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屋,荷花就被長生仍在炕上,一邊扯開被子把她塞進去,一邊道:「病了要躺在被窩裏睡覺。」
荷花掙扎著起來:「我沒病。」
長生又把她按下去,道:「你病了,周夫子會看病,他說你病了,生病的人要躺在床上歇著,不能亂動。」
荷花無奈,只得哄道:「我現在好了。」
長生搖頭道:「不行,不能起來。」說完似是想到了什麼,撂了荷花扭頭出去。
荷花也不知他要幹什麼,她從床上爬起來,才走到門口,便見長生拿了條手巾折返回來。見她起來很是著急,又有些不高興似的把她重新抱回到床上,不管她說什麼,死活又把她塞回了被子裏,拿了手巾認真的疊好敷在了她的額頭。
荷花不知是好笑還是好氣,只道:「我又沒發熱,你給我弄這個做什麼?」
長生很認真地道:「要弄的,我生病的時候奶奶給我放這個。」說著注意到了荷花臉上的撓痕,拿起她額頭上的手巾輕輕擦了擦,又重新放回到她額頭上。
荷花覺得自己就這麼呆呆的敷條手巾躺在被窩裏真是要多傻有多傻,可見長生坐在一旁,眼珠兒都不錯一下的「照看」自己這個「病人」又不忍駁了他這番好意,歎了口氣道:「罷罷,只當我是病了,咱們今日就不去山上了,你也歇一日。」
長生點頭,想了想,又道:「你吃臥雞蛋吧,我生病的時候奶奶給我臥雞蛋吃。」說完不等荷花回話,扭頭出去了。
荷花卻也沒心思管他,只把手巾從額頭上拿下來,翻身坐了起來。她心裏堵得難受,一是恨自己沒打死那陳寡婦反被她抓破了臉,二是想這麼一鬧更成了村裏人茶餘飯後的笑話,不定要被人說到什麼時候,三是也不知四奶奶回來會不會責駡她。
她兀自心煩,坐了半天也不見長生會來,往院子裏一望,但見灶房裏冒出了滾滾濃煙。荷花大驚,連忙沖了過去。待她進了灶房,只見長生趴在灶台邊兒上,一邊兒往灶眼兒裏的添柴,一邊兒賣力的吹氣,濃煙不停地往外冒,嗆得他直咳嗽。荷花捂著鼻子猛咳了幾聲,連忙把長生拉了出去,氣道:「你做什麼呢,誰讓你動火了!」
長生臉上被熏得黑黑的,一臉無辜地望著荷花:「我給你臥雞蛋吃。」
荷花無奈,歎了口氣道:「你好生待著,再不許動火。」說完緊忙進了灶房,見灶眼裏已被長生塞滿了柴禾,她捂著口鼻用燒火棒把柴禾都扒拉出來,又掀開鍋,看見裏面有兩個生雞蛋被打在涼水裏。荷花心疼的要命,趕緊把雞蛋撈進碗裏。
長生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蹭進屋來,戰戰兢兢的道:「我闖禍了吧……」
荷花見他這副忐忑不安的模樣,心中一軟,安慰道:「沒有,不過是柴禾添多了,不礙得,只我這病用不著吃雞蛋,別糟蹋了……還沒吃午飯,你餓了吧,我給你烙雞蛋餅吃。」
長生聽說自己沒做錯事,松了口氣,道:「不用你做,你病了,要歇著。」說完又把荷花抱了回了屋,塞進被子裏。
荷花見他轉身要走,生怕他再去灶房,緊道:「長生,我病了,你要是不餓,只在我邊兒上陪著我吧,等我好些了咱們再吃飯。」
「嗯!」長生用力的點頭,似是相當的樂意,立時脫了鞋爬到炕上,盤腿坐在她身邊。荷花沒再言語,躺了一會兒就覺眼皮打架,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見長生仍像她入睡前那樣坐在她身邊,連表情都沒半分走樣。見她醒了,也不言語,只扭著身子往前蹭了蹭,一臉期待的望著她,大概是等她吩咐端水端飯什麼的。
荷花見了心裏澀澀暖暖,有些感動,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忽覺從臉上掉下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點兒碾碎了的藥草,抬手到臉上一抹,上面還有些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你弄的?」荷花問道。
長生點頭,道:「周夫子讓我給你抹的。」
荷花想起早時讓周夫子見了自己潑婦似地與人打架,還被連累的也挨了擠兌,只覺臊得很,又想人家來給她送藥,自己就這麼躺在床上睡著,更覺過意不去,便問道:「他何時來的?可說什麼了沒?」
長生道:「半天了,他說給你抹上這藥你的病就好了,怎麼樣?你的病好了嗎?」
荷花淡淡笑了笑,道:「虧得你,我全好了」。
晚上,荷花沒跟著長生去村口接四奶奶,待他二人進院時,荷花見四奶奶臉色不太好看。她知道今日這事兒是瞞不過的,便是四奶奶不愛與人閒聊說話,只憑村裏三姑六婆那個扇乎勁兒,只怕她一進村便有好事人與她說了。
四奶奶一回來,荷花便迎上去,討好的道:「我熬了粥,還做了雞蛋餅,您出去一天,定是又累又餓,我那兒燒著熱水呢,一會兒吃完飯您燙燙腳……」她這話還沒說完,四奶奶便冷著臉轉身回屋了。
荷花心虛,只去屋裏默默的把飯菜擺好,和長生一併坐在著邊兒等著。不一會兒四奶奶進了屋來,臉色仍未轉好,卻也沒提什麼,只往桌邊一坐拿了碗筷吃飯。她不言語,荷花自然也不敢吭聲,坐了個椅子邊兒,一邊吃飯一邊小心地打量著四奶奶的臉色。
「今天荷花病了,是我扛她回來的。」長生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荷花瞥了長生一眼,心道你怎麼這麼多嘴!若非知道長生是傻子,她必要懷疑他 這是故意繞著彎兒給她告狀呢。
四奶奶眼皮兒也沒抬一下,無所謂似地嗯了一聲。
長生怔怔的看了四奶奶一會兒,好像在等她回話,見她沒有反應,又道:「我還照顧她來著,給她蓋被子,放手巾,我還給她上藥了,周夫子給的藥。」
「嗯。」四奶奶又嗯了一聲,似是對長生說的話完全不敢興趣。
荷花瞪著長生,直恨不得在桌子下用力踩他的腳。長生卻根本不看她,只歪頭望著四奶奶,一臉的期待。四奶奶卻故意不理似的,只管自己夾菜吃飯。
長生等了半天,失望的低了頭,有些生氣的道:「我疼媳婦兒了,說好了疼媳婦兒一次給一顆花生的,我給她蓋被子,放手巾,還上藥,應該給我三個花生……」
荷花聽了差點兒咬了筷子,她歪頭一臉莫名的瞪著長生,待反應過來,心裏這個氣,心道自己白感動半天了,原來他這般待她,竟只為了幾顆花生?!
啪!四奶奶重重的把筷子摔在了桌上,起身走了。
荷花被嚇得一哆嗦,也顧不得氣恨長生了。長生卻是無動於衷,仍是低著頭為自己沒得到獎賞而生氣。
荷花這會兒也不知是該去跟四奶奶認錯,還是該安慰長生,反正這飯是吃不下了,看這樣子他祖孫二人大抵也是不吃了,她猶豫了一會兒便起來收拾碗筷。
忽的,門簾被掀開,四奶奶又進了屋來,往長生面前的桌子上撂了三顆花生。
長生見了,抿了抿嘴,數寶貝似地的把花生一顆一顆撿進自己的手心。
四奶奶道:「你先回去,我跟你媳婦兒有話說。」
「哦。」長生得了獎賞,也不管自己媳婦兒是不是要挨駡,捧著花生心滿意足的走了。
入夜,長生給自己和荷花鋪好了被褥就鑽了被窩兒,躺了半天還不見荷花進屋,便爬起來推開窗戶往外看,但見灶房還亮著燈,他伸著脖子看了一會兒,又把窗子放下,穿鞋下地,跑去灶房找人。
時荷花正跪在地上委屈的擦灶台。她适才不出意外的挨了四奶奶一頓訓斥,末了只跟她說你若閑的沒事兒有空到村裏跟人掐架,不如把灶房細細收拾一遍,明日早晨灶上地上不許見一點兒的髒。
若說早時荷花還有些心虛,被這麼一罵一罰,卻只剩下委屈了。不錯,她今日或是有些衝動了,可也不是她故意撒潑招事,明明是她挨了辱駡,怎的還不許她給自己鳴冤了!跟人動手打架不對,可也要分個原由,大不了說她兩句就算了,用得著這麼罰她嗎。荷花吸了吸鼻子,心裏一百個不服氣。
正此時,長生光著膀子進了灶房,見荷花趴在地上,便道:「天黑了,該 睡覺。」
荷花心裏還憋著委屈,抬眼看見長生,又想起他對她好完全是為了換花生的事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他一眼,嗆道:「一邊兒去!」
長生被噎了回來,想了想,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站在門口沒動,迷茫的道:「你為什麼生氣?」
荷花把抹布一甩,仰頭喝道:「你哪只眼看見我生氣了!我什麼時候說我生氣了!你這個傻子!你懂什麼叫生氣?!回屋睡你的覺去!小心我揍你!」
長生嘴一抿,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氣呼呼的轉身走了。
荷花帶著氣兒地把抹布往水盆裏一扔,髒水濺了她一臉,更讓她憋屈得很,索性把水盆一推,坐在了一旁的柴禾堆裏。未幾,又聽外面起了腳步聲,卻是長生折返回來,仍是光著個膀子,似是在屋裏憋了一肚子氣回來,一進門便沖著荷花大聲道:「我沒做錯事,也沒闖禍,你生病我還照顧你了,你幹什麼大聲罵我?」
荷花也大聲喊回去:「誰要你照顧了!你不是得了花生嗎?還跑來看我幹嘛!我可沒花生給你!」
長生愣了一下,道:「我沒朝你要花生,我叫你睡覺。」
荷花一扭頭道:「我就不願意睡,不用你管。」
長生道:「可是你生病才好,不睡覺又要生病了。」
荷花哼道:「這樣你不又有機會疼媳婦兒,又能得花生了?你不更滿意了嗎?」說完又睨著他質問道:「你說,你是不是把馮瘸子那事兒也和奶奶說了換花生了?」
長生道:「沒有,說好了不說的,我沒說。」
荷花撇嘴道:「我才不信,你又幫我打無賴,又天天護著我上山下山的,可不就是為了換花生嗎?」
長生道:「不是,他是壞人,他欺負你了,不是為了花生。」
荷花知道長生傻乎乎的一根筋,不會說謊,可心裏生了脾氣偏就不願輕易信他,沖他揚著脖子一伸手,道:「那好,你把才你得的那三個花生給我,我就信你。」
長生眼皮一垂,一臉的不情願。
荷花收回手,沒好氣的道:「不給就是被我說中了,別在這兒杵著礙眼,還不走!」
長生受了欺負似地扭頭走了。荷花嘀嘀咕咕的罵了聲傻子,端了水盆去擦地,才把布擰幹,便見長生又進了屋來,伸手攤在她面前。
荷花看著他手裏的三顆花生,又看看他一副委屈不舍的神情,心軟了,卻是故意逗他,一把抓了花生作勢扔進灶眼兒裏。
「嗯……嗯……」長生盯著灶眼急得直哼哼,心疼得只似從他身上割肉一樣,想要去撿,又怕荷花生氣,雙手不停地在褲子上磨蹭。
荷花忍俊不禁,只道:「瞧你那 點兒出息。」說著把攥在手裏的花生遞給長生,又道,「給你,誰稀罕你這破花生。」
長生緊忙接過來,放在手心裏數,一個,兩個,三個,是三個沒錯。
荷花道:「得了,花生也給你了,大半夜光著膀子乍膘兒,找病呢你,趕緊回屋睡覺去。」
長生道:「你也睡覺。」
荷花一努嘴,道:「我這會兒還不能睡,看見沒,奶奶讓我收拾灶房呢。」
長生想了想,似是搞懂了,拉著長聲道:「哦……你闖禍了吧。」
荷花道:「才不是……」只還不容她說完,長生便轉身走了,出門時還委屈的嘟囔:「自己闖禍了還罵我……」
荷花慪得又罵了幾聲傻子,只後悔适才心軟沒把那幾顆花生給他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