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炮灰倒是準備的挺好,老狐狸、小尾巴。孫子兵法看過無數遍了吧?」
七樓的精神病患者是不是全是正常人,我是不太敢肯定,但至少我是正常的。昨天運氣很好,自己一共遇到了好幾個病人來活動室,其中有一些我見過,有一些沒有見過。在這裡暗無天日的待了快二十七天了,遇到的人不算少,足見會被圈養在七樓的人也不稀罕。
七樓的護士想要出去不是件簡單的事,通常一個月才換一次班,所以她們經常調侃自己在坐監。到樓梯間的鐵柵欄足足有好幾層,醫藥用品、換洗衣物以及食物是通過一個非常狹小的電梯送上來的。我觀察過很久,那個電梯位於第二層柵欄隔間中,空間非常小,成年人是絕對無法用它逃生的。
這裡的防備之嚴密,也是相當的罕見。以前就有感覺,七樓比監獄防備更加的謹慎,除非遇上要送病人進來,又或者護士換班是從活動室往外走,否則想要逃離簡直痴人說夢,可理論上這兩種情況應該有間隙,但是看過一次外送病人後,我的幻想直接破滅了。
鐵柵欄共有七層,外送的病人進入一層就打開一層,後面的一層隨之會被電子鎖牢牢鎖死。
白珊說自己有絕對逃出去的把握,我有些懷疑,可卻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有一點我確定她沒有說謊,那就是今天療養院有大動作,而我是大動作內容的其中之一。這沒法不讓我驚悚,在一個身體、自由被束縛,就連呼吸都不順暢的壓抑封閉空間裡,只能任人魚肉,那感覺實在糟透了!
還有一點自己始終都在逃避。快一個月了,可明明知道我行蹤的老男人等人,卻沒來找我,沒來救我!這簡直是難以解釋。
就算老男人楊俊飛和死女人林芷顏有事抽不出手,以守護女李夢月以及黎諾依的性格,在我失蹤了那麼久以後,肯定會有所行動,李夢月不將輪迴精神病院掀個底朝天才怪。
可至今他們所有人都沒出現,那就意味著一件事情——他們根本找不到我!輪迴精神病院的地址絕對是虛構的,偵探社沒辦法查到。
依靠老男人的資訊網都查不到的機構,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實在是駭人聽聞!
白珊明顯是想要利用我,不過我也不傻,我昨天挖到了兩個還算是正常的人。一個是穆茹,另一個是個五十多歲的男性,有些禿頭。他被送進來十多天了,不聲不響,深藏不露,總是耷拉著眼皮的眼睛裡偶然能看出隱忍的精芒,這家夥不簡單。
說服穆茹倒是沒有話太多的功夫,這女孩被關了一年,早就想出去聞聞新鮮空氣了,而且今早聽到小護士的閒聊,突然覺得穆茹進來有些冤枉。
可是拉這個男人上賊船,卻是花了我很大的精力。男人叫周毓,自稱從前的職業是業務員,但肯定實在撒謊。
他為什麼被關入七樓,我不清楚,但是他比我幸運得多,來這兒的第二天就能出來放風,到活動室的時間而已經常跟我有交錯。我們聊過幾次,每次我都在試探他,而他卻顧左右而言他,警覺性跟反偵察能力十分強。
例如我問他得了什麼病。
他說:「想必您對『幻肢症』不會陌生吧?」
幻肢症我確實很熟悉,是某些失去四肢的人所產生的一種幻覺,這些人感覺失去的四肢仍舊附著在軀幹上,並和身體的其它部分一起移動。
「你得了幻肢症?」
我有些疑惑,周毓的四肢健全,看起來行走的模樣也沒有絲毫僵硬的地方,不像是裝過義肢。他的兩隻手白白嫩嫩的,保養得非常好,甚至比許多女人的手還乾淨。
他來這裡十多天了,也總是保持著指甲不短不長,一眼就知道沒幹過體力活,而且養尊處優,絕不是為了一些業績而在常年在太陽下跑來跑去的業務員。看他對手指的在乎程度,我甚至惡意揣測他進療養院是因為強迫症。
「我得的不是簡單的幻肢症,相對於那些缺了手腳的人,我的情況更複雜。在幻肢症中,就算病人能看見被截去的四肢,或者能感受到來自傷口劇烈的疼痛,他們仍然能模糊地『感受』到四肢,就像一個被握緊的拳頭,他們怎麼都無法伸展開。」
他嘆了口氣,繼續解釋:「我們之中很多都知道這是錯覺,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以及各個部分的移動。我不知道這麼說您能不能理解,只是能夠想像出來幻肢的感覺,還能感受到它和它的移動,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已經不在了。」
周毓頓了頓,「如果失去的不是那麼機械的部分呢?有的人並不只在失去四肢時才會產生這種『幻覺』,當某些人失去了眼睛或者視力,可能會有幻影之眼。」
我頓時明白了。周毓的眼睛看起來很正常,但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右眼的視線僵直無力。難道那竟然是義眼?這簡直不可思議。如此真實的義眼,就連素以觀察行靈敏細緻入微的我都沒有發覺,世上真的有這種義眼?要花多少錢才能移植這種義眼?
周毓無疑不是普通人,他絕對屬於超級富豪級,就算可以隱藏身上位居高位的氣勢,但仍舊能偶爾從言談舉止中洩露出那一點點,看得出他身世的不凡。
可現在,他還不是被關進了精神病院,再不凡的人,也有心無力。
這家夥,應該心有不甘才對。默默地,我在腦子裡就給他下了個評價。
至於他嘴裡所說的幻影之眼,倒是挺有意思。
那時一種鮮為人知的幻症,約有百分之三隻至百分之五十的人,在接受眼球摘除手術後出現了「幻眼」的現象,它和幻肢有一些相似之處,患者都聲稱能夠「感受」到眼球的存在,有時甚至能感受到「眨眼的需求」,或者是休息不夠導致「眼痛」。不過幻眼比幻肢要嚴重得多,因為有幻眼症的患者會感受到真實和嚴重的疼痛。
還有另外一小部分在術後會有幻視,就像他們的眼球還在正常工作一樣。大部分情況下,患者稱看到的東西都是一些基本的幾何圖形和模糊的色塊,這些視覺被形容為像一塊塊瓷磚、馬賽克、或者類似煙花,這種視覺在他們日常生活中的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的時間裡都存在。
約有百分之一的人有嚴重的幻視,他們能「看到」如正常眼睛能看到的物體和人臉。有些時候這些幻覺過於真實,以致於讓患者無法分清現實。這種情況,他們就真的有了能看到幻覺的「幻眼」。
「不知你的幻影之眼,究竟是幻眼,還是幻視?」我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總覺得這老狐狸在暗地裡隱藏著什麼,他為何被扔進七樓,更是讓我感興趣。
因為這裡頭隱藏了太多的資訊,也讓自己深入的稍微摸到了一些七樓的規則。
「沒想到你知道那麼多!」周毓稍微有些驚訝,他看了我幾眼,這才回答:「幻眼和幻視的症狀都在我身上出現了。」
「你是因為這才被送上七樓的?」我又問。
他沉默了一下,沒有開口。
我頓時明白了答案,微微一笑,淡淡的繼續試探:「療養院的醫生給你用過Mirror therapy嗎?」
「你是說鏡子療法?」他反問:「用了,不過沒效果。」
幻肢症的治療說難不難,說簡單其實也真的很簡單,而且很奇怪,國際上一直流行的都是Mirror therapy,也是俗稱的鏡子療法。
這方法很簡單奇怪,在一個盒子裡面放一面對角鏡,讓患者將自己真是擁有的肢體放進盒子裡,然後鏡子將會讓患者看到另一邊的肢體,讓患者繼續放鬆神經,運動肢體,之後他們會感覺自己的另一個肢體並沒有受傷,然後疼痛感也會漸漸消失。
醫生們認為大腦中有一個監控身體各部位的系統,而它監控過程中的「確認」是通過視覺完成的——比如,患者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假作手」,並且在完全放鬆的情況下,患者可能會讓大腦中的這個系統也認為自己的左手其實還在。
因為在外科手術中,若患者的左手被截肢,但是大腦中的監控系統扔在運作,而當患者一睜開眼,就看見光禿禿的手臂時,這個系統會釋放信號,讓患者對消失的肢體多加注意,這個信號可能就是劇烈的疼痛。
所以鏡子療法對於這種大腦釋放的疼痛感有很好的緩解作用。
「沒效果也是正常的,幻肢的治療與幻眼的治療幾乎沒有任何相似性。你們這種病,有些醫生會直接給患者開鎮定劑,另外一些則讓患者自己去找方法,因為醫生自己也無能為力。緊張而耗費體力的訓練可以讓幻眼症者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從而減輕來自幻眼的疼痛和視覺。
「訓練無效的患者就需要接受更加奇怪的治療了。有一些幻眼症比較嚴重的人會佩戴一個能在眼眶釋放電流的設備,微量的電流不會使人受傷,但不停息的電流可以轉移患者的注意力和幻覺,他們利用電擊讓自己的幻影之眼向大腦和身體投降。」我撇撇嘴,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的反應。
周毓,肯定不是因為自己口中的幻影之眼被送進來的,從他的神色裡能夠肯定這一點,或許,他也是被栽贓陷害。
「你說的我都嘗試過,全都沒有用。」周毓搖搖頭,直言道:「抱歉,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休息一下。」
我識趣的離開了,接下來的十多天,一直都在加深跟他的交流。
我心裡的記事本上一直都把他的名字記著,這老狐狸很有利用價值,所以當白珊說起要帶我逃出去時,我第一時間想到了周毓,他會是個很好的炮灰。當然,利用他很難,說不定一不小心就陰溝裡翻船了。
但是白珊我也不得不防。三個聰明人互相防備,再加一個沉默的小尾巴加以制衡,這樣的組合,才是真正的完備。必須時,誰都會覺得甩掉尾巴比較容易,所以三個人反而不會輕舉妄動。
穆茹看起來是真正的炮灰,但反而是我們四人組合中最安全的一個。就因為她容易控制、捨棄,是個絕度優良的炮灰人選,所以不到關鍵時刻,誰都不會輕易扔掉她。
說服周毓花了很大一番工夫,勾心鬥角、討價還價,不過這老狐狸一心想逃出去,甚至比我還急躁,所以最終我贏了!
白珊安安靜靜的坐在窗戶下的凳子上,抬頭斜著眼睛看了看隱晦的朝我們靠近的周毓,以及大大咧咧卻悄無聲息、破娃娃般沒有存在感的穆茹,嘴角流露出一絲尖酸刻薄的冷笑。
「你的炮灰倒是準備得挺好,老狐狸、小尾巴。孫子兵法看過無數遍了吧?」
我對她的吐糟毫無反應,也根本不在乎她看穿了我的把戲,「什麼時候開始?」
女孩環顧四週一眼,然後低聲道:「現在就逃。安靜些,跟我走。」
她說完就站起身,自顧自的朝活動室的洗手間走去,我楞了一下,招呼著身旁兩人急忙跟上。
白珊走在前面,毫不猶豫的鑽入女洗手間。我苦笑連連,跟穆茹和周毓對視後,也無奈的走了進去。
說實話,進入女洗手間的機會對於男士而言真的很少。七樓的洗手間打掃得挺乾淨的,裡面和我想像的有些不同,最不同的地方是,它跟男洗手間居然一模一樣,在對面竟然還有兩個便池。
我腦袋發愣,下意識將頭伸出門外看了看,門上有高跟鞋圖樣的牌子,還明確的寫著「女洗手間」這四個大字。沒走錯啊。
白珊見我一臉疑惑,撇撇嘴:「有趣吧,經常有精神病人走錯洗手間,所以女廁所裡也乾脆弄了幾個便池,以免男性患者走錯後隨地大小便。這在輪迴精神病院很常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她說完後,依次將每個人都看了一遍,她的眼色很冰冷,有一種將別人,甚至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覺。每個接觸到眼神的人都不由得渾身抖了抖,就連一直都鎮定得很、自稱有幻影之眼的老狐狸周毓也不例外。
每次見到她那副不是絕望、也不是痛苦的複雜情緒,我都總是會很奇怪。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就算有多重人格分裂症,怎麼會擁有那麼濃烈煞氣的感情色彩呢?她短短的人生中,究竟經歷過什麼?環境造就氣質,她究竟是在那種可怕環境里長大的?
這個女孩就連死都無所謂,為什麼還要從七樓逃走?我對她的不信任,也是基於此,可自己能有什麼辦法?我想逃,一刻也不願在這個危機四伏、無時無刻不令我毛骨悚然,但又至今都沒發現危險在哪的七樓裡待上一秒。
「醜話說在前面,我確實有辦法出去,不過一路並不是一帆風順,我隨時都會放棄你們。」白珊冰冷的說著,語氣裡充斥著不耐煩,「誰要成為我逃出去的阻礙,放心,我會毫不猶豫的殺掉他。」
她的眼睛一邊巡視,一邊散發著驚人的煞氣,那漂亮的小臉蛋上更是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氣勢,彷彿真的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
穆茹霎時間被嚇得臉色發白,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周毓默不作聲,臉上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淺笑,可手卻在微微發抖,掩飾著內心的恐懼。
我適時的乾咳了幾聲,打破了這有些怪異的氣氛,「好了,醜話都說完了,大家求的無非是逃出去而已,大家通力合作其利斷金。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逃,不過各自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問,也沒興趣。」
說完看了白珊一眼,發現這女孩正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眼神裡充斥著饒有興趣的神采。我摸不著頭緒,也懶得去理會。
她扯著嘴角,將洗手間門牢牢反鎖,又吩咐我們悄悄的將可以拆卸的門板拆下來堵在門口,這才慢悠悠的朝著洗手台的那面大鏡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