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幫你了。」女孩一臉不耐煩,「而且,我也想逃走了。」
「怎麼逃?」我問。
「你知道什麼是人間四月天嗎?」
第六日,正當我心急如焚、坐立不安的在活動室走來走去的時候,安安靜靜坐在老地方的白珊一反常態的主動跟我搭話。
「現在已經五月初了吧。」我瞪了她一眼。
「誰知道呢,在七樓,你能清楚的知道日期?」她淡淡道。
我皺了皺眉,今天的她真的有些反常,「人間四月,是穿暖花開的季節。」
「喔,原來是這樣。」白珊點點頭,用孤寂的表情看著窗外的陽光明媚,喃喃著,「我朋友曾經講過一個故事,她說,林徽因曾為徐志摩寫詩,說他是自己人間的四月天。你知道一個人將另一個人比作四月天,是懷著什麼心情嗎?」
「不知道。不是我自誇,我可是有名的感情白痴呢。」我偏偏頭,突然安靜了下來。
「感情白痴?是什麼東西,能吃嗎?」女孩又問,「不過感情,真的挺深奧的,我從小就想找一個像是人間四月天般的男人,轟轟烈烈來一場人間四月天般的戀愛,可惜,從沒有找到過。」
「愛情大多時候都太白痴了,只會引起一個接一個的悲劇。」我撇撇嘴,不以為然,「你說徐志摩,那麼他的原配張幼儀究竟有多慘,你知道嗎?這就是被愛的名義折磨得死去活來還不知道悔改。」
「你太偏激了。」白珊的神色有些落陌,她不像平時那樣冷漠可怖,也不如白顏似的白痴,我甚至都覺得她是不是換了一個人。
女孩撥動長髮,烏黑髮絲發射著光的粒子,「對愛的定義,張幼儀的人生堪稱經典。晚年曾有人問她愛不愛徐志摩,她說:『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個問題很迷惑,因為每個人總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的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你看,其實她才是最清楚什麼是愛的人。」
無論跟哪個雌性生物談「愛情」這個話題,我都贏不了。我不再理會她,決定離開,剛一邁步,她就叫住了我。
「你想逃出去?」白珊頓了頓,「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的腳步立刻就停住了,站在原地僵硬了許久,這才遲疑的問道:「為什麼?」
她主動提出要幫我,讓我警覺心反而強烈起來,我該怎麼相信她?或者,該不該相信她?
「沒有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幫你了。」女孩一臉不耐煩,「而且,我也想逃走了。」
「怎麼逃?」我問。
白珊環顧四週一眼,「這地方不方便說,不過七樓其實有個漏洞。」
「以前你就是靠著這個漏洞偷溜出去的?」我想起了那日沒有被關入七樓時,在荷花池旁見到過她。
「不錯,我出去過幾次,每一次都沒人發現。」女孩的臉上略有得色,「考慮清楚沒有?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明天就是你的大限。你會被關進七樓深處做很可怕的實驗,十有八九會被那個死變態玩掉小命。七樓的漏洞只有在準備大手術,輪迴精神病院的高層全都集中在一起、防備疏忽的時候才會出現,過了明天,就沒機會了。」
「如果不是我告訴你,你會知道明天自己會怎麼樣?」白珊細嫩白皙的手在陽光中微微劃動,「如果不是我告訴你,你會知道七樓有問題?既然沒有人告訴過你,那麼作為試驗品的你,恐怕每天都充滿終有一天能逃出去的希望,過一天算一天。他們就是這樣保持試驗品的心理以及生理健康。」
「你一直在說什麼實驗,我到現在都沒有親眼見過。那所謂的實驗真的有嗎?到底是什麼?」我仍舊不敢輕信她。
人就是這麼反反覆覆猶豫不決的複雜生物,那麼長一段時間自己都在勸說眼前的女孩跟我合作,共用訊息,一起逃出去。可是當目標人物來了一次翻轉,主動要求幫你實現你的目的,恐怕大多數又腦袋的人都會像我一樣難以決斷。
我是聰明過度、想得太多了,所以才會步步為營,小心翼翼,謹慎得要命。
「你還是不是男人?一點都不乾脆。」白珊被我問得惱羞成怒了,「逃還是不逃,我才懶得管你。不走的話,明天我一個人離開,你自己等死去吧!」
這句話總算暴露出了這個有著多重人格的女孩的心理活動,她叫我「自己等死去」,哼,有意思!我眼睛裡閃過一絲精芒,反而安靜了下來,「看來,明天一起上手術台的人不光是我,還有你,對吧?」
白珊微微一抖,將下巴移向天花板,沒有說話。
「你是從什麼管道知道明天會有大手術?難道逃過了六次的你,這一次有預感會難逃一劫了?」我饒有興致的繼續猜測。
白珊哼了一聲,仍舊沒有說話。
「看來被我猜中了。」我坐在她身旁,環顧了四週一眼,「其實在來到活動室的第一天我就有些奇怪,一個療養院的活動室,居然沒有電視,更沒有栽種任何一樣綠色植物,這簡直就是不正常。
「綠色的植物能令患者的心情得到舒緩、變得更愉悅,而電視更能夠保證患者不會與社會脫節,知道每天發生了什麼大事,也能夠作為娛樂工具。可是七樓什麼也沒有,只有幾把椅子,以及這扇厚厚的、無法打開的強化玻璃窗。太不正常了,不是嗎?」
「不錯,這裡壓根就不希望患者與外面的世界接觸,甚至不願意患者變得正常。那個變態希望病人在七樓保持最基本的健康,然後心情絕望墮落畸形。他以此為樂,也是那家夥大手術的基礎。」白珊點點頭,少有的認同道。
我微微笑道:「這裡一切都是畸形的,我發現就連看起來正常的護士們,也有些古怪,他們說話聊天,絲毫沒有發現這裡有異常,甚至對異常習以為常。她們是被潛移默化了呢,還是就算長了明亮的眼睛、卻被矇蔽了所以看不到呢?」
白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不說了,歸根結底,雖然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知道七樓的秘密,雖然我至今也不知道七樓到底有什麼秘密,但是我的感覺告訴我,我確實身陷在危險中,而且越來越危險的跡象。」我用手敲了一下桌子,「所以,我加入。不過你要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做?」
「你總算是做了個聰明人該做的決定。」白珊滿意的拍了拍我的頭,「你什麼都不需要做,明天護士肯定會有異常,但是絕對會給你放風時間,到時候你跟著我走就行了。」
女孩說完,她的放風時間也結束了。我一個人坐在活動室,腦袋不停地思索著,可不論怎麼想都感到不保險。將命交給一個陌生的、而且患有多重人格分裂症的同齡女孩身上,絕對不是我的一貫作風。
我躊躇片刻,終究還是做了那個決定。
在籌劃、實行與等待中,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覺醒來後,自己確實發現了異常,花痴小護士和王姐送來了非常美味的早餐,餵我吃了後,兩人並沒有急著走,而是自顧自聊起了天。
然後是例行的餵藥,這次藥並不是那種可疑液體,而是換成了綠色的藥丸。我假裝吞了下去,仍舊沉默不語的看著天花板發呆,實際上耳朵緊張的蒐集著空氣裡的任何一絲聲音震動。
「帥哥,今天醫院裡的長官來了,指名要為你親自治療喔。」小護士充滿愛心的幫我梳理淩亂的頭髮,「你中大獎了,每個經過周醫生治療的病人,很快就能出院呢。」
王姐點點頭,「是呀,周醫生是院長以外技術最高超的,副院長的技術一直都有爭議,雖然據說他的古式療法療效也不錯,就是有些神秘,也從來不讓別人看到。」
「就是就是,對了,院長大人究竟是誰?我來這裡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見過。」花痴小護士突然問。
「不要說你,就連我也不清楚。」王姐撓撓頭,「我也從沒見過他,只知道是個中年男人。不過周醫生倒是經常出現,副院長不管事,他只好將療養院的所有事情都扛在肩膀上。他選病人,貌似都是從這裡的七樓找的,經過周醫生治療,基本上隔天病人就出院了,很神奇吧?」
「神奇倒是神奇,可我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古怪。」花痴小護士有些疑惑。
「待久了就沒這種感覺了。我剛來的時候,也跟你一樣疑神疑鬼,曾經還懷疑這裡有非法的器官交易呢。」王姐哈哈笑起來,似乎在為自己感到可笑,但是她的笑容裡卻蒙著一層紗,很扭曲,看不真切。
「七樓那個穆茹,她有些可怕,像個木偶似的,那個平凡普通的女孩真的殺了自己的男友和女性友人?」小護士想起了什麼。
「病例是這麼寫的,應該沒錯。她進來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們家族就有精神病史,穆茹的一個親戚,就曾經在七樓待過。」王姐一邊俐落的收拾完,一邊跟小護士離開了。
我心裡突然一跳,穆茹的親戚,也到過七樓?她被另一個易古鑑定為精神有嚴重問題,然後送入了輪迴精神病院裡……這之間,難道有什麼隱情和聯繫?
不管了,先顧好自己再說。我靜靜地保持著自己的體力和精力,安心等待著放風時間。如果白珊說得沒錯,那在所謂的大手術前,我應該還有一段放風時間。
白珊是對的,一切都在朝著她的話進展著。果然沒讓自己等太久,早早的,放風時間反常的到來了。
說它反常,是因為每次放風時間都是在下午,約午飯後一個小時左右,從未有過例外,可今天卻是在早飯後。
我知道白珊的放風時間,通常也是在下午,或者比我遲,或者比我早。不過等我來到活動室的時候,看到她已經穿著整潔的粉紅色病人服,安靜的坐在了這個偌大房間中唯一的一扇窗戶下。
「來了?」她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
這個女孩我從來就沒有看透過,她的多重人格分裂症似乎能自我控制,否則為什麼最近一直看到的是白珊,而不是白顏呢?對於她的精神狀況,我無聊的時候透過自己的知識略有評估。她精神層面上病得很厲害,我總是在猜測她的病因,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和這個女孩合作,猶如懸崖上走鋼絲,雖然危險,可笑的是,卻是我唯一的選擇了,自認聰明的我在這兒待了接近一個月,卻找不到任何能夠逃掉的計畫,這是一種悲哀,也滋生了我的無力感。
「準備一下,等會兒悄悄跟著我。」白珊臉上絲毫沒有慌張的表情,彷彿只是出去野炊一般輕鬆。
「等一下,我想還有兩個人會過來。」我淡淡道。
白珊的神色頓時一變,「你什麼意思?」
「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我想多救兩個人能而已。」我撇撇嘴,「昨天我總覺得氣氛些奇怪,所以對計畫略略做了些改變。如果那兩個人今天的放風時間跟我們的一樣,那就意味著他們的死期也到了。我這個人最善良,平時就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見死不救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有恃無恐,似乎並不太怕她生氣。
果然,白珊先是滿臉的憤怒,然後迅速將怒氣嚥了下去,狠狠瞪著我看了許久,「你就不怕我一個人自己跑了?」
「當然不怕。」我自信的笑起來,「如果你一個人能跑的話,為什麼要冒著打草驚蛇的危險和我合作呢?那隻意味著一件事——你有需要我的地方。逃出去的路並不平坦,一個人根本逃不掉,前路需要合作者。又或者炮灰!」
「你!」女孩伸手指著我,嘴唇哆嗦了幾下,「你猜到了多少?」
「比你想的多得多。」我挺著胸膛,打腫臉充胖子。詐唬的技巧,在自己人生的二十多年裡,可是將技能點數加到滿格了,欺騙一下看起來聰明其實不諳世事、常年被隔著的小女孩,完全足夠了。
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繞著我轉了好幾圈,冷笑道:「看來你也不是什麼好貨,我找你當炮灰,你自己又拉了兩個白痴來墊背。什麼時候勾搭上的,我居然完全沒有察覺。」
「你不知道的東西多了去了。」我用手揉了揉步子,毫不在乎她唬人的眼神和可怕的表情。
至今我都沒有搞清楚,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而已,為什麼能露出如此積蓄著恐怖負面感情色彩的情緒?
「而且,我可不打算害別人,別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齷齪。」
「哼,我們走著瞧。」女孩還想說什麼,看到從病房裡又有兩個人被護士領了出來,頓時便閉了嘴,裝出冷漠的模樣坐了回去。
我抬頭一瞅,心裡頓時興奮起來。事態發展跟自己籌劃的幾乎沒差錯,今天的主角,全都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