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大樓……不對,肯定不對!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數過療養院的行政大樓,它明明只有六層高,哪來的第七層?
世上的事情多在意料之外,無法掌握,我已經儘量將最壞的結果考慮了個遍,可沒想到在採取行動前的臨門一腳,卻遭遇了滑鐵盧。
自己醒來後被綁在一張手術椅上,周圍是滿眼的白色,除了雪白,便是骯髒的血跡被清洗後留下的一團團淡淡污漬。
這裡是手術室?一個精神病院要手術室幹嘛?而且,這裡明顯有剛做過手術的跡象,殘留的血跡還很新。難道輪迴精神病院,果然在暗地裡做著危害人類的科學研究?
我努力的將混亂慌張的情緒平靜下來,先是掙紮了一下,然而雙手雙腳被捆得很緊,掙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用力移動下巴,總算看清楚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淺藍色的手術服,胸部與心臟的位置有開口。
蝴蝶男,不會是真的想拿我當作試驗品吧?該死,這次陰溝裡翻船翻得比任何一次冒險都徹底。
房間不大,東西一目瞭然,手術椅旁的尖銳手術器具看得人不寒而慄。我心情忐忑的待在房間裡,胡思亂想了大約一個多小時,終於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有五個人,中間的穿著白色醫生服,左右兩側分別站著四個護士。
醫生看了我一眼,用手將我的頭扶正,又用小手電筒檢查了我的瞳孔,然後對我身後的護士說:「你們先出去吧,我一個人能搞定。」
「是。」四個護士沒有質疑也沒有反對,很順從的離開了房間,然後將門關好。
醫生繞著我轉了幾圈,又抬頭掃視了房間一圈。
我默默的沒有說話,裝成精神迷糊的模樣,心裡不斷尋思著該怎麼逃掉。自己的手指離最近的手術刀只有幾公分,如果努力一點的話,興許能夠摸到,然後將手上的帶子割斷。
我悄無聲息的趁著一聲打量房間的當口,實行著唯一一個有可能逃脫的方案。眼看指尖就快要碰到手術刀了,醫生好死不死的正好低下頭,看到了我使勁從束縛帶縫隙裡往外伸的手。
他的表情掩藏在厚厚的口罩下,視線在我的指尖和近在咫尺的手術刀上游移了片刻後,隨意的伸出手將刀拿了起來。
完了,這次真的完了!我腦海裡滿是絕望。
醫生將手術刀放到眼睛前仔細瞧了,富有深意的又看了我幾眼,然後將刀在我胸前比劃了幾下,頭微微地下去,湊到了我的耳邊,突然開口:「夜大,是我。」
他的聲音有些耳熟,我精神一振,隨後又焉了下去。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易古,可,誰知道是不是又是個陷阱?
「我是易古啊。」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將口罩扯下,露出了面容,確實是易古無疑,「半個月前你就失蹤了,我找了你好久,終於因為一次偶然,翻到了你的資料,沒想到你居然被關進了住院部七樓,太不可思議了!」
我沒有看他,仍舊裝著意識朦朧的病態,似乎對他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我知道你不太信任我,畢竟你的主治醫師寫著我的名字。夜大,這是個陷阱,是陰謀。」穿著醫生服的易古自顧自說道,「七樓這個地方很不一般,你自己小心一點,進來了,我也沒辦法隨便把你弄出去,只有一樣一樣的來。夜大,你千萬要有耐心,我的時間不多,來久了會被人懷疑。」
我的精神依然保持著渙散的神態,沒有理會他。我不敢相信他,現在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兩個易古,我也無法判斷。空口白話,怎麼證明他就是來機場接我的那個委託人,而不是將我誣陷為精神病患者、扔到七樓來的易古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易古繼續說道,「但你被另一個我陷害,確實是板子上釘了釘子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來七樓的通行證,七樓,在整個療養院裡都非常特殊,據說是院長直接管轄。夜大,絕對要保持清醒、小心戒備,聽說來到七樓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死掉了,被悄無聲息的埋在樓下的黑土裡。」
他看了看表,「這裡有監控,我只能在它的死角跟你說幾句話,我最近收集了許多你要的資料,把它們用保鮮袋包著,趁人不注意時塞在活動室男廁所第二個隔間的馬桶裡,你看看,說不定對你有幫助,還有……」
還沒等易古說完,門外已經傳來了敲門聲,他連忙收斂好神態,將口罩扶正,然後把手中的手術刀悄悄的塞進了我後背的衣服裡。
護士走進來後,他罵罵咧咧的抱怨道:「這裡的手術設備不齊,手術刀老早前就少了一把,叫你們補上,你們怎麼還沒弄好?都吃屎長大的嗎?」
四個護士突然被罵了,面面相覷,但又不敢回嘴,只好低著頭賠禮道歉。
「不做手術了,這個病人精神渙散得厲害,根本就沒有拿來做手術的資格,將他給我養好點,最近幾個月都用不著他了。」易古扯了扯口罩,一臉氣憤的離開了。
護士不聲不響的檢查了手術設備,見果然少了一把手術刀,相互埋怨推諉了一番,其中一個女孩連忙去器材房將其補上。
我被其中一個護士推回了病房裡,她的態度有些惡劣,手術服也懶得給我更換,直接把我丟回房間後就離開了。由於我最近表現良好,絲毫沒有自殘傾向,所以就算回病房後,也不用再穿束縛衣。
默默地,我伸展了一下手腳,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然後整個人都蜷縮在角落中,暗暗把那把鋒利的手術刀藏起來。雖然自己很文弱,但這幾年在老男人楊俊飛手裡幹活時,確實學到了不少。人的身體很奇妙,悄無聲息的藏一把水果刀大小的東西,自己還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暗自為自己抹了一把冷汗,暗道逃過一劫的我,午飯後,很快就到了放風的時間。
這一次又只有白顏一個人,呃,確切來說,是白珊。陽光很刺眼,她默默的坐在窗戶的陰影下,看著右手發呆。每次看到她我都很驚嘆,兩個人格實在分工合作得太完美了,隔一天出來一種性格,而且還那麼極端。
「你在幹嘛?」我坐過去輕聲問。
「沒幹嘛,你看這隻手,很白很漂亮吧?」她將手舉起來,放在陽光裡。
無色的光芒將她的手照耀得晶瑩剔透,光線在她的指縫間流瀉,在地上留了一個大大的纖長手印。
「哪有人自己誇自己的,老王賣瓜。」我無語了。
「我是神經病,自己誇自己也沒人在乎。」白珊挑起眉頭,看了我一眼,「你今天的心,有點亂。」
我撓了撓頭,「這都看得出來?」
「嗯,我從小就對人的情緒很敏感。」她陰笑起來,「去過那間手術室了?」
「去了。」
「你運氣真好,能活著出來。」她似乎笑得很開心。
「你也去過?」我好奇道。
「當然去過,被關進七樓的病人,基本上都會有那麼一天,但是走進去的人,很少有活著出來的。」白珊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我被送進去過五次。」
「但你還活得好好的。」我越發覺得這個在深山裡的療養院更加神秘了。
「其實也不算活得好好的,因為每次進手術室都會看到人死。」白珊眨巴著眼,「替我做手術的醫生,無一例外,不知為什麼都死了,有些搞笑吧?」
這完全沒有笑點的話似乎真的令女孩覺得很有趣,她笑得花枝招展,我的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他們都是怎麼死的?」
「誰知道,我又不在乎。」白珊打量著我,從頭到腳,「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到你跟這座療養院格格不入。怎麼,想逃?」
我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勸你死了這條心吧,七樓不是那麼容易離開得了的。送病人進來輕鬆,各個科室的主管都能辦到,可是要接病人出去,沒經過院長的同意,沒人能出去得了。」女孩滿是戲謔的表情。
「你怎麼這麼清楚?」我沒有置疑,只是單純的說了這個疑問句。
「少年,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自然會清楚裡面的規則。」白珊用力拍著我的肩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想逃的話,趁現在還沒真瘋掉、還有力氣的時候,努力吧。」
「是嗎?我看,你也想逃出去吧?」我冷哼了一聲,「又或者,你已經找到了逃出去的辦法,只是在不斷的實驗罷了。」
白珊嘲笑道:「少年,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如果真的有逃出去的門路,你以為我還想繼續無奈的待在這兒?」
「果然,你確實想逃。」我笑了。
「你詐我!」女孩瞬間變臉,凶神惡煞的露出可怕的表情。
「別做那副模樣,我知道你是裝的。你有想利用我的地方,很巧,我也想利用你。」我笑得很淡然,「我們就別拐彎抹角,大家開誠布公一點吧。」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白珊將大大的眼睛眯起來,「誰知道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這句話,我同樣也想問你。」我揚了揚腦袋,「在活動室好幾天,每次你出現的時候,都會坐在這個靠窗戶最近的角落,讓別人以為你喜歡曬太陽、又不喜歡曬到臉,不過,據我觀察,只有這個位置才是死角,不但監視器看不到這兒的影像,就連裝設在附近的竊聽器也早就壞了。」
說到「竊聽器」這個名詞,我往窗檯下一個隱蔽的位置看了看,表示自己很清楚監聽儀器的分佈狀況。
「嗯哼,看來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要多得多。」白珊收斂起自己全部的表情,繞著我轉了兩圈,然後猛地抓住了我的領口,「你究竟是誰?」
「很巧,我也正想這麼問你。」我撥開她的手,「你究竟是誰?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半個月前,碰巧在員工宿舍樓附近一個荷花池旁邊,有一個和你長相一模一樣的美女。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弄得一池錦鯉紛紛死掉,那些魚的屍體上,還滿是尖銳的齒痕……」
「別說了!」白珊大聲打斷了我,她的呼吸急促,顯得她的心緒極為不平穩,這女孩沒有再理會我,而是轉身離開,「我要回病房了。」
說完就匆匆離開,給我留了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
我滿腦子疑惑,搞不清楚她的反應為什麼那麼大,想了片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再加上放風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乾脆走進休息室的廁所,在易古提及的馬桶抽水箱中,順利的找到了一大包用保鮮袋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的東西。
入手有些沉,我將厚厚的保鮮袋拆開,居然是一個小巧的掌上型電腦。
打開電源,螢幕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圖示,一個裡面有大量的PPT,而另一個確實一張輪迴精神病院的平面圖。PPT裡圖文並茂的講述了輪迴精神病院的大量事情,有許多是醫療記錄,記錄著許多病人的情況,其中便有昨天見到過的穆茹。
病例上說她殺了前男友和自己的閨蜜兩人,因精神障礙被判無罪,最後灌入了精神病院。但是由於她的病情太過嚴重,在家人徵求了法官的意見後,轉入了這家療養院,與世隔絕有一年左右了。
再看關於七樓的介紹,我這才明白,原來自己所處的七樓,並不在住院部,而是行政大樓的第七樓,屬於重症病人以及瀕死病人治療的地方,關入其中的病人,其親友是無法探視的,只有絕望的人才會被療養院放進來,而親屬們基本上也放棄了病人。
可是就我看來,這真的有些扯淡。從白珊到穆茹,雖然多多少少有些問題,可遠遠談不上絕望,這個所謂的七樓,神秘到可怕。
最可怕的是,我已經待在這兒半個月了,居然還找不出七樓究竟有什麼問題,只是感到危險,深入脊髓的危險。多在這裡待一刻鐘,皮膚、指甲、身體的全部細胞,都浸泡在某種無法言喻的古怪氣氛裡。
人,在被潛移默化的改變著。我說不上來究竟哪裡被改變了,可自己老師很不舒服,直覺叫囂著:逃出去,必須盡快逃出去!
我將PPT大略的看了一遍,並沒有找到白珊的記錄,自己也沒放在心上,畢竟資料應該拷貝得很急促,想看到每個病人的資料根本不可能。
牢牢地將輪迴精神病院的平面地圖記清楚,我閉上眼,回憶了一下自己的方位。行政大樓位於整個精神病院的正中央,這個療養院的設計十分怪異,像是一隻趴伏在漫漫黃土地上的大蛤蟆,頭部位置使勁伸直,朝向東方,採取紫氣東來的寓意,可,它采來的真的是紫氣嗎?
看平面圖,我怎麼覺得這裡充斥更多的,反而是晦氣呢?
我輕輕敲了敲自己腦袋,將大腦中亂麻般的思緒敲敲,可腦中仍舊有股不太對勁的感覺。
行政大樓……不對,肯定不對!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曾經數過療養院的行政大樓,它明明只有六層高,哪來的第七層?
可這張平面圖上,確實設計了第七層。難道是算上了地下室?不,應該不對,難道是我看錯了,又或者,將哪些地方忽略了?
神色不由得凝重起來,我將掌上型電腦包好,放回抽水箱隱蔽的位置,然後裝作一副排泄後全身舒爽的表情,默不作聲的回到了活動室。
視線在這個還算寬敞的空間裡不斷的掃視,將頭湊到窗戶旁,貼著厚厚的雙層強化玻璃向外望。根據目測判斷,這裡跟樓下樹木的距離,至少超過二十公尺,行政大樓第一層的挑高約為六公尺多,其餘每層都是標準的三公尺,自己所處的位置,理應是在七樓沒錯。
可第一天來的時候,為什麼看到的行政樓只有六樓呢?
該死,我究竟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