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並沒有過多猜測,因為,他直接幾步上前,然後一把推開了房門。
房內一男一女,一站一坐,一共兩個人。
坐著的女子的確就是武後,而那個站著男人,卻是怎麼也猜不到的一個人。
蘇幕遮怔愣半晌,最後不確定地看了眼自己的娘親,見她微笑地點了點頭,才道,「左,左相大人?」
不錯,此人正是當今的左相——莊琦。
只是,令人費解的是,明明是同樣的長相和衣著,卻偏偏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莊琦卻似毫無所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禮,道,「見過少主,此前頗多無奈,莊琦這廂賠罪了。」
蘇幕遮難得得有些犯迷糊,卻聽武後哈哈一笑,解釋道,「孩子,你過來,娘親正式為你引薦一下。」
她起身拉著蘇幕遮,傲然道,「莊琦,當今的左相大人,卻也是我蘇家軍的左前鋒,原名蘇琦,乃是我蘇家的旁系子孫。仔細算起來,你還得叫他一聲表舅舅呢!」
「豈敢,請公子直呼莊琦姓名。」莊琦不待蘇幕遮反應,忽地單膝跪地,朗聲道,「莊琦誓死效忠娘娘,效忠少主!」
此禮行得莊重,甚至莊重得有些過了頭。可是武後面上雖沒什麼,暗中卻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蘇幕遮道,「左相大人雖一直為武帝辦事,但其實是我們的人。此次禁軍調動如此順利,便是多虧了他。」
怪不得!
按理說,何守正勢力在邊疆,娘親才剛剛出墓,而陰司暗衛雖然厲害,但到底人數太少起不了震懾作用。蘇幕遮也曾想過動用兵部力量,但那步棋乃是他們的退路,不到關鍵時刻還是不能暴露。正發愁呢,娘親卻告訴他禁軍已然全部收歸,可以直接調動了!原本準備花三天時間讓禁軍內訌暴、亂,卻不料一天時間不到,禁軍殺的殺,降的降,全部歸到了何守正的手下。
蘇幕遮看了眼垂眸而立的莊琦,這個在朝野上下罵聲一片的相爺,他一直以為是條只懂迎合奉承的走狗,卻不料……那麼,之前的所有難道都是演戲和假象?但是一個人演戲,不可能演給所有人看,人都會累,騙人就更加累了!蘇幕遮曾經也懷疑過,甚至調動查察司所有精英,連天眼也親自出動,可惜查到的消息……
越想,就越後怕,蘇幕遮不自覺地看了眼自己的娘親。一個手下尚且如此,那麼娘親呢,手段謀算是不是更讓人驚悚?
當然了,娘親即使被關押在墓中,也能輕鬆挑起朝堂暗波,埋下條條伏線,然後引導眾人前去營救。而一旦重出於世,更是一步一棋,環環相扣,招招制敵。蘇幕遮細思極恐,連忙阻止自己想下去。這位自小仰慕的娘親,為何給他一種看不明白的感覺呢?
蘇幕遮看不明白,武後卻看得很明白。
她緩緩坐回紅木椅,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清茶,道,「正好你來了,便與左相大人好好接觸熟悉一番。明晚除夕夜,將會是我們打的第一場仗。屆時,文武百官齊聚,我們只許贏不許敗,而其中需注意的要點,你都要牢記在心,半點不可馬虎,知道了嗎?」
「知道了,娘親。」明晚的行動蘇幕遮是知道的,原本也是打算用陰司開路,卻不料娘親將他趕回臥室休息。囑咐他必須養足精神,好在百官面前好好表現,而籌備一事卻不知交給了誰。
蘇幕遮再次瞄了眼垂手而立的莊琦,暗想此人真的靠得住嗎?一邊這樣想,一邊他就這樣問了出來,道,「娘親,孩兒有一事不明。」
武後一點不驚訝,反而含笑柔聲道,「沒事,說來聽聽,看娘親能否為你解惑。」
「孩兒為了迎接娘親,十多年內威逼利誘,收服了不少朝廷命官,其中不乏身居要職的文武之臣。可是,這之中,有不少都折於左相大人手中。甚至,孩兒還因為太子妃的死與他對質乾坤殿,差一點就丟了小命。孩兒想問,既然是自己人,為何當初不手下留情呢?」
話音落後,莊琦紋絲不動,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一下,反而是武後吧嗒一聲蓋上茶蓋,正色道,「孩子,左相要取信於武帝,犧牲在所難免。你乃是他們的少主,心胸應當寬廣才是。再則,莫說是那些倒戈的權臣,便是左相大人的妻兒,甚至是德高望重的封太傅,我們也將他犧牲了。」
「封太傅,封贏?」蘇幕遮聞言大驚失色,見到武後點頭後更是雙腿發軟,啞聲道,「為,為什麼,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莊琦總算說話了。只見他上前兩步,垂首道,「回公子,皇上初登帝位之時,娘娘便安排我改名換姓潛入了朝堂。彼時,我還是一個七品芝麻官,待到一路慢慢爬到京官,娘娘早已被困於墓中。好在娘娘早有提點,安排我與封贏封太傅各自為陣,表面上是死對頭,實則都在暗中招攬門客,為明日之戰做準備。可惜好景不長,封太傅雖是帝師,卻是娘娘親手扶持,又是清流一派的領頭人。當時科舉紅火,清流勢頭猛勁,皇上嘴上不說,心裡卻時刻惦記著。終於有一日,皇上派遣了大量皇家暗衛潛入封府中盤查,這若是查出來,那不只是封太傅,連同我,甚至許許多多與我一般潛藏於朝堂的弟兄都將死於非命。眼看著多年的謀劃就要化成灰燼,我便假意倒戈,毀掉了一部分密件,然後將一小部分呈給了皇上……」
「你,你親手將封太傅送上了斷頭台?」蘇幕遮不待莊琦說完,雙眼通紅道,「甚至眼睜睜看著封府被滿門抄斬而不出手,你還是人嗎你?!」
「放肆!」武後將茶杯重重一放,提聲道,「作為我蘇錦的兒子,怎能如此婦人之仁?封府的人可憐,其他兄弟的家人就不可憐,莊琦的家人不可憐?他甚至將自己的兒女都抵了出去,沒有一個好下場!況且,犧牲封太傅,是娘親我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一旦情況有變,第一個去黃泉的,就是他。」
「為什麼?」
「因為他目標太大!!」武後見蘇幕遮情緒不穩,也覺自己適才太過嚴厲,忙緩和了語氣道,「孩子,你要記住,為了這一天,太多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作為我蘇錦的兒子,作為他們的少主,作為未來的一國之君,你必須更加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絕對不能讓他們白死!」
武後還在說些什麼,嘴唇張張合合,蘇幕遮卻不太能聽清了。其實,官場手段,他並非不明白。只是,這個人是封太傅——是阿四的外祖!
他至今還記得阿四視死如歸地上了梨山,還記得她滿面淚痕地想念自己的外祖,甚至記得她幾次逼迫太子妃詢問案情。可是如今真相大白,與其說武帝害死了封贏,不如說是左相害死了封贏。偏偏到頭來,左相莊琦是他娘親的心腹,這一動作更是直接受命於他的娘親!
那是不是說,阿四的外祖,其實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如果阿四知道了……
蘇幕遮頭痛欲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聽門外「砰」的一聲,傳來了杯碟摔碎的聲響!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左相莊琦,幾乎是聲音響起的一剎那便飛身而起,然後直接從窗戶竄了出去!
武後眉頭微皺,拍了拍蘇幕遮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蘇幕遮則有些發愣,笨手笨腳地剛剛在椅子上坐穩,房門便被推開了。
第一個進來的是左相莊琦,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蘇幕遮,然後朝後喊了聲,「帶進來吧。」
待到他默默退到武後身側,門外又進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守門的侍衛,一進門便跪在了地上。而那女子,則是……
「阿四!」蘇幕遮雙目圓睜,驚得一站而起,「你,你不是在睡覺嗎,怎麼來了這裡?」
女子正是阿四,她目眥欲裂,恨恨地瞪著武後,滿臉儘是交錯的淚痕。守衛見這陣仗,馬上發現自己闖禍了,連連磕頭道,「回娘娘,回少主,阿四姑娘說精心給你們準備了宵夜,讓小的,讓小的不要吱聲……」
沒人在聽他說話,阿四盯著武後,武後和左相則看著蘇幕遮,而蘇幕遮卻面無人色地看著隱忍落淚的阿四。
阿四見狀吃吃一笑,滿眶的淚珠便如雨點般砸落,沾濕了她的衣襟,也燙得蘇幕遮心頭鈍痛。
「阿四,你聽我說。」
「我要聽她說!」阿四粗暴地打斷蘇幕遮的話語,右手食指指著安然而坐的武後,咬牙切齒道,「你說,憑什麼!憑什麼要我外祖死!」
武後見此不慌不忙,淡淡道,「看在你是封贏後人的份上,本宮不與你計較。但有一點,本宮必須提醒你。你外祖封贏自從進了本宮的陣營,便知道會有那麼一天。如果你還是想不明白想要報仇,可以去找軒轅智,他才是殺人的儈子手。」
阿四雙眼通紅,髮指眥裂。她用手一個個指過左相、武後,還有蘇幕遮,最後一字一頓道,「你,你,還有你,你們才是真正的魔鬼,比劊子手更可怕!」
武後聽後噗嗤一笑,然後緩緩起身,穩穩站到阿四面前,道,「那又如何,若是你想要報仇,本宮隨時恭候。」
蘇幕遮見狀手腳發涼,又心痛如絞,幾步上前一把抱住阿四,然後擋在二人中間,勸道,「娘親你別這樣,阿四是你未來的兒媳婦。」
「去他的兒媳婦!」
兩個女人異口同聲,武後不屑,阿四憤恨。不待蘇幕遮反應過來,阿四便如游魚一般地掙脫了懷抱,然後一個飛身,躍出了書房!
「阿四,你去哪兒?!」
蘇幕遮心急如焚,甚至來不及向武後行禮,便七沖八撞地追了出去。遠遠的,還能聽見他在喊,「阿四,慢點,你慢點!」
武後聽得暗暗搖頭,左相見此便勸道,「少主年紀尚輕,雖然才智出眾,但尚未嘗過情愛的滋味。此時初初上口,放不下自是有的,待到時日一長……」
「你費心了,」武後擺了擺手,揉著太陽穴長長嘆息道,「便讓他去吧,反正明日一過,有些事便是想做,估計也做不成了。」
明日,快快來吧。
一切的一切,都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