟夜輝的手在憾生的身上緩慢的遊走著,一隻手伸進憾生的睡褲裡,憾生開始低微的呻吟,她轉頭渴望的看向身後的男人。
他們的性i事總是溫柔而漫長的,長長久久的觸摸,溫柔而緩慢的摩擦,快感點點的堆積成澎湃的慾望,頭頂的吊燈在憾生的視線裡模糊,佟夜輝籠罩著她,包圍著她,他在她的身體裡,那麼磨人的動著,她在一波一波的快感裡沉沉浮浮,恍恍惚惚的,想尖叫,又想哭泣,佟夜輝在上方的一張臉,緊繃著嘴角,幽暗的瞳孔那麼專注的望著她,電視的聲音遙遠而空洞。他們的喘息鼓蕩著整個胸腔,汗水交融在一起。
佟夜輝總是會讓憾生經歷一個長久的快感累積最後在絢爛的激情中釋放,她會在高i潮後很快的睡去,而他在這個過程中傳遞給憾生的是他用語言所無法表述的感情,他珍惜她,他愛她,他希望憾生能懂的他的表達,看著憾生在歡愉中望著他的迷戀的,愛慕的眼神他會獲得一種巨大的滿足感。
情i事過後,憾生昏睡了過去,佟夜輝給她清理了身體,然後抱著她上床,把她安頓在自己懷裡,憾生一直睡著,燈光下她的面像平和激情過後睡的深沉,這是他唯一能在憾生的生活中給予她的一點激情。
佟夜輝望著憾生輕微的嘆息,他知道憾生其實就是對簡單的活著也沒有什麼激情,他曾經給了她太多的磨難,巨大的無法癒合的創傷和長久的等待磨掉了她對生活的所有激情,他的愛情喚不回她的活力,但是他總是覺得他們已經走到現在,命運總會給憾生一個契機,他不能給憾生的,漫長而瑣碎的生活總會給憾生帶來一個機會。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的往前走著,五一過後,阿姨回來上班,金露來的不那麼頻繁了,五一節放完假佟夜輝回公司上班,白天憾生睡到自然醒,起床已經快中午了,她洗漱完下樓,給她準備的早餐已經冷掉,阿姨不在,憾生估計是買菜去了也沒在意,她站在廚房門口琢磨著是熱了早飯吃點還是等阿姨回來做好午飯再吃,正在她猶猶豫豫的時候門鈴響了。
開門的時候憾生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她還穿著睡衣,屋外是個豔陽天,開門的時候耀眼的陽光讓她有點睜不開眼睛,門外不是她想像的忘記了帶鑰匙的阿姨,一個精神健碩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很瘦很高,腰板筆挺,老人一身剪裁精緻的高檔手工西裝,兩手杵著一根看不出什麼木質,泛著一種瑩潤的光澤的手杖,兩腳分開,齊肩而立,面容嚴肅很有氣勢的站立在門外。
憾生快速的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來人,她充滿疑惑,這老頭氣質很不一般,她搞不清楚狀況,估計怕是走錯門了,兩人對視了片刻,老人不說話目光灼灼的望著她,憾生只好開口問:「請問您找哪位?」
門外一臉嚴肅的老人面上動了一下,望著憾生沒回答她,望著她的眼神,憾生不知怎麼著就看出點哀痛的感覺,憾生有點看不懂了,就在她想撓頭的時候,老人忽然嘆了一口氣,然後停頓了一下問:「你是憾生嗎?」
「啊?我是。」憾生回答的猶猶豫豫的。
「莫憾生?」老人又問。
憾生在那彈指的剎那間,腦中恍惚閃過某些東西,她的語調變得深沉的回:「是的,我是莫憾生。」
疑惑開始在憾生的臉上消失,老人長久的凝視她後又長長的嘆出一口氣道:「憾生,我是爸爸。」說完老人抬腳走進了門。
憾生在老人那聲「爸爸」出口後,彷彿被什麼猛然擊中一般,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