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了牛奶,哭也沒用,因為宇宙間的一切力量都在處心積慮要把牛奶打翻。
——(英)毛姆
1
蕭望躡手躡腳地打開家裡的大門。
一樓黑洞洞的,窗簾外的天色已經泛白,但是並沒有照亮家裡的客廳。
門口整齊地放著幾雙鞋。爸爸的、媽媽的,還有那個臭小子的大球鞋。臭小子,穿的是45碼的鞋子。他自己說得倒好,腳大,才能重心穩。
家裡平靜如斯。看來,時隔一年,這個臭小子終於和爸爸媽媽和好如初了。不出意外,是唐鐺鐺的功勞,回頭得好好地謝謝她。
蕭望費勁地把一大摞材料放到鞋櫃上,然後開始換鞋。
二樓主臥室的門響了一下,接下來是爸爸那熟悉的下樓腳步聲。
「早啊,爸。」蕭望說。
蕭聞天眉頭緊鎖,抬眼看了一下蕭望,聲音沙啞:「哦,才回來?」
「爸,我昨晚去找省廳的林伯伯了。」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的蕭望依舊精神抖擻,「然後,我發現了一個重大的事件。」
蕭聞天的眉頭仍沒有解開,他一邊急匆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一邊頭也不抬地問:「有什麼重大發現?」
「關於前天晚上,我們轄區幼兒被盜案的事情。」蕭望站在蕭聞天的背後。
「哦,不錯。」雖然蕭聞天對這個信息並沒有多大興趣,但還是勉為其難地鼓勵了兒子一下。剛入警的警察,一腔熱血,必須要用不停的鼓勵,讓他們的激情不減。
「您有空聽聽嗎?」蕭望試探道。
「今天可不行,抽時間吧。你可以先去和你們的所長彙報。」蕭聞天看了看客廳的掛鐘,「你小劉叔叔已經在樓下等我了。」
小劉叔叔叫劉安平,是南安市公安局副局長兼刑警支隊支隊長。
「今天這麼早嗎?」蕭望也看了一眼掛鐘,有些詫異。
「嗯。」蕭聞天想了想,既然蕭望已經加入了警察隊伍,沒有向他保密的必要了,「看守所,有人越獄。」
「越獄?」蕭望大吃一驚,「幾個人?」
「二十幾個。」蕭聞天嘆了口氣。
「什麼!」蕭望瞪大了眼睛,「建國後,這麼大規模的越獄事件,還是很罕見的吧!中國的監獄內控外防、互相監督、分區管理、內外有別,可以說管理機制是全世界最先進的。就連前些年發生的呼和浩特『10·17』越獄事件,還有哈爾濱延壽縣看守所越獄案件,也不過就是三四個人,二十多人那是什麼概念?國際社會都會被震驚吧。」
「這事情不妥善解決,沒法向黨和人民交代。」蕭聞天收拾好了公文包,對著客廳的穿衣鏡,整理了他二級警監的警服領口,準備換鞋。即便事情緊急,但是他還是覺得很欣慰。看來兒子蕭望在刑警學院四年,閲讀了很多案例資料,對新中國歷史上的案例,滾瓜爛熟;對我國公安工作的機制、方法、策略也是駕輕就熟。不管怎麼說,雖然公安是一項實踐性很強的工作,但前輩的探索和心血,依舊是現代公安工作最好的基石。
「爸,沒有時間看看我的報告嗎?」蕭望說,「我發現的這件事情,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改時間吧。」蕭聞天又看了眼掛鐘。
「可是,這些嬰幼兒被盜案,很蹊蹺。」蕭望用最快的語速說,「而且是絶對性的系列作案,從1995年就開始了,我清理了一下,光我們省,就有31名孩童被盜。如果他們都還活著的話,最大的,今年年紀比我還大。」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蕭聞天說,「我們現在面臨的,是比這拐賣兒童嚴重一百倍的犯罪行為。」
「我不這樣認為。」蕭望說,「31名孩童的背後,是31個家庭。暫不說這系列案件是不是拐賣兒童案件,就算是,我覺得拐賣兒童就是最惡劣的犯罪行為之一。他們危害了31個家庭!這些家庭,可能這數十年,依舊天天以淚洗面。此案不破,我們怎麼和老百姓交代?」
雖然蕭望駁斥了蕭聞天的觀點,但是蕭聞天依舊對蕭望的一身正氣而感到欣慰。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兒子已經長大了,甚至比他還高出兩指。但是兒子繼承了妻子傅如熙的基因,雖然身體比他要瘦弱,但是邏輯思維和心思縝密都是他望塵莫及的。
蕭聞天打開大門,說:「兒子,放心,我和全市5000名民警,無時無刻不在傾盡心血。雖然我們的破案率還不能達到百姓們的期盼,但是我們每年要偵破兩三萬起刑事案件和處置數十萬起治安案件,還有許許多多其他防控工作。我們可以說是問心無愧!公安隊伍需要你這樣的孩子,我也希望長江後浪推前浪,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讓更多的百姓信任我們、愛戴我們。現在,已經五點四十了,距離看守所發現越獄事件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可能案犯們已經擁有三四個小時的逃離時間,刻不容緩!我知道,這31個家庭都期待著我們能夠破案,但是,如果這二十多個案犯流竄到百姓中間,可能會對多少家庭造成危害呢?會讓多少人民感到恐慌呢?你說,孰輕孰重,孰緩孰急?」
蕭望後面的話被蕭聞天的一席話全部堵了回去,但是也被這一席話感動、激勵。他點了點頭,說:「爸爸,注意安全。」
每個家庭,父子之間的互相噓寒問暖都很多樣,只有警察家庭的父子,幾乎都只有這麼一句:「注意安全。」
蕭聞天盯著兒子點了點頭。
雖然看守所那邊讓他焦急萬分,但是此時他卻非常溫暖。自己的兒子正直、硬氣,滿身的正能量,這是他最期待的。再過上十年,自己就要退休了,那時候,有兒子接過自己手中的槍,他也可以徹底放心了。
突然間,他非常理解自己的岳父的心情。岳父傅元曼是老一代的刑偵名人,而獨女如熙卻堅持要去學生物技術。雖然後來如熙仍然加入了警察隊伍,但是畢竟只是在DNA檢驗這樣的技術崗位做一個幕後英雄。因此,從蕭聞天和傅如熙一見鍾情的那一天開始,傅元曼就對蕭聞天非常用心。他很看重蕭聞天事業的發展,對他扶持、教誨。即便他們兩人經歷了那件誰也不想去回憶的事情,但是最終定職在南安市公安局的蕭聞天,依舊依靠自己的紮實基礎慢慢地爬到了局長之位。定職之前的工作,是他積累沉澱的平台,但是他不想去回憶,就連組織的名字,他都不敢去回憶。一想到,就會心疼。
他知道岳父這一生,完完整整地獻給了公安事業。但岳父在退休的那一天,卻是笑著的,笑得由衷。怎麼說呢,那就是一種有人繼承的感覺。
父親關上大門,蕭望卻一直愣在門廳裡。
以他的經驗看,這麼大的一起越獄案件,肯定要動用全市所有能抽得開的警力以及武警。那麼,這系列嬰幼兒被盜案,暫時也就不可能被提上日程了。
如果能有個特種部門,擁有最高權限,擁有警界最頂尖人才,專門處置一些疑難案件,那就好了。不用占用過多的警力資源,卻能做更多的光輝偉業。
即便是有這種部門,又怎麼會聽從他這個最基層派出所實習警察的建議呢?
蕭望苦笑著搖了搖頭,拍了拍鞋櫃上的材料。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把這個看似很幼稚的想法,工工整整地寫在了報告的最後面。
「望望。」傅如熙穿著睡衣,站在二樓樓梯口。
「媽媽。」蕭望微笑著看著母親。
傅如熙快步下樓,走到兒子面前,仰面看著兒子,愛憐地伸手捧著兒子的臉龐,說:「望望,你這兩天去哪兒了?」
「哦,所裡有個案子,蠻複雜的,所長要求我們都加班。」蕭望摸了摸母親的手。
「兩天兩夜沒睡覺?」傅如熙撫摸了蕭望的黑眼圈,說,「你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沒事的,我整理了一些材料,頗見成效。」蕭望拍了拍那一摞材料,說,「這些都準備給爸爸看的,不過他有別的案子了。」
「唉,出大事了。」傅如熙顯然也知道了越獄大案,「這些天,你也小心點兒。」
「沒事的,媽媽。」蕭望又拍了拍傅如熙的手背,以示安慰,「對了,媽媽,你們DNA實驗室,是不是也有打拐任務?」
「是啊。我們專門有一條檢驗流水線,是做打拐案件數據庫的。」
「那,你們的工作流程都是什麼呢?」蕭望好奇地問。
「你先趕緊去睡覺!」傅如熙命令道,「年輕的時候熬夜,年紀大了就受罪。」
「你先告訴我,我就去睡覺。」蕭望壞笑道。
傅如熙搖了搖頭,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實驗室工作流程不複雜。首先,各個派出所和刑警隊,在發現一些可疑被拐賣孩童,比如乞討兒童、走失兒童什麼的,就會採血,送來進行DNA檢驗。同時,在家屬對孩子報失蹤後,其父母也會被採血送檢。你知道的,孩子的DNA來源於父母DNA的結合,從DNA數據上,可以計算孩子和父母的親緣關係比率。孩子的DNA和父母的DNA都被用純數字的形式,錄入打拐數據庫。數據庫會對龐大的數據進行自動比對,然後計算出一些親緣比例高的,再進行人工比對。最後,我們會以一個概率數字的形式,出具鑒定報告。」
「也就是說,只要孩子和父母的DNA都錄入了系統,就有希望被發現?」蕭望問。
傅如熙點點頭,說:「肯定被發現。我們實驗室每年也會比對上不少失散親人。」
「那,我們所……」
「你們所轄區前天的那起案件,我記得沒錯的話,父母分別叫作趙健和李曉紅對吧?」傅如熙神秘一笑,「昨天上午我們就入庫了。」
「不過,孩子沒有被民警發現,還是不行。」蕭望低著頭,說,「如果民警發現的是一具孩子的屍體,也會進庫比對嗎?」
「都會比對的。」
既然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比對上蕭望總結的這些案件的DNA,說明這些案件的受害人,要麼從來沒有現身過,要麼就被害且沒有被發現屍體。
看來越來越蹊蹺了,這麼多人,都哪裡去了?
蕭望在心裡又問了自己一遍。
「對了,小朗終於肯回家了。」傅如熙一臉滿足的表情,「其實這一年來,我天天做你爸的工作。有一個兒子當警察不就可以了嗎?小朗在別的崗位上,也一定可以做得和望望你一樣好。」
蕭望點點頭,笑著說:「那臭小子,古靈精怪的。」
「但你爸你也瞭解,一張老臉,就是不願意自己放下。」傅如熙說,「好在小朗這次表現不錯,沒有刺兒頭。再加上鐺鐺鋪的台階好,兩個人就這樣握手言和了。」
「鐺鐺也是冰雪聰明啊。」蕭望說,「等眼下這兩件事過去了,我們也請唐叔叔一家吃個飯。」
傅如熙點了點頭。一家人的再次團聚,讓她的心裡感覺到無比溫馨。
「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能回家。」蕭望看了看一摞材料,說,「爸爸回來後,最先進去的,應該是書房吧?」
「那間房間就是你爸的寶地。」傅如熙噗哧一笑,「哪天回來,不先去看看他那一屋子的寶貝書?好了,望望,不准再熬了,必須馬上睡覺!」
蕭望順從地點了點頭,抱起材料上樓走進了書房。
他小心翼翼地把材料一份份地按順序整理好,擺放在書房的大書桌上,然後把他寫的綜合報告,放在書桌中央最顯眼的地方。不放心似的回頭看了幾眼後,蕭望離開了書房,畢竟自己的母親一直在背後監督著他。
傅如熙讓蕭望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餅乾,盯著他鑽進被窩後,看著他打起細細的鼾聲,才悄悄地關掉了他的手機,帶上了他的房門。
忙忙碌碌地做了些飯菜,傅如熙在客廳給自己兩個心愛的兒子留了張紙條,告訴他們她做了他倆最愛的飯菜,在冰箱裡,自己熱熱就可以吃。弟弟不准貪吃哥哥的那份兒。
眼看要遲到了,傅如熙趕緊穿好警服,開門下樓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父親正背著手站在門口。
「爸,你怎麼來了?」
傅元曼一頭白髮,但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七十多歲的人了,老傅站在那裡依舊挺拔,依舊可以輕鬆走上十公里也不氣喘。
「上班啊?」傅元曼乾咳了一聲,「聞天去看守所了?」
「你都知道啦,爸爸?」傅如熙面露愁容,「這麼大事情,估計有他累的了。」
「我就是來看看我的兩個外孫兒。」傅元曼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
傅如熙知道,一年未見的蕭朗,在他家裡住了兩天,就回家了,這讓老傅彷彿望梅止渴,更加思孫心切。所以老傅才一大早就跑到家裡來看外孫,但又不好意思敲門。不知道為什麼,相對於繼承了他和蕭聞天衣鉢的蕭望,老傅卻更加喜歡那個整天沒個正形兒的蕭朗。
「他倆都在睡覺。」傅如熙做了個噓的手勢,說,「望望兩天兩夜熬著沒睡,剛躺下。小朗的習慣,中午之前是不會起床的。」
傅元曼點了點頭,指著家裡,說:「我也不會打擾他倆。那我,去聞天的書房看看書?」
傅如熙側身把父親讓進了門,說:「那正好,兩個小子起床,爸爸您幫忙給他們熱個飯。現在的90後啊,自己啥也不會幹。」
傅元曼換好了鞋子,右手按在左胸前,略微欠身,說:「樂意效勞。」
自己的父親這麼大歲數,依舊童心未泯,讓小跑著下樓的傅如熙不禁啞然失笑。
傅元曼徑直走到書房裡,靠在軟綿綿的靠椅上閉目養神,準備等兩個孫子起床後,和他們好好聊一聊,好好地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無意間,他瞥見了書桌上整齊擺放著的材料,好奇心驅使著他拿起綜合報告看了起來。沒想到,蕭望那條理清晰的分析以及文采飛揚的敘述,很快吸引了他。他一邊看著報告,一邊翻閲各個卷宗的複印件。
傅元曼是刑偵界的名人,一輩子都獻給了那個榮耀而又神秘的組織,卻從來沒有在各級公安機關刑警部門工作過,所以,對這些卷宗都很陌生。
這些案件不僅吸引了傅元曼的注意,更是讓傅元曼對自己的外孫兒刮目相看。真是後生可畏,蕭望簡直天生就是一塊當刑警的料!
案件分析報告讓傅元曼重新回到了刑偵的天地,更是重新激起了他潛藏在心底多年的熱血。
尤其是報告最後那一行蒼勁有力的鋼筆字:「是否可以向省廳、公安部報告,成立專門處置特大、疑難、涉密案件的行動小組。集精英人才及警界優勢資源為一體,高效工作。既可節約警力,又可攻堅克難。」
這一行字,引得老傅鼻子酸酸的,要不是自己極力控制,他恐怕是要在這個燈光昏暗的書房裡,一個人老淚縱橫了。
他對著那行字,自言自語:「乖孫兒,你當然不知道,曾經有那麼個組織,無惡不摧、攻無不克、戰功赫赫!然而,這個縱橫警界幾十年的秘密組織,卻在我,你們的外公手上,葬送了!」
傅元曼重新靠在椅子上,閉起了含淚的雙眼。
時光彷彿回到了五十多年前,他的舉薦人帶著他,走進了地處南安市的某個秘密角落。雖然南安市只是個二線省會城市,卻從建國開始,一直都是組織的大本營所在。
傅元曼記得,1966年,當時二十出頭的他走進大門時,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
那是一間紅磚小樓,從外面看,完全不會知道這是公安部下屬最精鋭隊伍的大本營,甚至都不知道,這棟小樓和公安機關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關係。
小樓的門臉不大,也沒有警徽國徽,沒有門牌號碼,更沒有單位招牌。只有在門口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圓形的標誌。嗯,現在這個時代,應該把那種玩意叫作「Logo」吧。
這是一個圓環狀的標誌,設計得非常簡潔。標誌的中間,是一顆穩固的六角星,六條白色的線條從星星的中央伸展開來,支撐著整個圓環,閃閃發亮。
傅元曼記得,整棟紅磚小樓裡,並沒有當時公安機關必須張貼的「為人民服務」「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等標語,只有在樓內的門廳裡,一面雪白的牆壁上,有著三個大字:「守」「夜」「者」。
傅元曼記得,當時守夜者組織的頭兒,老鄭,見到他和與他一起加入組織的董連和,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知道,我們的標誌是什麼含義嗎?」
他和董連和一齊搖了搖頭。
「星星就是我們。」老鄭義正詞嚴,「我們是萬家燈火的守護者,是可以讓老百姓們安穩睡覺的守夜者。」
傅元曼記得,老鄭和他倆深入地談了一次,和他倆講述了守夜者十幾年的歷史,講述了守夜者為何而建,建了為何。談話中,他被建國前夕那起「九頭命案」所吸引,被守夜者組織的三位祖師爺的能力深深折服。
傅元曼記得,當他從老鄭的手裡接過那身綠色警服的時候,是何等神聖。當時公安部門剛剛換髮66式警服,這和軍服類似的警服,承載了多少年輕人的熱血。警服領口鮮紅的紅領章和帽子上閃閃放光的五角星,激起了傅元曼的萬丈豪情。
傅元曼記得,他披荊斬棘二十年,終於坐在了老鄭留下的位置上。可是他大展拳腳不足十年,這一切理想戛然而止,甚至,他的理想都無法被繼承下去……
傅元曼不忍再回憶,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海岩的小說《長安盜》,慢慢地讀了起來。
2
劉安平副局長的轎車風馳電掣。
當蕭聞天走進看守所會議室的時候,時針指向五點四十五。
會議室裡,幾乎坐滿了人。
看守所所長王小明見蕭聞天走進了會議室,趕緊起身,為蕭聞天拉開座椅,招呼手下給蕭局長倒茶。
「倒個屁!」蕭聞天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恨,「滾回你的座位去。」
王小明灰溜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臉無辜的樣子。
「怎麼回事?誰來彙報?」蕭聞天重重地把公文包摔在會議桌上。
所有人都看向秦兆國。
秦兆國低著頭,沙啞地說:「我來向局黨委彙報我們的重大失職。今天凌晨一點半左右,我所東牆遭一輛藍色重型卡車撞擊。撞擊後,民警全部到前門集合,準備應對突發狀況。在哨崗哨兵、各監區民警和卡車對峙十分鐘後,增援特警趕到。經過對卡車的全面搜索,並沒有發現人和爆炸物。」
「兩個問題。」蕭聞天打斷了秦兆國的話,「一、誰讓監區民警參與應對任務?有一個排的武警還不夠?二、車上的人哪裡去了?」
「是王所長命令各監區民警到前門增援的。」秦兆國說,「經過現場搜索,特警隊認為卡車是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從看守所東面斜坡上開始下滑,由於慣性加速度,最後撞擊我所院牆。」
「胡鬧!」蕭聞天吼道,「你不懂不會問嗎?」
「我這個決定,是充分徵求了秦所長的意見的。」王小明弱弱地說。
秦兆國抬眼看了王小明一眼,沒有反駁,接著說:「卡車被拖走後,指揮中心一直在尋找卡車司機。大約在三點半,聯繫上了卡車司機,發現該輛卡車系當晚被盜。指揮中心當時和我聯繫了,但是我想到,撞擊事件發生後,我就立即到總控室看了監控,並沒有發生異常,所以我當時簡單地認為這是一起意外事件。這件事件,是我疏忽了,我應該負全責。」
「誰負責不是你能決定的,該是你的責任你跑不了!」蕭聞天怒道。
「後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覺得很不對勁。」秦兆國說,「大概四點半的樣子,就立即去總控室調取各監室的內部監控。發現第六監區的22名犯人不翼而飛。後來我帶著武警衝進了監區,發現在第六監區民警辦公室的角落裡,有兩名民警。一名已經犧牲了,另一名,因為遭受重度機械性窒息,目前還處於昏迷狀態。」
「怎麼可能?各監區通道,都有監控,人怎麼走的?」蕭聞天問道。
「目前我還沒有想清楚是怎麼回事。」秦兆國說,「但是,有個問題,我,我還是得提一下。」
「說。」
「在對前門進行防守應對的時候,我發現通道閘門的管理民警,是總控室的民警。」秦兆國說,「也就是說,車輛撞擊院牆後,總控室的兩名民警就轉移到通道閘門進行防守,總控室在這個階段沒有人。」
「什麼?天方夜譚吧!為什麼兩個崗位,只有一組民警?」
「王所長說是要定職定編,對一些繁冗的職位要進行合併。他認為晚間,通道閘門沒有人進出,所以通道閘門無須派人值守。」秦兆國說,「於是,這兩個職位就合併了。」
「混帳!」蕭聞天忍著沒有罵出髒話,「誰讓你們這麼做的?和局黨委彙報過嗎?」
說完,蕭聞天責怪地看了一眼分管監管業務的方衛國副局長。當初,蕭聞天是十分反對政工幹部不經鍛鍊,就直接出任一線執法部門的主官的,但是方衛國極力保薦王小明,在局黨委會上更是慷慨其詞,最後少數服從多數地把王小明直接推到了看守所所長這個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蕭聞天曾經預料到可能會出事,但完全沒有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事。
「定職定崗是大勢所趨,是和黨中央保持一致。」王小明說,「這也是我們看守所領導班子共同的決定。」
「我反正不知道這事。」秦兆國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你,你怎麼不知道?啊,對了,你是不是那天請假了?私事兒吧?」王小明站起身來指著秦兆國說。
「通道閘門可打開過?」蕭聞天瞪了王小明一眼,王小明縮著頭坐回原位。
「打開過。」秦兆國說,「在特警隊對外圍現場進行搜索完畢,收隊後,王所長下令所有監區民警和值守武警,到看守所外的院牆進行檢查。檢查完畢後,民警們又陸續返回。」
「進出的都只有民警嗎?」蕭聞天問。
「那是肯定的。」秦兆國說,「大家都穿著警服。雖然晚上看不真切,但我想不可能出去的都是犯人吧?哦,更何況後來大家都又回來了呢。」
「監控呢?監控錄影有沒有人在看?」蕭聞天說。
「昨天下午六點,嫌疑犯們最後一次點卯後,就各自回到監區。我們現在從六點開始,正在著人看第六監區以及六監區附近關鍵通道的監控。現在正在看。」方衛國說。
「第六監區關押的都是什麼人?」
「一共22人,全部脫逃。」秦兆國說,「其中不乏一些重刑犯。我看了所有犯人的檔案,有七個是涉嫌惡勢力團夥犯罪的嫌疑人,還有幾個涉嫌故意殺人和故意傷害的犯罪嫌疑人,還有一個涉嫌強姦的、一個涉嫌縱火的。哦,還有幾個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盜竊罪的。」
「盜竊?」蕭聞天說,「這麼輕的罪名,也會脫逃?他不知道逃出去犯的就是大罪?」
「這事情我們也很納悶。」秦兆國說,「一般不可能做到二十幾個不同來源的犯罪嫌疑人勾結在一起越獄,因為人心哪有那麼齊的?一個人泄密,這些人都完蛋。所以,這事情實在很蹊蹺。我懷疑最有可能是那七個黑社會的人唆使,因為這些人中,有兩個是黑社會頭目,在黑道有一些名氣。他們用這個來壓人,即便罪行再輕,也不敢違背他們的意願,跟著他們一起越獄。」
「拿看守所的結構圖。」蕭聞天命令道。
一張巨大的看守所結構圖被投影在一面牆壁上。蕭聞天走近牆壁,仔細地看著,眉頭緊鎖。
「馬上調取當天晚上打開通道閘門時候的監控影像。」蕭聞天說。
很快,投影儀開始播放當天通道閘門打開時的影像。一大撥民警鬆鬆散散地通過閘門走出看守所。蕭聞天默唸著數字。
不一會兒,投影儀又開始播放民警們返回看守所的影像。蕭聞天仍在默念數字。
「我們有十七個監區,每天晚上每個監區有兩名看守民警。」蕭聞天說,「剛才我數了,從閘門出去的,確實有三十四個民警。但是,回來的時候,只有三十二個。」
「啊?」所有人感嘆了一聲。
「這個,這個不怪我啊!」王小明叫道,「這些社會的渣滓,預謀好的!我沒有責任!我不可能有責任啊!」
「有沒有責任,不是你說了算!」蕭聞天說,「監控誰在看?」
「檢察院主辦,我局督察部門配合。」劉局長在一旁低聲說。
「在他們看完監控前,讓我來告訴你們這些嫌疑人都是怎麼逃離的。」蕭聞天怒氣衝衝,「打開看守所結構圖。」
負責播放幻燈片的民警嚇得趕緊切換圖片。
「兩名民警被傷害,一死一傷。而出監區的,卻一人不少,結合回來的人少了兩人,說明混在這三十幾名民警中間的,有兩個犯人。」蕭聞天說,「我想知道,為什麼有兩個犯人混在你們中間,你們沒有一個人知道?」
「當時的所有照明設備都在指向院外,所以大院裡很昏暗。」一名監區民警說,「而且,說老實話,我們這麼多監區,每個監區都相對獨立,所以互相也有不認識的同事。在人群中看到幾個面生的,也沒有人會當回事。」
「好,那我就接著說。」蕭聞天說,「為什麼從大門出去了兩個犯人,同監區的其他二十個人怎麼也就沒了呢?不可能是他們兩個把所有人藏在口袋裏帶走的吧?」
大家都木然搖頭。
蕭聞天說:「在車輛撞擊院牆之前,兩名兇手就已經在六監區民警辦公室了。因為總控室的監控顯示的是各個關鍵通道,所以對民警辦公室並無實時監控。一是因為看守所守則明確規定晚間收監後,是不允許任何人帶犯人出來的。二是總控民警一般不願意窺探各民警的隱私。但有的時候,有的民警就是急功近利,只要犯人號稱自己有問題要交代,無論什麼時間,都會私自提審。甚至有些民警得了好處,在提審時都不按規定給犯人戴戒具!明令禁止了多少次,還是死性不改!」
幾個民警羞愧地低著頭。
蕭聞天說:「在撞擊發生前,兩名民警都遭到了兩名被提審人的襲擊。最後在辦公室監控死角裡,拿出了民警的鑰匙,換了放在衣櫃裡的警服。撞擊發生後,通過對講機,犯人知道所有民警都要到前院集合。趁亂,他們打開了六監區三個監室的房門,然後冒充民警到了前院,並且從前院離開。為什麼要這樣策劃?」
幾個人搖了搖頭。
「這些犯人如果想從這天羅地網的監區裡逃出去,唯一的路,就是下水道!」蕭聞天說,「看守所所有的下水道都有防護措施。怎麼防護呢?我知道!所內的部分,有三道柵欄。為了方便清理,監區民警都有鑰匙。但為了防止有內外勾結的可能,這些下水道通往所外的出口,也有一道柵欄密閉,這道門,只有監管支隊領導有鑰匙。柵欄封住外口,下水道極為狹窄,從下水道內側,是不可能有方法去破壞的。就是看守所民警,也無法從下水道裡逃離看守所。」
大家都沉默著。
蕭聞天接著說:「那麼,這兩個穿著警服混出門的犯人,其目的,就是到下水道外口,破壞柵欄,好讓通過下水道出所的人,回到自由天地。」
所有人都一臉詫異的表情,點頭想:確實,這是唯一可以說得通的辦法。但是這種辦法,各個環節都很危險,每個環節都必須嚴絲合縫,而且要冒著被總控發現的危險。
「從撞牆事件發生,到總控室恢復看守,多長時間?」蕭聞天問。
「撞牆後,大約十分鐘,特警到。大約十五分鐘後,特警收隊。」秦兆國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顯然他對整個過程梳理了一個詳細的記錄,「特警收隊後,大家就收到命令,要求出所搜查。這時候,我發現打開閘門的民警是總控民警,就立即奔往總控室。此時,一切已經恢復正常。這個時間,大概兩分鐘。加在一起,二十五分鐘左右。」
「這個時間,完全足夠一個充分預謀的越獄計劃開展實施了。」蕭聞天說,「畢竟這二十五分鐘只需要全部人進入下水道,並且關閉下水道口。足夠了。」
「那麼,這起事件的責任……」方衛國有種泥菩薩過江的感覺。
蕭聞天說:「如果總控一直有人,那麼不可能讓這麼多人在攝像頭的注視下,進入下水道。如果監區民警不被調出所,兩個犯人就不會混出去,從外面打開柵欄,那麼下水道裡面的犯人們,是不可能逃出那個柵欄的。為什麼總控沒人?為什麼犯人可以混出去?這兩個環節的責任人是誰,該對整個事件負責的人就是誰!另外,民警不遵規定,深夜提審,所有的所領導該負領導責任。我因為用人失察,也該負領導責任。」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不一會兒,會議室的大門被打開了。
兩名穿著檢察官制服和兩名胸前掛著督察標誌的警察一起走進了會議室。
「根據調取監控和調查情況,」一名檢察官說,「看守所兩名當值所長,王小明、秦兆國,因涉嫌瀆職罪、玩忽職守罪,經南安市人民檢察院審批,現對兩人予以刑事拘留,這是拘留證。」
王小明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秦兆國滿臉愧疚,站起身來,在拘留證上籤字,並主動伸出兩個手腕。
秦兆國對蕭聞天說:「蕭局長,我對不起您的栽培,對不起人民,對不起警徽。」
蕭聞天看都沒看他一眼,對全場說:「分管監管工作的方局長,負領導責任,就地停職,接受調查。我的處分,我等省廳、市委下達。在處分下達前,暫由我指揮本案偵破。一旦我被停職,由劉安平副局長接任專案組組長職務。」
3
專案組很快由刑偵、特警、武警等部門負責人組成。
投影儀上正在播放著當晚的監控錄影。
和蕭聞天推測的一模一樣。晚上十二點的時候,六監區兩名民警帶著兩名犯罪嫌疑人,通過監區通道,走到民警的辦公室裡。在辦公室裡,兩名犯罪嫌疑人坐在審訊椅上,一直在和民警說著什麼。到十二點半的時候,可能是犯罪嫌疑人的要求,一名民警打開了兩人的手銬。凌晨一點的時候,正在對話的犯罪嫌疑人突然發難,襲擊民警,然後將民警逼到了監控死角。
大約十分鐘後,兩名犯罪嫌疑人在辦公室衣櫃裡拿出了警服並換上,重新走進監控死角。大約凌晨一點半的時候,應該是對講機響起王小明的命令。兩人迅速離開辦公室,經過監區通道,打開三個監室的房門。
此時,所有犯罪嫌疑人都已經在各監室門口等候,顯然早已預謀得當。
大門打開後,所有人從那兩名犯罪嫌疑人手中接過鑰匙,來到下水道入口,逐一打開柵欄。秩序井然地,二十名犯罪嫌疑人逐一進入下水道,並且從內部關閉了柵欄。
整個過程,只用了十二分鐘。
至此,一片安靜。直到凌晨四點四十五分,秦兆國帶著武警衝進了第六監區。
「看完以後,我非常疑惑。」蕭聞天說,「所有這些漏洞,都是王小明臨時錯誤指揮導致的。那麼,這些犯罪嫌疑人,又是如何預知王小明的錯誤呢?」
「不得不懷疑,王小明可能和這些犯人有一些勾當。」劉局長說。
蕭聞天搖了搖頭,說:「王小明這個人我還是瞭解的。雖然通過此事可以看出是草包一個,但是這麼罪大惡極的罪行,他是不敢幹的。而且,這件事情一發案,所有人都會去懷疑他,他又不是傻子,做這麼明顯的罪行。」
「可是,召集看守,讓看守出所、總控室沒人,這些都是未知的啊。」劉局長說。
蕭聞天皺起眉頭,說:「總控室在緊急狀態下會沒人,這在制度被私自修改後,可能會被很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看守所所謂的定職定編,就知道在緊急狀態下,總控民警會去守通道閘門,那麼監控就沒人看了。」
「這個可以解釋。」劉局長說,「我們的民警,瞭解內部情況的犯人,都可能會知道。但是召集看守出所呢?」
「召集不召集看守,對他們這次越獄計劃沒有影響。」蕭聞天說,「六監區就兩個民警,都被傷害了。其他監區民警也不會過來。如果王小明沒有下令立即出所,他們也是有機會在天亮的時候,或者找其他藉口混出所去。畢竟,只要所有人都走下水道進去了,就可以在裡面等著。一旦這兩人混出去,就能立即逃離。」
「從監控看。」劉局長說,「兩個兇手躲在監控死角,似乎就是在等王小明的命令。說明他們很有可能知道有卡車要撞牆來製造混亂。」
「這個是肯定的。」蕭聞天說,「這麼巧合的事情,必然是預謀。裡應外合的伎倆。」
「可是,我們查了,這22個人,從進看守所後,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和外界有過不正常的聯繫。」技術部門的負責人說,「也就是說,總策劃者,可能從進來之前,就預謀好了。」
「這一點,就不好理解了。」蕭聞天說,「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會進來,即便知道會進來,也不至於之前就和外面接應的人說好,哪一天什麼點兒開始越獄計劃。這實在無法解釋。」
「所以這案件還是有很多蹊蹺的地方的。」劉局長點上一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口。
「還有一個我想不通的地方。」蕭聞天說,「這些人中間,有個別可能會被判死刑,但是絶大多數的罪名都不至於會重判。七個涉嫌惡勢力犯罪的,我們推測也就5~10年的刑期,那幾個故意傷害的,最重也就7年吧,有兩個甚至可能是緩刑。強姦罪的,也就5~10年,盜竊的就更輕了。這些人應該知道,組織越獄或者暴力越獄罪,都是重罪。他們為什麼要鋌而走險?」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起越獄案的策劃者很會洗腦。」劉局長說,「從二十幾個人都可以沆瀣一氣來看,這個人的心理戰功夫可不淺。」
「從形式上看,最有可能是策劃者的,就是那兩個殺害民警的人。」蕭聞天說,「不是策劃者,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利用去殺人。而這兩個人,很出乎意料,並不是那兩個可能會被判死刑的!」
「啊?不會吧?」劉局長把民警辦公室視頻截圖放大,看得清面孔。
「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兩個人應該是涉嫌惡勢力犯罪的胡大和胡二。」蕭聞天說,「金剛飯店的老總,今年因為涉嫌惡勢力犯罪,被抓進來。這兩個人雖然欺壓百姓,有很多犯罪行為,但目前還沒有查到明確的殺人、販毒等重罪的證據。」
「既然他們不會重判,為何又要去殺人,還是殺值守民警?」劉局長痛心道。
「可能是暴發戶不懂法,以為自己要被判死刑,所以孤注一擲。」蕭聞天說,「他們是有組織犯罪,很有可能會具有洗腦的能力,再加上他們的惡名頭,其他人不敢不從。」
「這是唯一可以解釋全部的了。」劉局長說,「他們關進來多久了?」
一名看守所的民警說:「最長的兩個月,最短的也就倆禮拜。」
「這麼短的時間,就能被洗腦,也真是匪夷所思。」劉局長說,「這兩個黑老大,是不是有可能在被抓前,就留後招?比如被抓後一個月的晚上用重卡撞院牆什麼的。而且,還得考慮我們的民警內部有問題。」
「這個還真的不能排除。」蕭聞天說,「以後指揮部的指令,只有今天在場的人能夠知道,尤其是涉密指令,一定要注意!」
全場都沉默著。
「還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蕭聞天說,「黑老大自己混出去不就得了?就算是要救自己剩下的五個兄弟,也不至於把全監區的人都忽悠走吧?人越多,風險越大,而且還要給他們洗腦,有這個必要嗎?他放出這麼多犯人的目的是什麼?發展隊伍?」
全場還是沉默著。
「案件理不清的問題太多了。總結起來,就是如何裡應外合,如何瞭解看守所內部漏洞,如何給全部人洗腦,為何放出所有人。」蕭聞天捶了一下桌子,說,「現在我命令:一、全市特警支隊、武警支隊抽調精幹力量,調集2000人,對看守所附近進行全面布控、搜查。二、刑警支隊調集各責任區中隊精幹力量,對這22人的詳細情況進行摸底,並且對他們可能藏匿的地點進行排查。三、技術中隊全員上線,對下水道、卡車、柵欄進行全面勘查,尋找到儘可能多的指紋和DNA,以備下一步提供法庭證據支持公訴。四、其他技術力量,動用全市交警、城管等所有可用監控,對涉案22人的人像進行尋找甄別。總之,全力抓捕涉案22人!總體原則是從重刑犯開始,從策劃者開始,從社會危害性大的開始。限期,三個月!」
蕭聞天也知道,三個月的時間確實短了點兒。然而此時,軍令狀不得不立。他補充道:「為了方便所有專案組成員認清每一個犯人,現在後勤組馬上把22個人的照片以及每個人的資料做成連結,發至每名民警的警務通手機。人數太多,不好辨別,我們現在給每個犯人進行編號。冒充警察混出所外的胡大和胡二,分別編成A犯和B犯。其他犯人,根據進入下水道的順序,依次編號為C犯至V犯。這樣的稱呼,簡單易辨,不易混淆。這項工作立即完成,刻不容緩。我馬上去向省廳、市委、公安部彙報。三個月內不破案,不抓獲所有犯罪嫌疑人,我們在座所有人引咎辭職,並且根據責任自請處分。」
軍令狀一下,所有人四散離去,都在抓緊這珍貴的時間。
蕭聞天坐在椅子上,此時已經過了中午,自己卻全然不知道饑餓。他不知道他這個專案總指揮怎麼樣才能夠發揮最大的作用。
剛才,市局指揮中心打來電話,逐一讀了公安部、省廳和市委市政府領導發來的批示。可以說,一個比一個說得重。蕭聞天知道,很快,省委、中央的批示也就會接踵而至。他知道此事重大,處理不好,可能有很多的人會遭殃。更嚴重的是,會讓老百姓人心惶惶。所以,他確定只能給自己三個月的時間,多一天都不行。
作為局長,蕭聞天不能去抓捕前線,也無法身先士卒沖在調查的第一線。他想來想去,現在自己能做的,除了在專案組坐鎮指揮,還能去看一看刑事技術部門的工作。
主意拿定,他邀上劉局長一起,趕往現場。
為了防止再有意外發生,看守所加大了防範的力度。武裝警察部隊南安市支隊增派了一個連的武警進駐看守所。同時,所有看守所民警兩班倒,每天監區的看守多了兩倍。
然而這亡羊補牢的做法,對22名案犯的抓捕工作,絲毫沒有用處。
「22名案犯的指紋和DNA在收監的時候就已經提取了。」一名法醫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整個逃跑路線上,尋找到所有22人的可以鑒定的痕跡物證和生物檢材。這樣的話,就可以通過證據固定22人的罪行,為以後的起訴審判提供依據。」
蕭聞天點了點頭,指著犯人逃離的下水道口,說:「這三道柵欄都是用鑰匙打開的嗎?」
一名痕跡檢驗員點點頭,說:「沒有任何撬壓痕跡,很顯然,都是用鑰匙打開的。周圍可能被擦蹭的地方,我們都提取了DNA。」
「這些鑰匙,一般放在哪裡呢?」
一名看守所民警說:「值班交班的時候,會有一串鑰匙,跟著值班民警走。這一串鑰匙包括各個監室的鑰匙、辦公室鑰匙、通道鑰匙和下水道鑰匙。有十把左右。」
「也就是說,必須對每把鑰匙都很瞭解,才能知道哪把鑰匙對應哪把鎖?」
「也不是。只要瞭解每個鎖的形態,根據大小和種類,就能分清哪把鑰匙開哪種鎖。」
蕭聞天點了點頭,把這一切都記在了筆記本上。
隨後,蕭聞天來到了民警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審訊椅還擺放在原位,民警坐的兩把凳子被胡亂地掀翻在地。因為兩名民警都是被用勒頸的方式致傷的,所以現場並沒有留下什麼血跡。
法醫上前介紹道:「一名民警死亡,死因是勒頸所致的機械繫窒息。另一名民警昏迷,也是勒頸所致機械性窒息,大腦長期缺氧所致。致傷工具是他們自己的領帶。」
99式警服的春秋長袖外襯,按規定是要扎領帶的。而兇手就是突然襲擊,用民警繫在頸部的領帶作為工具。
「這兩個民警就沒有掙扎嗎?」蕭聞天說,「從監控看,行兇是在監控死角,兇手很瞭解哪裡是監控死角。也知道我們的總控,平時只實時監控通道。」
「從現場痕跡來看,因為事發突然,兩名民警完全沒有想到這兩個並不會判多重的犯人會行兇殺人。」法醫說,「所以,幾乎沒有抵抗。不過從實施殺人現場旁邊粘附的指紋來看,兇手就是胡大和胡二無疑。」
「也正常。」蕭聞天說,「只有這兩個人同時聲稱有線索交代,才會被一起帶出來。不同案件的不同嫌疑人,同時聲稱有線索,民警也不會放在一起審。」
「還有,兇手殺完人後,就直接取了鑰匙和警服。」法醫說,「沒有多餘的動作。也就是說,這一切都不會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就預謀好的。」
「這一點,更讓我堅信策劃者就是這兩個人了。」蕭聞天說,「可惜了兩個民警,唉。我們現在去看看下水道的外口吧。」
蕭聞天一行人步行出了看守所,然後沿著看守所後面的崎嶇小路,走到了一條小河旁。小河的河床上,有一個帶柵欄的下水道口。這就是第六監區通往看守所外的下水道口所在地。此時,下水道口的柵欄已經被打開。
「這個柵欄是怎麼開的?」
「其實這個柵欄很堅固。」痕跡檢驗員說,「人力是不可能打開的。鑰匙也在市局監管支隊保管。所以,犯人打開這個柵欄著實費了很大的力氣。」
蕭聞天看到,下水道口的柵欄已經完全變形,銅質的鎖芯更是扭曲了。
「至少,這兩個逃出來的策劃者,沒有什麼開鎖的技術,這完全靠蠻力打開的啊。」痕跡檢驗員說,「以我們普通人的力量,要撬開這道柵欄,至少也得十分鐘的時間。」
「他們有接近半個小時的時間完成整個越獄計劃。」蕭聞天說,「時間很充裕。想來也是,這兩個黑社會大老粗,怎麼會那麼精細的活兒?不過,既然是大老粗,為什麼又有能力完成這麼完美、精密的越獄計劃?實在是令人費解。」
蕭聞天站在下水道口旁邊放眼望去,遠處一片玉米地,再遠處相連的有國道、省道和高速公路組成的三角地帶。可以說,只要能渡過這條小河,鑽進玉米地,怎麼都能逃脫警方的圍捕。看來,下一步的撒網圍捕工作難度是非常大的了。最大的希望,還是要指望刑警部門的調查和追蹤。
「調集所有逃離人員的檔案,調集所有看守所內部的監控,調集現在掌握的所有調查和物證材料。」蕭聞天說,「要看看下一步,我們怎麼從全局來協調這個案子。」
一下午的勘查工作,讓早起加之精神高度緊張的蕭聞天疲憊不堪。他站在河床上一個踉蹌,險些跌入河裡,被眼明手快的劉局長一把拉住。
「老蕭,你的身體要緊,趕緊回去休息。」劉局長說。
「休息?眼下這個情況,我如何休息?」
「我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劉局長說,「三個月的連軸轉,只要是肉長的身體,都挺不住。所以,我覺得我們要有個分工,這樣才能合理地運用自己的身體。」
「你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一人一天,24小時盯著?」
「真不愧是老搭檔了。」劉局長笑道,「我想什麼你都能知道。這樣吧,我年輕,所以今天我先來盯著。」
「不,第一天最關鍵,我來。」
「老領導,聽我的吧!你休息好,明天才有力氣接班。」
蕭聞天此時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雙腿也不停地哆嗦,知道自己這一天的嚴重焦慮情緒直接導致了他的血糖又低了。
「那好吧,你辛苦了。」蕭聞天不再推辭。
一來,他知道自己撐也是撐不下去的。二來,他還有一個堅強的後盾——傅元曼。他想,今天晚上,可以和自己的老泰山好好聊聊,畢竟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特種刑偵崗位上幹了五十年。
什麼樣的稀奇古怪事兒沒見過?什麼樣的窮凶極惡人沒抓過?有了老泰山的協助,他應該可以捋出一條思路,快刀斬亂麻,把目前混亂的狀況整肅清楚,為下一步逐個擊破提供先決條件。
想到這裡,他的信心似乎增強了不少,他指了指車窗外,對駕駛員說:「快,黃河路28號,黃河裕安小區。」
車子一路東鑽西繞,很快來到了傅元曼家,可是開門的,卻是丈母娘。
「媽,老爹呢?」
「你老爹去你家了,你沒見嗎?」
「哦,我沒有回家。他什麼時候去我家的?」
「哈哈,你還不瞭解他這個死老頭子嗎?想孫子就是想孫子,還嘴硬。和我說什麼你有大案子了,要幫幫你。」
「可能老爹真的就是為了幫我。」蕭聞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和您說了,媽,我要趕緊回去見老爹。」
「看來你老爹今晚又不回家了!」
「反正我家裡也有給您和老爹準備的房間。」蕭聞天說,「也有可能,我今晚要和老爹來個促膝長談。」
「悠著點兒!你老爹七十三了!」
「知道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