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荷花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白日裏她娘與她說的那些話就跟用繩子在她心上栓了個疙瘩似的,越勒越緊,直讓她胸口憋著一股子怨氣,如何也疏通不了。想著自己傻子似的叫了那女人那麼多年嬸子,更是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她坐起來看了看長生,見他睡得安穩,便穿衣下地,去灶房取了火摺子和燈油,走到門口卻又站住,想了一會兒又把東西放了回去,悄悄地出了院門。
村子裏四下黑漆漆的,荷花難免有些害怕,可想起她娘那些委屈心裏又冒了火。她一路從村東走到村西,摸到了陳寡婦家,屋裏黑著燈,陳寡婦大概是早睡了。荷花繞到了她家房後的矮牆外,摸著黑兒在地上踅摸石頭。
她初時是想點了陳寡婦院裏的柴禾垛,甚或燒了她家的雞窩或是小西房。可不論怎麼氣,燒人房子絕人生路這種缺德事兒,她還真是幹不出來。是以,她想了想又換了主意,想著大夜裏把陳寡婦家的窗紙全搗破了,就算不凍她個好歹,也夠她搓火的。
只她正尋著石頭,卻忽聞遠處傳來些響動,抬眼一看,卻似有個人影往這邊過來。荷花嚇得一哆嗦,心道這大夜裏的除了她怎能還有人在這村子裏亂串?別不是遇上鬼了!
荷花心裏突突直跳,緊忙躲到樹後張望,但見那人一路走到陳寡婦家後院小門,做賊似地四下看了看,推開門走了進去。雖是夜裏看不清楚容貌,但那條瘸腿荷花卻看的真切,不是馮瘸子卻是哪個!
荷花腦子裏頭一個冒出的想法是這馮瘸子色膽包天,夜闖民宅意欲奸/淫婦女,她下意識的想要大聲喊人,可一瞬間又醒過味兒來,白日裏才從她娘那兒聽了陳寡婦的下作事兒,心道這馮瘸子別不是和那女人商量好幽會偷情來了?如此一想,荷花緊忙跑到小門兒外,院門虛掩著,她悄聲推門進去,躡手躡腳的走到後牆根的窗戶底下,屏氣細聽。
「臭無賴,你別碰我,找你那小婊/子去。」
「好人兒,我想著你呢,那小雞雛子有啥好的,還是你有味兒……」
「呸,你罵誰呢!」
「沒有沒有,我疼著你,快讓我看看你傷著沒?」
「那小婊/子跟她那混蛋爹一樣,下手忒狠,我這兩日牙都松了。」
「來,我給你吹吹,李老狗哪兒會疼人了,白著你跟他這麼多年。」
「滾一邊兒去,你出去看看,哪個男人不比你這瘸子強!要啥沒啥,還只管吃我喝我的!你當你是小白臉兒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
「嘿嘿,我這本事不在外頭,全在床上,這世上再沒比我會疼人的了……」
「唔……滾,滾……」
屋內一對男女滾到了床上親熱,屋外荷花邊 聽邊罵,心說這倆貨果真是一道上的,不用說,她的那些流言蜚語與他們脫不了干係,許就是這陳寡婦故意說出去的。再聽陳寡婦話裏話外提了和她爹的事兒,荷花更是惱火,咬牙一恨,悄聲出了院子。
話分兩頭,只說适才荷花穿衣出屋的時候,長生其實已經聽到了動靜,他沒理,他想荷花大概是起夜去茅廁了,他其實也想去,但是奶奶說了要疼媳婦兒,所以還是讓媳婦兒先去。他躺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見荷花回來,他尿急,忍不住下地出屋,跑到茅廁外沖裏面道:「荷花,我要尿尿。」
自是沒人應他,長生想,也許荷花在拉屎,不願理他。他默默地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荷花出來,忍不住再次催道:「荷花,你快點兒,我要尿尿。」
仍是沒人應,他想探著脖子往裏瞧瞧,可小時候奶奶跟他說過,看女孩兒解手是要被打的。他有些著急,想要站在牆根兒解決,可奶奶也跟他說過,他不是小孩兒了,不許隨便脫褲子尿尿,必須要去茅廁才行。
正在他捂著褲襠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推開,荷花從外面跑了進來。
長生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他眼看著荷花跑去灶房,愣了愣,往後退了兩步伸著脖子往茅廁裏看,再扭頭望著敞開的院門,一頭霧水。不過這一驚下,他倒是暫時忘了尿意,忙跟進了灶房。
荷花去灶房拿了火摺子和燈油,才一轉身,便見長生瞪著眼一臉莫名的望著她。她嚇得低呼了一聲,捂著心口罵道:「作死呢!大夜裏站人家後頭,你想嚇死我啊!」
長生道:「你怎麼沒在茅廁?」頓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什麼,又補了一句,「咱家有茅廁。」
荷花沒聽懂長生在說什麼,她也沒心思聽,只道:「不用你管,你老實回屋睡覺去。」說完就要往外走。
長生緊緊的跟在她後面,不安的道:「你要幹嘛?為什麼不睡覺?晚上應該睡覺。」
荷花道:「我有要緊的事,你先睡覺去,我辦完了馬上就回來。」
長生煞有介事地道:「不行!奶奶說了天黑不許到處亂跑,不許出去!」他聲音大,荷花只怕把四奶奶吵醒了,連忙把他扯進灶房,關上門道:「你疼媳婦兒不?」
長生點頭。
荷花道:「疼媳婦兒就得聽媳婦兒的話,我現在出去辦點事兒,一會兒就回來,你老老實實回屋睡覺,不許出聲,聽到沒。」
長生眉頭一皺,被難住了,奶奶說過天黑不許出門,也說過要疼媳婦兒,那他是該拉住荷花不讓她走呢?還是該聽她的話回屋睡覺?
荷花見長生不吱聲了,只道他聽了她的話,又囑了他兩句就轉身出屋了 。長生仍是沒想明白,也不阻止她,也不回屋,只不知所措的跟在她後面。
荷花瞪眼道:「跟著我幹嘛,回屋睡覺去。」
長生沒動也沒言語,打定了主意跟著她似的。荷花著急,只怕錯了時機,忽的腦子裏一閃,又想到什麼,神色一轉,對長生道:「你跟著我也成,但是必須聽我的,我讓你幹什麼就得幹什麼,這就是疼媳婦兒,知道不?」
「嗯。」長生愣愣的點了點頭。
荷花道:「頭一件,你先回屋穿件外衣,大半夜別凍著了,快點兒!」
「哦。」長生扭頭回屋穿衣裳,沒一會兒就跑了出來。荷花望瞭望四奶奶的窗子,帶著著長生悄悄離了家。
兩人一路來到陳寡婦家後院,荷花指著院裏的後窗戶對長生道:「看見那窗戶了沒?一會兒你就在那窗根兒底下守著,裏面要有人推窗子,你就給我推回去,按住了,說什麼也不能讓裏邊的人從窗子裏出來,明白沒?」
長生向院子裏望瞭望,轉頭對荷花道:「那是別人家。」
荷花道:「我知道是別人家,住在那裏面的不是好人!是壞人!她欺負我了,欺負你媳婦兒了,就跟那馮瘸子一樣,你是不是該幫著我,向著我?」
長生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荷花說完拉著長生從小門進了院子,趴在窗根兒底下細聽動靜,確認馮瘸子還在裏面沒走,便對長生悄聲道:「剛才說的記住了,把窗子守好了,不許讓裏面的人出來,我走開一下,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兒,只要我沒回來你都別理。」
吩咐完長生荷花便繞道房子前頭,尋了個木棍見屋門從外面別住,又躡手躡腳地摸到陳寡婦家院子裏的柴禾垛,把燈油全撒在上面,拿出火摺子點了火。小火苗遇著大片的燈油一下著了起來,卻也不旺,荷花就蹲在邊兒上添柴禾,守著火苗子越燒越旺。
這會兒全村老少睡得正香,屋裏的陳寡婦和馮瘸子親熱完了也貓在被窩裏睡覺,卻是村裏的幾條狗先察覺了火勢,先是一條狗汪汪叫了幾聲,緊接著全村的七八條狗都開始狂吠。
屋裏的陳寡婦和馮瘸子做賊心虛本就睡得輕,這狗叫聲一起倆人就醒了,一睜眼便見窗戶外頭一片大亮,陳寡婦叫了聲不好推開窗子一看,卻是自家柴禾垛起了火!她急得緊忙下地穿衣裳要去撲火。這馮瘸子卻是嚇得一時沒了主意,愣在了那兒。
陳寡婦罵道:「楞啥呢!大老爺們兒不知道幫忙啊!」
「啊?啊……」馮瘸子應了一聲連忙去摸褲子。
正這當口,忽聽外面起了鑼聲,兩人一驚,立時變了臉色。這說明村裏有人也見了這兒起火,敲鑼招 呼著村民過來救火呢!可不是,大夜裏狗叫得歡,村裏人都得被吵醒出來看看咋個回事兒。
馮瘸子原就是跟人通姦被打折了腿,見這狀況自嚇得沒了膽,褲子還沒穿上呢就趕緊滾下炕往外跑。
「別……別出去!」陳寡婦也是嚇壞了,只怕馮瘸子這一出去被趕來救火的村民撞見,只她追到門口卻見馮瘸子用力推門怎麼也推不開。
「娘的!這門咋頂上了!」馮瘸子一邊罵一邊撞門。
「你作死呢!從前面走讓人撞見還活不活了!」陳寡婦一把抓了他,也顧不得想這屋門怎麼就平白從外面頂住了,只急道,「從後窗戶那兒走,奔房後小門出去,那兒沒人!」
馮瘸子又慌忙跑回屋裏去推後窗戶,才推開一個縫兒,碰!窗子又重重的落下,似被什麼從外面頂了回來。馮瘸子嚇得往後一仰,栽在地上,臉色煞白瞪著眼指著那窗子道:「有……有……有鬼……」
陳寡婦跟進來一看,媽呀一聲,也差點兒癱在地上,那窗子上分明有個人影……
倆人正嚇得發顫,便聽咚咚的砸門聲,有人在外高喊:「他二嬸子!醒著沒!我們可要進去了啊!」
陳寡婦這才回了神,但聽自家院裏已吵吵嚷嚷來了不少人,再看馮瘸子癱在地上,全身光溜溜的只穿了條褻褲,自己也衣衫不整的沒比他好多少,她慌得手足無措也不會應聲了,只四下尋衣裳。
時外面又有人說了什麼,陳寡婦也聽不進了,只這慌亂的時候,屋門被人推開,她嚇得拿床上的被子圍身子,還沒圍上呢,外面的人就進了屋來,卻是村裏的幾個嬸子媳婦兒,原是她一個寡婦的屋子男人不好進,幾個跟自家男人一道來救火連帶看熱鬧的女人進屋來看。這一看下,竟是看到了這幅場面。
幾個女人立時愣住了,瞪著眼看著半裸的陳寡婦和馮瘸子,待回過神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媽呀!不好啦!你們快來看那!」
男人們聞聲進屋,陳寡婦這回是真真的癱在地上了。
只說荷花适才在外守著,見陸續有村民過來,便緊忙尋了個角落藏了起來,待見有女人圍在陳寡婦家屋門口拍門,心就懸了起來,只怕長生那兒出個什麼意外讓那馮瘸子遛了。沒一會兒但見幾個女人闖了進去,緊跟著似是出了什麼狀況,院裏頭才把火撲滅的男人們也一個個跟了進去,這會兒荷花是正經放了心,她知若非是裏面出了事兒,男人們是不好夜闖寡婦門的。
荷花也見了她爹來救火,還跟著大寶,倆人自然也聞聲進了屋,沒一刻便見她爹和大寶先眾人從屋裏出來了。借著門口的燈光,荷花可看見她爹臉色是相當的難看,而大寶這 半大小子見了這事兒倒顯興奮得很,不願走似的一個勁兒得往裏面探脖子。她爹在大寶屁股上踢了一腳,罵咧咧的說了什麼,大寶便一縮脖子跟在她爹後頭訕訕的往家走了,只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往陳寡婦家裏望,似是錯過了好戲的模樣。
荷花看著這個解氣,只恨自己不能親眼見著陳寡婦被人捉姦在床的模樣,在心裏又罵了那陳寡婦千萬遍:讓你再裝!讓你造謠!讓你勾搭爺們兒!你這狐狸精!活該!
她藏在暗處罵了好久,眼見著她爹和大寶沒了人影才猛然想起長生來,狠拍了下腦門兒,暗道完了,他個傻子定還在那兒傻站著呢!這要是被人看見了又得惹出事兒來。
她緊忙繞到陳寡婦家房後,推開小門跑了進去。但見屋裏的燈光大亮,長生也不知道躲一躲,跟個木樁子釘在那兒似地,站在窗前的光亮裏,雙手死死的按著窗子,愣呵呵的低著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