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沒想到她被馮瘸子糾纏輕薄的事兒會忽然在村子裏傳開,她明明記得那天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不過這事兒是誰先傳開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事兒在村民口中完全成了另一個模樣:說是她和馮瘸子在村後小樹林裏苟合通姦被長生撞個正著,長生雖是傻子,也知道做王八不是什麼好事兒,把馮瘸子揍了一頓,差點兒沒鬧出人命。
流言蜚語總少不了傳話的人添油加醋,你傳我傳,便有人言之鑿鑿的說不止一次看見荷花和馮瘸子躲在小樹林裏拉拉扯扯的親嘴兒脫褲子,又有說長生是傻子,男女之事根本不懂,甚有說他下面根本不行的,總之無非是說長生在那方面滿足不了她,她春心難耐便跟那馮瘸子勾搭成奸,最後事情敗露,被相公捉姦在床,姦夫得了一頓好打,她也沒落下好,只娘家也在村裏,不好撕破臉。
荷花是從她娘口中聽到這些話的。她娘跟她說的時候一臉的憂愁,雖然對她和馮瘸子的流言嗤之以鼻,但對她和長生之間的事到底不能放心,她小心翼翼的探問荷花和長生過得好不好,最後甚至也不繞彎子,直接問她和長生有沒有圓房,問長生在那事兒上行不行。
雖說親娘兒倆沒什麼不能說的,可這麼直白的說這些荷花還是臊得不成,尤其她現在雖說是嫁為人婦,可正經的還是個大姑娘呢,說了這些哪兒能不臉紅。可她也不能跟她娘實話實說,只壓著羞臊故作輕鬆的說她和長生挺好的,讓她娘別聽外面那些人胡說八道,說長生好好的,什麼事兒也沒有。
荷花娘放心的走了,荷花卻是氣得直想罵娘,只恨不得出去把那些傳閒話的人揪出來,一人一個大嘴巴往死裏抽。只她也知道這閒話一旦傳起來就不是誰能壓下去的,只有等著大家都聽煩了聽膩了才算罷,你還別急赤白臉的生氣,人家就是等著你上躥下跳好在一邊兒看戲呢。
荷花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只跟自己說人家愛說什麼說什麼,她清清白白的什麼都不怕。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不知道的時候什麼都沒有,一旦你知道了,出門抬眼輕易就能撞見,一旦撞見了卻不是你說想不生氣就不生氣的。
只說中午荷花提籃子像往常那樣往山裏給長生送飯,正走到個拐彎兒處,忽聽有人在前面低聲說了她的名字。荷花一愣,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但聞有女子道:「哎呦……老李家那點兒臉全給她丟盡了……」
荷花一聽便知是在說她,更不能走出去了。
及又有人搭茬:「可不是嗎……你沒看她娘這兩天都不敢出門兒了?還她有爹,多跋扈的人啊,前天跟我家男人起了口角,若擱往日他早得擄袖子開打了,這回可好 ,啥也沒說,灰溜溜的走了……」話落,便聽幾個女人嘻嘻哈哈的樂了。
荷花用力掐著手心壓著自己沖出去罵人的欲望,她想她該轉身換條道兒走,這種三姑六婆最愛胡說八道,多聽下去無非是給自己惹閒氣,可聽著人家背地裏說自己壞話,她這雙腳哪兒邁得開步,反是又傾了傾身子,想要知道知道到底是哪幾個婆娘背地裏嚼她舌根子。
井邊幾個女人說得眉飛色舞,亦有人插話說:「你們嘴裏就積點兒德吧,她憑白嫁個傻子就挺倒楣了,這會兒還要受這個編排,我看荷花這丫頭也不像是這樣的人……」
隨即有人接話道:「唉,怎麼是編排?無風不起浪……她要是個乾淨的怎麼就有了這話?怎麼沒人說你?沒人說我了?可見她就是有!再說了……咱們這兒又不是沒人見了?是不是他二嬸子?」
眾人聽這口氣,不由得嬉笑著扇乎道:「他二嬸兒,快說說,你都看見啥了?她和那馮瘸子真是在小樹林兒裏辦事兒了?真的假的?」
一個細細尖尖的女聲應道:「那還有假?我親眼看見的!就是李荷花和馮瘸子,白花花的身子扭在一塊兒摟得那叫一個緊,哥哥妹妹依依哦哦叫得那叫一個騷!」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荷花在牆後頭聽得直冒火。說話這女人她聽得真,正是村西的陳寡婦,跟她娘家住的近,原出出進進是常見的,她一口一個嬸子叫了她多少年了,她也是笑眉笑眼的應著,沒想竟在人後說她的閒話,還是這等下作□的混賬話。
荷花哪兒還忍得住,幾步沖出去把手中的籃子往眾人身上狠狠砸了下去,眾人驚叫著四下閃躲,沒留心挨了砸的哎呦呦直叫喚。荷花直指著陳寡婦的鼻子大聲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青天白日你就敢在這兒紅口白牙的含血噴人!讓閻王爺勾了你的舌頭炸了喂狗!」
幾個女人被荷花這麼來勢洶洶的一吼,嚇得畏畏縮縮慌了分寸,有反應快的忙訕訕道:「不是,荷花,沒說你……你……聽差了……」
「放屁!」荷花瞪著眼罵道,「當我這耳朵是出氣兒的!今兒個不把話說清楚誰都別想走!不是不想讓我過安生日子嗎?你們誰都甭想過踏實!明兒我就挨家砸鍋燒房子去!咱們看看到底誰不好過!」
眾人臉上臊得很,又見荷花這氣勢,心裏不免有些發顫。這村裏沒人不知道荷花爹是全村最不好招惹的辣頭子,他那大兒子才十六就跟個小霸王似地,甭管多壯的漢子他都敢跟人家揮拳拼命,村裏的半大小子沒有沒挨過他揍的,這李氏父子不好招惹,這荷花是李家大丫頭,平日裏倒是和和氣氣,可到底是一個爹養出來的,這一急眼還真像 老李家那股子凶相。
幾個女人立時慫了,臊眉搭眼的說軟話:
「你這孩子,怎麼說急就急了……可真是聽差了……」
「是啊,是啊,聽差了,絕不是說你……你這麼好,誰又能說出不是了?誰要說你,嫂子我第一個跟她理論!」
「可不是……可不是嗎?」
幾個女人尷尬的陪著笑臉兒,獨那陳寡婦站在一邊兒,微微別著頭也不正眼看荷花,那神情中卻似帶著幾分不屑。
荷花抬手指著她喝道:「你剛剛不是能說著嗎?!這會兒怎麼成啞巴了!虧得你還好意思應我一聲嬸子!呸!叫人噁心!」
陳寡婦一時也沒吱聲,卻是旁邊的女人們過來拉扯荷花勸解,有道:「別氣了,真的沒說你……瞧瞧這好好一籃子飯菜可惜了,一會兒叫著長生,你們小倆口兒來嬸子家吃晌飯,嬸子給你們做餡兒餅……」
荷花見眾人這麼低眉順眼兒的也不想再鬧僵下去,只因剛剛陳寡婦那些下作話仍是氣憤難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啐了一口便轉身去撿自己的籃子。
那陳寡婦見眾人都圍著荷花賠笑臉,只顯得自己沒臉得很,不免心裏來了氣,哼了一聲嘟囔道:「勾搭人的小騷貨有什麼可神氣的。」
荷花心裏的火氣還沒消又被添了把柴禾,扔了籃子指著陳寡婦喝道:「你罵誰?你再說一遍試試!」
眾人見這架勢緊忙給陳寡婦使眼色,陳寡婦卻似豁出去了,下巴一揚,道:「就說你李荷花!跟人勾搭睡覺,有本事做沒本事承認了!」
荷花猛地沖上去揪著陳寡婦的頭髮,啪啪!罩頭來了兩個大嘴巴!吼道:「我讓你罵!讓你罵!」
陳寡婦沒防備挨了兩下,頭上臉上疼得要命,隨即也撒起潑來,抓了荷花的頭髮,與她廝扭在一起。荷花年歲小,論起撒潑打架來卻是落了下風,她只想著扇這陳寡婦的嘴巴,卻不防備被陳寡婦又扯頭髮又撓臉,狠狠挨了幾下。
旁邊女人們一個個傻了眼,也不敢上前拉架,只從一旁尖叫大喊。時正當午,陸續有男人從田裏回家吃飯,見這陣勢都饒有興致的在旁看熱鬧,卻沒一人上前勸阻。
人越圍越多,終於人群中擠出個人,卻是聞聲而來的周夫子。周夫子一邊把撕扭在一起的兩個人拉開,一邊勸道:「這是做什麼,鄉里鄉親的有話好好說,怎麼動手了。」
兩個女人分開,卻都是一副氣憤難消的模樣瞪著對方。
周夫子道:「不論什麼緣由,只看我的面子罷手吧,讓大家看笑話就好看了?」及又見荷花臉上被撓出了兩條血道子,便道:「一會兒去我那兒給你弄點兒藥,別年紀輕輕的臉上就落了疤。」
周夫 子這話不知怎的惹了陳寡婦,她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人家奶奶就是懂藥的,用得著你在這兒上心,又不是嫁了你孫子,你縱是急著給人家當爺爺,也不看看人家奶奶樂意不樂意。」
周夫子聞言忽地紅了臉,一副尷尬局促之色。
荷花見陳寡婦只連周夫子和四奶奶都編排起來,愈發覺得可恨,只在她再要衝上去與陳寡婦廝打之際,忽聽人群中有人高喊一聲:「長生來了!」
氣氛忽地安靜了下來,眾人齊刷刷的扭頭望去,但見人群中閃出一道空隙,長生滿頭大汗一臉焦急的走了過來。
只說長生自上次那事兒之後,每天中午都會下山來迎荷花。适才他在約好的地方等了好久也不見人,緊忙跑去那日救下荷花的小樹林,轉了一圈兒沒見荷花的影子,又忙跑回來,卻又怕自己走開這會兒荷花已經過去了,便又跑回山上去看,自然也是沒有,這才急得回了村子。
他一進村便見了一群人圍在一塊兒,他也不看,徑直往自己家裏跑,推門進去喊了幾聲沒聽荷花應他,又扭頭往回跑。待他折返回來才被村民撞見,沖他喊道:「長生!你在這兒瞎跑什麼呢,你媳婦兒跟陳寡婦打架都要出人命啦!」長生愣了一下,方是順著那人指的方向尋了過來。
這會兒他旁若無人的穿過人群,徑直走到荷花身旁,直勾勾的望著她的臉,指著那兩條血道子瞪著眼道:「你流血了。」
荷花未料到長生會來,卻是一時不知如何答話。那陳寡婦見長生來了,也站在一旁不吭聲了。卻是周夫子先反應過來,忙道:「是了,長生,荷花她病了,還不緊著帶她回家歇著。」
長生歪頭看見周夫子,點頭「哦」了一聲,把荷花抱了起來,扛在肩膀上就走。
荷花嚇了一跳,又不想讓人看笑話,只極小聲道:「長生,你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長生也不理,反是加快了腳步,全不顧眾人驚詫的目光,匆匆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