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帝元年,夏。
一隻小小的烏篷船順流而下,轉眼便進入了吳江境內。
吳江乃是著名的江南水鄉,河汊縱橫交錯,湖蕩星羅密佈。而刑關站在船頭遠目望去,看到的卻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田野裡,整片整片的水稻迎風搖擺,好似那熱情好客的主人,正在向他點頭微笑。
刑關的臉上不自禁浮上了一絲笑意。他閉目嗅著空中清甜的稻花香,喃喃道,「吳江,這便是娘親生長的地方啊……」
船尾的艄公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聽得此話後喜笑顏開,迫不及待接口道,「原來公子是來省親,怪不得看著面善,竟然是我們吳江人士啊!」
刑關聞言又笑了,心想:我這副棺材面孔,竟然也有被人說成「面善」的一天?
說來可憐,行船向來枯燥,這艄公又是個不折不扣的話嘮,此次遇到了半天問不出個屁來的刑關,真是苦了他了。這下可好,總算聽到刑關說話,他那話匣子也瞬間打開了。
「吳江自古富饒,地方卻不算很大。不知公子令尊是吳江哪裡人,指不定老朽曾經還見過嘞……」艄公從吳江風土人情,到七里八鄉的家長裡短,說得口沫橫飛,渾然忘我。起初被刑關的冷臉和長刀嚇得腿肚子直打顫的事,早已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
刑關倒也配合,雖然從不應答,卻也偶爾偏頭傾聽。如此,看著雖然奇怪,畫面倒也和諧。可惜,和諧的畫面尚未維持多久,便被一聲嬌喝打斷了!
「刑關!」
刑關渾身一震,連忙循聲去看!
但見那遠處的田埂之上,站著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青衣幾乎融進稻田裡,若非是她手中撐著的那把油紙傘,刑關幾乎要找不到她。
「快走,往對面岸邊走!」
那艄公沒想到冷面刑關也有如此焦急的時候,整一個如熱鍋上的螞蟻,站在那兒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才好。究竟是哪位高人,竟能將這位與眾不同的客人嚇得面無人色?他「咦」了一聲,非常好奇,於是推了推帽簷,抬頭去看。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心中便有些氣憤。
雖然遠遠地看不清眉眼,但憑著那窈窕的身姿,他認定,這是個漂亮的姑娘。一個漂亮的姑娘,追著一個俊朗的男子到處跑,這還能有什麼原因?
略一思忖,艄公恍然大悟,一邊面色古怪地看了看刑關,一邊吸了吸氣,甩開膀子就將櫓搖了個飛快!於是乎,小船如離玄之箭,「嗖」的一聲就竄去了岸邊!只是,這岸邊根本不是對岸,而是那女子所在的方向而已。
刑關見狀大驚,想要喝斥怒罵卻也有些無奈。河面寬廣,自己雖然武功不弱,輕功卻不見得多好。水上漂這等事情,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眼見著那青衣女子踏波而來,他無力地說了句,「罷了,你慢慢劃吧,反正也已經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了?艄公百忙之中扭頭去看,卻見那位原本嬌俏俏的小姑娘動了,好似一隻乳燕般飛了過來!真的是飛過來的!彈指之間,她便飛到了岸邊,然後腳尖一點,竟是踏著水面朝自己的小船而來!
我的個天嘞!
艄公大字不認識一個,但是此時此刻,他心中突然蹦出一句話來:這哪裡是什麼小姑娘,分明是九天玄女下凡來啊!
然而很快,他便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因為,那青衣姑娘一上船就「撲通」一聲坐在船頭上,然後二話不說便嚎啕大哭了起來!這哪裡是什麼九天玄女,明明就是個活脫脫的受氣小媳婦兒!
艄公看到此處瞟了刑關一眼,愈加肯定了他始亂終棄的猜想。於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嫉惡如仇道,「我說這位公子,老頭子我急著回去抱孫子呢,您看能不能就在這裡下船啊?」
嘴上雖然問得客氣,手下動作卻是相當利索,幾下便將船搖到了岸邊,然後歪著鼻子等刑關給錢結賬。
刑關從未見過如此做生意的船家,雙眉一豎就要發怒,可最終還是因為耳邊的嚶嚶哭泣放棄了。於是,他快速給了船錢,然後轉身就下了船。自然而然地,青衣女子也緊隨其後。只是才離開那烏篷船,她便不哭了。不但不哭,還略帶笑意地調侃道,「沒想到曾經令人聞風喪膽的罰惡司大人也會有這麼一天,連個擺渡的艄公都可以對你橫眉豎眼啊?」
刑關嘆息一聲,扶額道,「阿四,你就別再追著我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你不逃,我當然就不追了。」青衣女子正是阿四,她將油紙傘收好後,手搭涼棚望向遠方的田野,道,「既然答應了阿朵,我阿四就一定不會食言。我不介意你想盡辦法甩掉我,你也不能阻止我跟著你。再者,我跟著雖不能保護你,卻也不會拖你後腿,你怎麼就不能多活幾年了?」
「你這半年來風餐露宿地追,不但輕功已臻化境,連裝傻充愣的本事也愈來愈好了。」刑關苦笑一聲,搖頭嘆息道,「我不是想跑,是不能不跑啊!若是稍微跑得慢點,就會被你家那位蘇公子給大卸八塊。阿四,我的大小姐,你這倔脾氣什麼時候能改一改?乖乖回去待在他身邊不好?誓言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你什麼時候才能懂得變通啊?」
話完,身後卻良久沒有回音。刑關微覺奇怪,轉身才發現阿四眼眶微紅,竟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雖然不喜歡阿朵,但她既然用生命作交換,我又怎能言而無信?我也知道你肯定厭煩身邊總有人黏著,但若是可以,我寧願用自己的命去救蘇幕遮……」
這半年來,軒轅恆登基,將軍府滅門,伴隨著朝堂的動盪,江湖也被攪得風波不停。而自從恆帝正式把權之後,更是加大了對他們這幫「逆臣賊子」的通緝力度。於是,無論是黑道白道,還是正道邪道,都有無數人在暗中追查著他們的下落。
此等情境之下,四處遊蕩當然是極其危險的。蘇幕遮知道,刑關知道,阿四自然也只再清楚不過。但是,她又怎能冒著蘇幕遮被詛咒的風險來違背誓言?更何況,刑關的生母在虓虎將軍何守正去世後,竟然用計自刎於恆帝面前。那個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女子,一生情緣皆繫於何守正身上。起起落落,生生死死,最後還是由於何守正得了個碎屍萬段的下場。
刑關得到消息後一度情緒崩潰,若非蘇幕遮想盡辦法偷回了其母的一部分屍體,他恐怕早已衝進皇宮尋仇去了!這不,好不容易恢復了過來,又將他母親的那部分遺骸火化,刑關便帶著這不完整的骨灰回到了故鄉吳江。
阿四早就猜到了刑關的心思,於是一路車馬不停,被她趕了個正著。只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不覺間已有三個多月沒見過蘇幕遮了。他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是不是還在怨自己?唉,希望他能早日將自己忘記,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女子,安安穩穩地過完一輩子,再也不要受人利用,被人欺負。
想到此處,阿四略微一頓,然後禁不住笑出了聲來。也是,蘇幕遮哪裡是一般人?他不欺負、不利用別人就不錯了,誰人敢去找他麻煩啊!要知道,世上只有一個武後,況且她早已作古。
正在神遊之際,忽覺頭上一暗,緊接著便被人緊緊擁住,一把按在了身後的大樹上!阿四寒毛直豎,驚得大叫道,「幹什麼?!」
抬眸間,卻發現刑關一條胳膊摟住她的腰身,一隻手卻死死扣住她的後腦勺,然後他頭一低,就往她的唇上親了下來!
阿四大驚失色,一面掙扎不已,一面搖頭哭叫道,「刑關,你幹什麼,快停,快停下來!」
眼看著兩人的唇瓣相距不足半寸,馬上就要碰到一起,刑關果然停了下來。他那雙漆黑的眸子掃過阿四帶淚的臉龐,掃過阿四發白的唇瓣,最後雙手一鬆,哈哈地笑了起來!
阿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有餘悸地看著刑關大笑,卻因為腿軟半天爬不起來。最後,還是刑關伸手拉了一把,才將她拉起來重新站好。
彼時烈日如火,照在阿四臉上火辣辣的疼。刑關卻突然揚起了臉,逆著陽光緩緩道,「阿四,你看,你連被我碰一下都受不了,還說什麼要替阿朵陪我一輩子?醒醒吧,我們根本就不可能了,永遠也不可能了!」
阿四莫名地再次濕了眼眶,她仔細地去看刑關,卻發現由於光線原因,始終也看不清他的眉眼。於是,一人看著遠方,一人則看著另一人,兩人便如同他們背後的兩棵老樹,一站就是好久好久……
不知過了多久,阿四終於收拾好了心情,慢慢走到刑關背後,低聲道,「刑關,對不起。」
只是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刑關突然間就有點想哭了。於是,他繼續揚著臉,頭也不回地低聲回道,「阿四,刑關雖非正人君子,卻也不願意趁人之危,更不願意受人施捨。」
阿四哽嚥著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我……」
「可是你是阿四啊,那個一條路走到黑,倔強到死的阿四……」刑關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輕笑了起來,又道,「忘了對阿朵的承諾吧,為了你自己,為了蘇幕遮,也為了我。」
此時,不知道哪裡傳來了一曲歡快的童謠。孩子們的聲音整齊清脆,稚嫩無比,蘊藏著無與倫比的歡樂與天真,最後被夏風一吹,便散落到了每個角角落落。阿四忽然就想到了當初的阿朵,那個雙眼澄澈的小姑娘,是不是在遇到他們之前也同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呢?
想到這兒,她抬頭試探著問道,「刑關,聽說阿朵曾經小產過?」
刑關閉了閉眼,愧疚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錯,那個孩子的確是我的?」
阿四聽後並不覺意外,只是稍有惋惜地問他,「既然如此,你,有沒有喜歡過阿朵?」
有沒有喜歡過呢?
刑關第一次認真地問自己,最後想了半天才微微低頭道,「從記事開始,娘親就教過我,男兒自有男兒行。而男人一旦碰了一個女人,那便是一生一世。這一輩子,她便是他的責任,永不能推卸。」
聽完這話,即使曾經恨過阿朵的阿四,也禁不住替她感到悲哀,「如此說來,即使阿朵為你送了性命,你對她也只有責任,卻並無真心?你可知道,這種不愛的責任,才是最最傷人的?」
刑關恍然驚醒,他驀地抬頭看向阿四,有些承受不住她眼中的情緒,忍不住倒退一步靠在了樹上,動容道,「那又如何?為時已晚,阿朵已經死了,甚至連屍首也沒有留下……」
話到此處,阿四再次想起了憑空消失的阿朵。那夜乾坤殿,她明明記得阿朵就躺在自己和蘇幕遮身後的角落裡。可是,等到軒轅恆下令放他們走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了。若不是那地上的一灘血跡和半截袖子,阿四恐怕會以為自己一直在做夢。
「此事相當蹊蹺,你說,究竟是誰,竟連一個女人的屍體都不肯放過呢?」
刑關並不願意解答阿四的疑惑,因為他自己也並不清楚。與其在此傷春悲秋,倒不如儘早將母親安葬。
趁著天色尚早,刑關以最快的速度選好了墳地,並將墓碑等一應事物準備齊全。待到二人往山上趕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到了天的西邊。
半路上,刑關與阿四遇到了那群唱著歌謠的小娃娃。他們總共七八人左右,皆是總角之年。光著腳丫唱著歌,歡天喜地地追著蜻蜓從他們身旁跑過。刑關忽然就不那麼傷心了,他想:娘親既然如此舍不下父親,那就讓那一半遺骸守在京都吧。而這一半,便守在她最喜歡的故鄉。在這裡,可以看到最熟悉的花草樹木,可以聽到最美妙的歡聲笑語。若是可以,也請你替孩兒照顧阿朵,孩兒虧欠了她太多太多……
刑關母親的下葬極其簡單,除了刑關與阿四,便只有兩個幹粗活的夥計。而作為兒子,刑關甚至連刻字留名都不敢。事畢,他親手倒了酒,上了香,認認真真地跪拜在地。如此一番,也算是終於入土為安了。
都說死者為大,但即使如此,他們也絲毫不敢暴露痕跡。對於此間的無奈,阿四深有體會,以至於兩人趕去鎮上投宿的時候,還顯得憂心忡忡。
夕陽已經西下,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眼看著遊人漸稀,阿四便有些奇怪地問道,「都已經看了四家客棧,家家客滿,今天是什麼日子,竟連吳江這種小鎮子上都擠滿了人?」
刑關面色古怪,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阿四的頭頂道,「的確有些奇怪,不過放心吧,肯定還有一家客棧有空餘。若是實在沒有客棧可以投宿,那也沒什麼大不了,一同去山上將就一宿也是個好辦法。」
阿四乖乖點頭,正想問「你為何如此肯定會有一家客棧空餘」,卻猛然覺得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連忙轉身去尋,卻只看見白牆黑瓦青石板,上面映著自己和刑關的身影。她揉了揉太陽穴,暗罵自己沒出息:才幾個月不見就想到神思恍惚了,一輩子這麼長那可要怎麼辦才好……
阿四面色鬱鬱地隨著刑關向前走去,卻沒看見身後的某個房頂上,有人正氣得差點吐血!而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巷子裡,那人才狠狠一巴掌拍在瓦片上,手指著那方向咬牙切齒道,「手往哪兒放呢?!你手往哪兒放呢?!好你個刑關,還敢一同去山上住!你等著,你給本公子等著!」
此人並非別人,正是驚才絕豔的魯南蘇公子——蘇幕遮。
蘇公子這半年來的心情一直是陰雨綿綿,而今天在吳江,那簡直就是狂風暴雨了!他的日子不好過,蘇右也自然好不到哪兒去,簡直是度日如年一般的難熬啊。
而此時此刻,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他家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卻撅著屁、股蹲在房頂大罵四方。那副跳腳的模樣,蘇右真擔心他一不小心又要一個跟頭栽下去!於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只能緊緊拽住自家公子的褲腰帶,輕聲勸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現在整個吳江的客棧都被我們包了。他們只能去我們住的客棧,屆時再與他們來個偶遇,接下來的事情便好辦了。」
蘇幕遮顯然也罵得爽了,好似已然親手將刑關揍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於是喘了口氣,冷哼道,「也是,本公子等了這麼久,等得起!」
然而蘇幕遮很快就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因為,他一到客棧就支開了蘇右,然後火燒眉毛似地溜到了阿四房門前偷窺。
他先是警惕地觀察了周圍,確認無人後,便輕手輕腳地去戳窗戶紙。可惜的是,蘇公子從小到大沒幹過這等偷雞摸狗之事,再加上著急著想見阿四,心慌意亂之下手腳便有些不協調。客棧貼窗用的都是竹篾紙,明明看別人一戳就破,怎麼自己戳了好幾下都只是一個個小孔,根本不夠看的?!
正在蘇幕遮滿頭大汗、心急火燎之際,驀地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有人靠在他的耳邊淡淡說道,「公子,需要幫忙嗎?」
「噓噓噓,走開走開!」蘇幕遮不耐煩地甩手,下一刻卻猛然回過神來。一個抬眸,果然見刑關那廝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而最要命的是,刑關的身後,站著面色鐵青的阿四!
「蘇!幕!遮!」
「……」
阿四嗓門太響,直震得整個客棧搖了三搖,連那太陽公公也嚇得老臉發紅,徹底縮下了海平線。而當蘇右匆忙趕到現場的時候,他家那威武雄壯的蘇公子……正在跟刑關吵架。
「偽君子!臭流氓!指不定心裡樂開了花,以為本公子不知道你心裡那麼點小九九麼?」
「我刑關原本就不是什麼君子,但說來也是,若非是你這位正人君子在暗中搗亂,我也不會沾染上阿朵,阿四她說不定就是我……」
蘇幕遮瞬間暴跳如雷,大怒道,「真以為你脫離了陰司,本公子就治不了你了?再說了,什麼沾染不沾染,人家阿朵姑娘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你們倆就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本公子可不敢居功!」
蘇右看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這幾乎要上躥下跳的人,竟然是自家公子!揉揉眼,再揉揉眼,他最後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勸架道,「公子,公子,天眼的飛鴿傳書到了!」
話音一落,果然蘇幕遮安靜了。一雙鳳眸微挑,樂得嘴巴都要合不攏,一把搶過蘇右手上的信件,自顧自拆開看了起來。
書信不長,短短幾句話,卻讓蘇幕遮蘇公子高興得手舞足蹈。他一掃之前的閨怨之氣,神采飛揚地站到刑關面前,然後一巴掌將信拍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恭喜啊恭喜!賀喜啊賀喜!你雖然人不怎麼樣,運氣卻是頂好的!」
刑關見蘇幕遮眉飛色舞的模樣,便有些好奇地拿起了信來。他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竟是倒吸一口冷氣,唰得一聲站了起來!
「這是真的?為何不早說?消息可不可信?」刑關雙眼赤紅,握緊了雙拳連連追問。
蘇幕遮則慢悠悠尋了個椅子坐下,勾唇一笑,得意道,「天眼的本事,不用本公子多說什麼了吧?本公子之前就覺得此事蹊蹺,仔細查了半年,總算有了些蛛絲馬跡,於是也沒等到消息確認,便先行跑來給你報信。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宮裡有位羅姑姑,乃是羅嬤嬤的親傳弟子。她本是南疆人士,而更湊巧的是,事發當晚,她也正在乾坤殿……」
話未說完,蘇幕遮只覺得眼前一陣狂風颳過,刑關竟然飛身跑了出去!
「粗魯、粗俗、粗野……」蘇幕遮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不屑地喃喃。站在一旁的蘇右聽到這話忍不住搖搖頭,暗想:這些詞和剛才那位插腰大罵的蘇公子是相當相當的般配啊!
說話間,阿四端了一盤水果走了進來。
「咦,刑關呢?」
一進門就只問刑關,本公子坐在這兒怎麼不問問啊?
蘇幕遮臉色瞬時就不好看了,還是蘇右反應最快,連忙道,「竟然有橘子,太好了!我家公子最愛吃橘子呢!」
說著,幾步上前將阿四手中的盤子端了過來,放到桌上後朝蘇幕遮使了使眼色。阿四有些莫名,疑惑地問蘇幕遮道,「你什麼時候愛吃橘子了,我怎麼不知道?」
蘇幕遮醋勁兒還沒過呢,哼了一聲也不搭理,埋頭抓過一隻橘子就狠命地剝,直接把那可憐的橘子當成刑關來對待了。蘇右見狀急中生智,瞄了眼自家公子後才笑呵呵道,「唉,這不是……阿四姑娘愛吃橘子麼,公子他每次一想到你就往家裡搬橘子。然後沒事兒就在家裡剝橘子,可是剝了沒人來吃啊,只能自己吃啦!呵呵呵,額,這個,也算愛屋及烏吧……」
話落,蘇幕遮的臉騰地就紅了,一路紅到了耳根子。最後大概實在難為情,便抬頭瞪了蘇右一眼,惡狠狠道,「就你多嘴!」
說完,也不顧蘇右在場,起身就將剝好的橘子塞進了阿四手中,囁嚅道,「甜,你吃。」
蘇右聽到這句差點厥倒在地,暗罵自家公子何時變得這般沒用了!好在,阿四也好不到哪裡去。害羞不說,還有點緊張,拿著蘇幕遮剝的橘子就有點語無倫次,「嗯,好。哦不,你吃,你愛吃。」
按理這話乃是推辭之意,孰料那阿四傻乎乎的,拿著橘子就往自己的嘴裡塞。然後一邊吃一邊笑,彎著一雙漂亮的眼睛道,「嗯,果然甜呢。」
「真那麼甜?」蘇幕遮見阿四吃得津津有味,便忍不住開始嚥口水,伸長了脖子道,「有多甜啊?」
阿四正將最後一瓣橘子塞進嘴裡,聽到這話後吃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於是一愣之下,便尷尬地傻站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幕遮見她紅著小臉,一副委屈的小可憐模樣,真是愛得不要不要的!他也不客氣,手一伸,便將那原本含在阿四唇間的橘瓣給扯了出來。然後看也不看,一把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唔,甜,好甜!」
阿四的臉更紅了,他們倆湊得那樣近,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口水黏著橘瓣直接進了蘇幕遮的嘴。
蘇右顯然也看到了那一條明晃晃白亮亮的口水,霎時懵了。反應過來後,立馬掉了一地雞皮疙瘩,恨不能變成一隻鳥,趕緊飛出去別待在這裡礙眼。
可惜,兩位久別重逢的男女並未甜蜜多久,因為阿四在發現刑關離開之後,二話不說就要去追。無奈之下,蘇幕遮與蘇右只得捲鋪蓋牢牢跟上。好在,刑關並未走太遠,幾個人齊心協力找了條船便連夜往南方行去。
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南疆的月牙山。
一路船換馬,馬換船,又再換成馬,等他們趕到月牙山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那是一個涼風習習的晚上,月光皎潔,滿天繁星。一行人連續趕路多日,都有些氣虛體乏。於是,在蘇幕遮的建議下,幾個人隨便找了塊相對寬敞的草地歇息。
阿四將乾糧和水取出來分給大家,然後挨著蘇幕遮席地而坐道,「我們已經上了月牙山,想必今晚就能見到人了吧?」
蘇幕遮見阿四主動坐到自己身旁,又給自己遞水,又給自己遞吃的,真是美得鼻涕泡都要出來了。他現在早已忽略其他人的存在,一邊吃,一邊搖頭晃腦道,「天眼說她們住在半山腰上,應該馬上就到了罷。」
一群人裡面,唯獨刑關不吃不喝,只坐著閉目休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阿四瞧著有些擔憂,便問他道,「刑關,你一天沒吃東西了,不餓麼?」
話音才落,刑關驀地睜開了眼睛,沉聲道,「有人!」
阿四等人渾身一震,即刻緊張了起來。要知道,南疆乃是軒轅國的蠻荒之地。而月牙山則是南疆的偏角,是真正的蠻荒之所。尤其在晚上,山間野外,野獸橫行,非常的危險。
正戒備間,忽聞遠處飄來裊裊歌聲。如水滴樹葉,如林籟泉韻,一聲又一聲,一句又一句,句句落在了人的心田。
雖不算半夜三更,但天色已晚,是誰在這荒郊野外唱歌呢?
阿四還在疑惑,刑關卻已經執刀起身,循著聲音而去。蘇幕遮見狀眸光一閃,也笑著站了起來,道,「是妖是鬼看看就知道,走吧,一起去。」
幾人既迷惑又好奇,可是等他們走到近前卻齊齊震在了當場!
那是一幅怎樣的畫面?阿四覺得它美得不似人間,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柔和銀白的月光下,芳香四溢的花叢中,有一女子身著一襲粉衣,正迎著晚風,踏月起舞。她的身邊,則是數不勝數的螢火蟲,好似無數偷下凡間玩耍的調皮小星星。它們一閃一閃,緊緊圍繞在粉衣女子周圍,逗得她咯咯直笑,幾次斷了那美妙不已的歌聲。
阿四驚奇不已,刑關卻在看到那女子的一剎那淚流滿面。儘管那女子的臉蛋看不清,他卻分明看到了那隻空蕩蕩的袖子和熟悉不已的身姿。
「阿……阿朵!」刑關哽嚥著喊道。
有些粗糲,有些暗啞的男人聲突然響起,驚得那女子猝然停了下來。她驚慌不已地轉過身,在看清刑關等人後卻疑惑地歪了歪腦袋,聲音清脆道,「你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阿四等人聽後齊齊一愣,倒是刑關上前幾步走到她面前,儘量柔聲道,「阿朵,你不認識我了?」
「你怎麼知道阿朵的名字?」阿朵有些羞澀地笑了起來,然後異常認真地看著刑關,問道,「阿哥你是誰?」
刑關心中咯噔一聲,好似有什麼東西終於消失不見。正悵然若失之際,卻見阿朵突然撲了過來!她用唯一的一條手臂緊緊抱住刑關的腰身,雙眼亮晶晶地說道,「阿哥你真好看,阿朵喜歡你!」
刑關再也忍不住地哭出了聲來!
他陡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阿朵的場景:那時的阿朵從自己懷中甦醒,也是用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然後兩彎藕臂猛地一抬,整個人掛在了他的脖子上。她笑得眼睛彎彎,柔嫩臉蛋上的甜蜜都快要膩出水來,嬌俏俏嚷道,「阿哥你真好看,阿朵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