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見馮瘸子栽到一旁的草叢裏,轉頭一看,來人正是長生,大喜之下松了口氣。
那馮瘸子卻嚇得傻了眼,适才借著點兒酒勁兒才起了色膽,如今被這麼一打一摔,算是徹底清醒了,他眼見著長生又高又壯像座山似的往他跟前兒走,嚇得沒尿了褲子,忙道:「大兄弟,誤會誤會!是你這媳婦兒不老實,死活拽著我來這兒,我,我,我沒想幹……」
荷花剛整好了衣裳爬起來,聽馮瘸子這話氣得渾身直顫,啐道:「呸!你這臭王八蛋還敢滿嘴噴糞!看我不打死你!」一邊罵一邊四下踅摸棍子。只還不待她尋了傢伙,長生已然三兩步上前揪住馮瘸子,揮著拳頭砸了上去。
馮瘸子只覺腦袋一懵,腦漿子被打散了似的歪倒一邊兒,還沒緩過味兒來呢,第二拳第三拳又接連落了下來。馮瘸子覺得自己肯定會被打死,嚇得拼命擺手求饒,「大哥」、「大爺」叫個不停。長生根本不理他,瞪著眼沒聽見似的一拳接一拳。
荷花看著解氣,大聲道:「打死你這臭狗屎!看你還敢不敢欺負你姑奶奶了!打死他!長生!打死這王八蛋!」
「唔……奶奶……饒……嗚……」馮瘸子被打得滿臉是血,牙也不知掉了幾顆,已經說不出整話了。
荷花眼見這樣,只怕真打出人命,便緊道:「算了,長生,這次就饒了這混蛋。」
只長生卻是沒聽見一樣,仍按著馮瘸子揮拳頭,真要把他打死似的。荷花害怕了,大聲道:「算了,長生,別打了!」見他還是不停手,嚇得緊忙跑過去一把抱著他的胳膊,道,「別打了長生!長生!」
長生停了手,滿臉漲紅的瞪著眼,兩個拳頭攥得石頭一般,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
荷花有些發怔,這一瞬才仿佛覺得自己是真的嫁了男人。只她也來不及感動,因從未見過長生這般惱火的模樣,她這會兒心裏也有些發怵,忙軟語道:「咱別跟這臭無賴磨嘰,該吃飯了,下午咱們還幹活兒呢。」
長生呼呼地喘著粗氣,好像很不甘心似的放開了馮瘸子。荷花見長生拳頭上全是馮瘸子的血,連忙用自己的衣袖給他擦乾淨,又幫他把衣服整了整,挽了他的胳膊哄孩子似地道:「走,咱走吧,吃飯去。」
荷花拽著長生走出了樹林,往回走了一段兒,見飯籃子仍在地上,裏面的水罐子躺了,水流了一地,幾個餅子也滾在了一旁。荷花心疼得一個個撿起來拍了拍,又把水罐子和一旁的菜刀一併放回了籃子裏。
長生站在一旁也不言語,等荷花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他便把籃子提了過去,拉著荷花一起往山上走。
荷花第一次被長生拉了手,感覺有些奇怪, 她偷偷瞥他,見他仍似怒氣未消,經過剛剛的小樹林時,握著她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荷花心裏暖暖的,心道傻不傻的不要緊,雖他未必真能把她當媳婦兒那麼放在心坎兒上疼,但好歹知道她是自己人,知道緊要的時候護著她就行。這麼一想,他大清早兒扯她被子的事兒便算不得什麼了。
「你怎麼來了?」待兩人進了山,荷花才開口問道。
「你晚了,比每次都晚。」長生答道,「影子都過了大石頭了你還沒來,每次都不到大石頭。」
「哦。」荷花應了一聲,又道,「今天這事兒別告訴奶奶。」
長生看著荷花道:「奶奶說過,不能撒謊。」
荷花道:「咱們這不叫撒謊,只是不說。奶奶知道了這事兒定要生氣,一生氣就要生病的,你不想奶奶生病是不是?」
長生點頭。
荷花道:「所以就不能說,知道不?」
長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雖說已不是大熱的時節,但正午時的陽光還是讓人燥得很,荷花和長生找了個樹蔭坐下,把吃食拿出來。小菜全都撒在了籃子裏,基本上不能吃了,荷花只撿了幾個沒掉在地上的餅子,沾了點兒碗裏菜湯遞給長生,自己則撿了沾了土的餅子,吹吹乾淨,摳掉外面髒了的部分。罐子裏的水也基本上都流光了,只有一個底兒,荷花遞給了長生。長生接過來看了看,喝了一口,又還給荷花。荷花見裏面還剩了一點兒,便蓋好放在一旁,轉回頭看著長生眼巴巴的望著她,知道那是他特意留給她的,心裏有點兒感動,拿起來抿了一口。
吃完了飯還不容歇著,長生就要起來幹活兒,荷花拉了他道:「歇歇再幹。」
長生指著一旁的樹影道:「影子到了那塊兒石頭了。」
荷花道:「今兒咱們吃飯晚了,再歇歇,不差這一時半刻。」
長生道:「不行,影子到了那塊兒石頭就該幹活兒了。」說完便起身走出了樹蔭。
荷花一歎,沒再攔他,把東西都收拾好之後便跟著他一起搬石頭,除野草,番土地,幹累了就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歇歇。而長生卻是一會兒都沒停下來過,只跟覺不出疲累似的悶頭幹活。
荷花坐在一旁望著他,他正輪著鋤頭番地,上衣被他脫了系在腰上,露出精壯的胸膛肩背,像所有莊稼漢一樣身上黝黑黝黑的,汗珠兒順著脖子往下流,太陽光一照直發亮,單這麼看上去一點兒不像個傻子。而且他又高又壯,村裏好多男人都及不上他,打眼一看真是山一樣的漢子。荷花想,若長生不是個傻子,不定有多少大姑娘願意給他當媳婦兒呢,還真輪不上她。她想像著一群大姑娘搶著往長生家裏擠,搶 著給他做媳婦兒的場面便覺好笑,嗤嗤的笑了笑,繼續起來幹活兒。
幹了一下午,看著時候差不多了,荷花便停了下來,把籃子收拾好,像往日那樣跟長生招呼了一聲:「我先回去做飯,你別幹太晚。」
往日長生都是悶著頭嗯一聲,也不看她,今日聽她說了這話卻是立時直腰穿了衣裳,走過來一把拉著她的手,緊張的道:「一起走。」
荷花怔了一下,心裏又是一暖,掏出手絹給他擦了擦汗。
長生扛著鋤頭,荷花拎著竹籃,兩人手拉手的下山回家,直到進了村子,長生才放心的松了荷花的手。有村民見他二人一塊兒回來,都忍不住回頭看看他倆。
荷花知道她們的心思,自她嫁給長生那一日起,村民看她的眼光就不一樣了,有好奇,有嫌棄,有同情,還有看笑話的,就好像長生的傻氣會傳染似的,她也變成了村民們敬而遠之的人物。總之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李荷花了,她現在是傻子長生的媳婦兒。
對於這些,荷花若說是一點兒不在乎那是假的,這種明顯的變化擱誰身上都受不了。一開始的幾日荷花根本不敢抬頭看人,若非必要只恨不得不要出門才好。這兩個來月下來,也算是習慣了,對別人異樣的目光語氣也大抵能做到視而不見,只有時候看見三姑六婆圍在一起說話,見她經過就全默契的閉了口,這種明顯的被人說閒話的感覺還是讓荷花又氣又委屈。
時二人又路過三姑六婆圍聚的水井旁邊,荷花打老遠就看見她們望著他倆碎碎嘀咕,這會兒靠近了,便有女子作出一副熱情的樣子的笑著跟他們打招呼:「呦,長生,今兒怎麼跟你媳婦兒一道回來了?不開荒了?」
長生完全不搭理她,只荷花笑著回應道:「這不天黑得早了麼,就早點兒回來了。」
那幾個女人也沖荷花笑了笑,又相互看了看,擠眉努嘴一副曖昧的神情。荷花心裏憋屈,可也只能假裝沒看到,和長生一路回家了。
傍黑的時候,四奶奶從外面回來,遠遠地看見長生和荷花一塊兒坐在村口的大石頭上等她,兩人低著頭,荷花嘀嘀咕咕說著什麼,長生就一個勁兒的點頭。她有些奇怪,待走近些,兩人便看見了她,迎了上來。
四奶奶一邊把竹筐給長生,一邊對荷花道:「你今兒怎麼來了,晚飯做了沒?」
荷花緊道:「全弄好了,等回去下鍋扒拉扒拉就得。」
四奶奶沒應聲,只覺今日肯定是有什麼事兒,她扭頭去看長生,但見長生被她這麼一看,立時心虛的低頭避開了目光,用力的閉著嘴巴。
看來是指定有事兒了,四奶奶想了想,卻也沒再追問,心道小倆口有個小 秘密什麼的大概也不是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