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七樓的日常

  白珊偏著頭看我,嘴角露出死死諷刺,「這死變態最喜歡折磨你這種死皮嫩肉的小白臉,如果不是因為你在七樓養肥的時間不夠,他早就找上你了。」

  我不知為何打了個冷顫。

  「為什麼冬天使人猶豫呢?為什麼?」第二天再次見到這個有著雙重人格的女孩時,她似乎將昨天的事情忘了一乾二淨,只是在嘴裡念叨著這句話。

  「今天白顏沒有出來嗎?」看那副憂鬱以及柔美中帶有凶厲的複雜的臉,我就知道這次的人格依舊是白珊。

  「她今天想要休息一下。」白珊沒有轉頭看我,只是又喃喃問:「喂,你說冬天為什麼就那麼讓人憂鬱呢?」

  「現在已經春天了吧!」

  我的視線越過她,越過窗戶,從高處眺望下方的綠色世界。樹木的頂端抽芽、櫻花成片的開滿了粉紅色的花朵,滿樹的花很美,風一吹,就飄揚起大片的花瓣。

  想起自己被與世隔絕起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逃出去,心裡不由得有些黯淡。

  「確實,是春天了,可有個人,現在依舊在冬天裡,無處可逃。」白珊偏過頭,瞅了我一眼,「知道冬天為什麼讓人憂鬱嗎?」

  我撓了撓頭,「這個,如果官方一點的說,為什麼有的人在冬天會憂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Seasonal Affective Disorder,季節性情緒失調症?」

  白珊搖頭。

  「那是不是你朋友,還是七樓中的某一個人患有這種季節性情緒失調症?」我又問。

  「就當是我一個朋友吧。」女孩淡淡說。

  「好吧,這是一種週期性的憂鬱,最常發生的地區是中高緯度地區,在自然界中最冷的季節,這些地區都是夜長晝短。大多數人的身體是會察覺到這種季節變化帶來的抑鬱的。」

  我整理了一下思緒,解釋道:「冬季出現的季節性情緒失調是在一九八四年首次被美國國家心理衛生研究所的研究院提出的,不過在它被正式命名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就在忍受這種奇怪的抑鬱情緒了。

  「而它的證據,被集中呈現在了作家的詩歌裡,你不覺得自古以來,文豪們的詩歌散文裡,都喜歡將冬天說成是一段需要『經受』,『熬過』的季節嗎?

  「同樣,冬天,眾所周知還是一個長肥肉的季節——感恩節、耶誕節、新年等眾多節日都湊到了一起。先不說節日的大餐,光是這樣懶惰的心情和環境,就會讓人大吃大喝,但也因為取暖待在室內、或因為節慶假日多而吃吃喝喝昏昏欲睡,這也是之前很多科學家不相信SAD存在的原因。

  「不過近幾年,好幾個研究幫助證實了這種情緒失調症的存在。」

  「哦,這麼新奇,你知道的真多。」白珊對我刮目相看。

  我得意起來,「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本人知識淵博著呢。」

  「但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冬天為什麼會讓人憂鬱,無助。」女孩撇撇嘴,眨著眼睛往窗外看。

  春天討論冬天的憂鬱,怎麼想怎麼都覺得古怪。

  「別急,有一份研究對比了患有這種症狀的人和未患這種症狀的人的狀況。對比發現褪黑素——也就是一種在夜間分泌旺盛,而在有光照時分逐漸減少至無的大腦激素,在患有季節性情緒失調症的患者中分泌得更多。褪黑素在哺乳動物的睡眠週期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相當於生物鐘裡的鐘錶,合理安排人體在不同時段,不同季節的工作。

  「在雜誌上,美國神經學權威博納教授,曾經提供了一份深度的季節性情緒失調症神經解剖學解說,也簡單總結了褪黑素在季節性情緒失調症中所起到的作用。」

  我饒有深意的看著她,「哺乳動物接受的光照總量,其亮度和品質對光週期回應是沒有影響的,帶來的影響的,是超交叉神經所感知到的黑夜的持續長度。在日間,褪黑素會被抑制分泌,而褪黑素的持續分泌也就意味著黑夜的持續。之後這個信號就會被大腦的其它部分讀取和解析,從而產生形態學、生理機能、繁殖以及行為上的季節性變化。

  「這些季節性變化在某些物種中表現得更加明顯。比如有些動物一旦大腦得到了這個資訊,就會進入冬眠狀態,有的會進入繁殖期。在人類中,它表現的方式就是季節性情緒失調症。

  「但不像其他動物,人類經常暴露在人造燈光之下,人造光會抑制褪黑素分泌,減輕人的睡意,並且還會影響人的生物鐘、警戒程度和認知表現水準等,類似這樣的發現或許能夠解釋為什麼喜歡在夜間使用電腦的人會失眠、難以入睡。」

  「停,你怎麼給我扯到電腦引起失眠上去了?」白珊擺擺頭。

  「發散性思維的錯。總之,我好心好意的給你解釋了這麼多,你是不是應該給我點報酬?」我財迷似的搓了搓手。

  「你想要什麼?我除了身體以外,可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喔。」白珊用曖昧的眼神將我從頭看到腳,「你人長得不錯,我的第一次給你也無所謂,要不,我們去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那裡監視器有個死角,沒人看得到直播。」

  我差些一口氣沒緩上來,「去死!誰對你的身體感興趣了。」

  「男人不是都對女人感興趣嗎?」白珊疑惑的撥動自己的頭髮,烏黑的髮絲瀑布般飄散,美得一塌糊塗,「我不漂亮嗎?還是說你生理上有問題,例如G字開頭的某個有三個字幕的英文單詞。」

  「漂亮又如何?你管我有沒有問題,我現在只對怎麼逃出去有興趣。」我冷哼一聲,「跟我合作吧,我知道很多東西,你不會後悔的。」

  「呵呵,誰知道呢。」女孩不置可否,仍舊跟我打著太極。

  她不信任我,就如同我根本不信任她一模一樣。在這個精神病院最特殊的樓層裡,誰是神經病,誰不是,誰都沒辦法證明。輕信別人,就如同深淵上走獨木橋,一不小心就會粉碎碎骨。

  她的謹慎,令我更加相信這女孩絕對有逃出七樓的辦法。

  白珊的放風時間又結束了,她離開後,我仍舊跑到男洗手間去瀏覽掌上型電腦內的資訊。出來後,居然發現活動室裡又來了一個人。

  是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穆茹。

  我想起了她的PPT資料,心中頓時一動,有個想法湧入腦海。於是我慢慢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穆茹依然像個布娃娃,殘破不堪,什麼反應都沒有,該怎麼撬開她的嘴呢?這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聽說,你殺了自己的男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第一句話,我終於還是決定用最殘忍的說詞,可是穆茹並沒有反應。

  難道殺死那兩個家夥,對她而言其實無所謂?

  「你的母親還好嗎?據說她得了子宮癌?」我回憶著她的資料,這個女孩是單親家庭,母親從小將她養大,為了籌錢幫她治療精神病,就算得了子宮癌也沒有去醫院。親情,對誰來說都是最柔軟的地方。

  可是我錯了,穆茹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這女孩大腦真的壞了,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和意識?不,不對,我分明在她的眼中發現了深深隱藏著的戒備與絕望,她肯定在顧忌什麼,而且,精神狀況沒有那麼糟糕。

  「你是怎麼到輪迴精神病院來的?」我嘆了口氣,隨口一問。

  沒想到穆茹居然渾身一抖,似乎對這句話中的某個詞藻產生了反應。我頓時眯起眼睛,好奇心大熾。

  「你是什麼時候被弄上七樓的?」我又問。

  穆茹顫抖得更厲害了。她緩緩轉過頭朝我的方向看,神色憤怒又無奈,臉上充斥的怒火和深深絕望,如果能點燃的話,整個地球恐怕都會在瞬間燒成灰燼。

  我立刻明白了她眼神裡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將她從原地扶起,移動到窗檯下白珊最喜歡的位置,這才沉聲道:「小聲些。這裡是監視器和竊聽器都注意不到的死角,非常安全,如果你不能說話的話,就點頭或者搖頭。我問你,你其實沒有精神病,對吧?」

  穆茹微微一皺眉,遲疑了許久,這才點頭。

  「你也是被冤枉的?」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清澈,不漂亮的臉蛋上也佈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看來,她是真的神志清醒,至於有沒有精神病,還需要進一步刺探。

  「你真的殺死了好友和男友?」我繼續問。

  女孩使勁搖頭。

  「可他們確實死了,警方發現許多關於你的證據。他倆死得很慘,凶手是從背後襲擊他們,然後放入浴缸裡分屍。如果不是熟人的話,兩人不可能將後腦勺暴露在陌生人面前,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意識。」我淡淡道,「所以,殺死他們的,十有八九真的是你,只是你自己都不清楚罷了。」

  穆茹因為我的話被刺激得五官都擠在了一起,她拚命搖頭,想要否認我的推測。

  「我想,或許是因為某種原因,導致你殺了人,卻沒有殺人時的記憶。」我又開口道:「究竟在你男友和好友死前,發生過什麼事?」

  穆茹快要發瘋了,她的手四處伸、到處撓,最後用力的掐住她自己的脖子,就在我覺得這女孩即將崩潰的時候,她居然斷斷續續的擠出了幾個字。

  「輪迴、精神、病、院……」

  「你在說什麼?再說一遍?」我只聽清楚了「輪迴精神病院」這六個字,後面的話因為太小聲而搞不明白。

  「網上、輪迴精神、病院,在跟我聊天。」穆茹再次艱難的斷斷續續發出聲音,「然後,睜開眼、就到了、這裡。七樓、可怕、好可怕……」說完,她整個人都委頓的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我連忙叫來護士,腦袋裡一團混亂。女孩的話清清楚楚的刻在我的腦海裡,雖然能將其拼湊在一起,卻很難展開線索之間的聯想。

  她的意思是,在網上有個叫做「輪迴精神病院」的人跟她聊天,然後她就到了這裡?

  據資料顯示,警方發現穆茹的時候,她穿著睡衣正在睡覺,床下塞著換下來的衣物,上面全是血跡,她殺人分屍的證據非常確鑿,不容置疑。但是關於她的精神異常鑑定,到底是誰開出的證明呢?

  我連忙回到廁所檢查了一下,上面赫然有一個熟悉的名字:易古。

  這怎麼可能?

  穆茹的病例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她是一年前入院,發生命案的時間段應該在一年多以前,而易古確實在幾個月前發現了有另一個自己的存在,在這之前都是個平庸的混吃等死的精神新鮮畢業生。

  可,他卻明明在一年之前,就以精神科權威的身份參與了穆茹的精神鑑定,並判斷出她屬於高危險等級,建議將其已送到輪迴精神病院,還為她申請了治療基金,用以減輕這個貧寒家庭的負擔。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在撒謊?真的有兩個易古存在嗎?難道這真的只是單純的陷阱,一個不光是為我設下的陷阱?這個精神病院深深的隱藏著一個勢力,他們在捕捉某種符合要求的人?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揉了揉腦袋,不知所措,我心裡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逃出去。雖然現在看似還沒危險,但從穆茹的惶恐中完全能看出繼續待在七樓到底有多可怕。逃出去,必須加快速度想出逃離的辦法!

  再晚些,恐怕就來不及了。

  回到病房後,我滿腦子都盤旋著逃走的念頭,一整晚都沒有睡好,得知第二天早晨到來,還是從花痴小護士和王姐的出現得到的判斷。

  她們簡單的替我洗漱、餵食、餵藥、擦了身體,然後離開了。

  今天她們兩個一反常態,沉默寡言,絲毫沒有每次工作時的聒噪。

  我直覺的感到,今天肯定有些不同尋常。只有上級來視察工作時,才會給下屬帶來這種壓抑,今天的七樓,肯定有誰來了,而且必定在整個精神病院中的地位,非常高。

  很快,我就知道來的人到底是誰,消息是白珊告訴我的。今天白顏不知為何仍舊沒有出來透風,白珊嘆了口氣,說又會有人受罪了。

  然後我就看到走道上有一個沒見過面的男子,他被捆綁在手術床上,五花大綁著運入了七樓左側走廊的深處。

  自己曾經看過掌上型電腦裡關於七樓的地圖,活動室在正中間,它的右側是嚴密封鎖的出口以及十多間病房,而左側除了公開的、我進去過的那間手術室,便是一篇地圖都沒有標註的不明區域。

  從白珊憂鬱憤怒的神色中就能看出,那個男子或許是凶多吉少。手術室旁是個穿著白色醫師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知性別的醫生,五個護士畏懼的跟著他。

  「那人是誰?」我問。

  白珊這個進入七樓六次都屁事沒有的家夥撇撇嘴,不屑道:「一個狐假虎威的白痴,死變態。」

  「他們將那個男人推進裡面幹嘛?」我又問。

  「切,誰知道,反正沒有好事。」白珊嘴裡說不清楚,可聲音完全出賣了她。我甚至惡意的猜測,同樣的事情,或許在她身上發生過好幾次。

  「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幹嘛?」女孩對著我的視線,瞪了過來,「你在想什麼?」她厲聲問。

  我被她尖銳可怕的聲音嚇得哆嗦了一下。這女孩嗓子尖銳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沒什麼。」我急忙搖頭,服軟道:「那個醫生,在醫院裡地位很高?」

  「院長和副院長之下,就屬他了。」白珊偏著頭看我,嘴角露出絲絲諷刺,「那死變態最喜歡折磨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白臉,如果不是因為你在七樓養肥的時間不夠,他早就找上你了。」

  我不知為何打了個冷顫。

  「放心,最多再過一個禮拜,厄運就會找上你。」白珊笑嘻嘻的,笑意中滿是幸災樂禍,「自求多福吧。」

  寒意充斥在她的話中,不斷得從我腳底湧入,直上後腦勺,危險的預感隨著她的語言而積累,變得無法控制。我咬緊嘴唇,臉色鐵青的望向窗外。

  兩層厚厚的強化玻璃外陽光明媚,驅走了最後一絲冬日的寒冷,可是溫暖的陽光,什麼時候才能真的照射到我身上呢?

  我冷哼一聲,沒有理這個腹黑女,而是鑽入了廁所中。我掏出掌上型電腦,瘋狂的將其中的資料全都記在腦子裡。

  自己唯一能活著逃離的希望,全都在這個快沒電了的電子設備中。快一點,還要再快一點!如果白珊沒有撒謊,自己或許真的只剩七天時間,或者更少。

  就在這內心無比煎熬的折磨中,時間悄然流逝,很快,五天就過去了……

  這五天我過得緊張兮兮,可仍舊毫無頭緒,但是每一天都能察覺到新的變化。每天小護士都會拿不同的藥餵給我,不過這女孩人迷糊,又或者在裝迷糊,每次都被我糊弄著混了過去。雖然好日子要到頭了,不過放風時間卻多了許多,飯菜也越發的豐盛。

  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行刑前的煩人都會給他吃幾頓好的,看來白珊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

  焦頭爛額的尋找逃出去的機會,可是七樓的防守根本無懈可擊,那一層結實的鐵欄杆將我和正常世界嚴嚴實實的隔開,弄得我甚至有打碎玻璃跳窗的衝動。要是再過兩天實在沒辦法的話,恐怕我也只能這麼賭一次了。

  沒想到,機會,在第六天送到了我面前。

  將之送給我的,卻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人——白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