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村口。
荷花吸吸鼻子,在手上呵了口氣,用力搓了搓,她想果真是入了寒冬,今天比昨天又明顯冷了幾分。她歪頭看看長生,他卻一點兒不覺得冷似的坐在她旁邊,靜靜的望著通向村外的小路。
四奶奶已經走了有些日子了,可每天一到時辰,長身便執意來這兒等著。她說過他幾次,見沒用也就由著他,日日陪著他來這兒坐著。頭些日子還好,這些天一日冷似一日,每每凍得她鼻尖兒發紅直流鼻涕,讓她著實有些受不住。
荷花往長生身邊兒挪了挪,倚在他身上,想讓自己暖和起來。長生歪頭看了她一眼,抓了她的手,默默地揣進自己的袖口裏。
長生的袖子裏暖暖的,荷花把手往裏鑽了鑽,故意用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熱乎乎的手腕子,逗他道:「涼不涼?」
長生搖頭,荷花便嘴角一彎,愈發往他身上靠了靠。
兩人就這麼擠在一塊兒,沒多久,忽聽村外傳來說話聲,荷花伸著脖子往村口張望,卻見幾個年輕後生一路說笑著往這邊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孫行舟,她下意識的從長生袖子裏把手抽出來,又往一邊兒挪了挪。
長生低頭看看自己的袖子,又歪頭看了看荷花,沒言語。
不多時,孫行舟一行進了村子,一眼便見了荷花于長生。孫行舟有些吃驚,迎面走過來,笑道:「大哥大嫂怎的在這兒坐著?」
荷花忙站來回道:「家裏坐著也沒事兒,出來透透氣。」
孫行舟看了一眼長生,轉又對荷花淺笑道:「天寒地凍的,小心著涼。」
荷花有些局促的道:「一會兒就回去了……」說完又不自覺地瞄向孫行舟身後的幾個後生,一個個都是斯斯文文的書生模樣,見她眼神瞟過去,均向她含笑的點了下頭。
孫行舟側身介紹道:「這幾位是我在城中的朋友,知道我在這兒代課教書,過來聚聚。」說完又轉對他的朋友道,「這位便是我說的霍大嫂了,這些日子多虧了她的照應。」
他話音才落,便有一位瘦瘦高高的書生上前向荷花行了個禮,笑道:「霍大嫂有禮,行舟隻身在此,我們這些朋友平日也幫忙不得,勞煩您照應了。」
荷花這輩子哪兒見過這麼多斯文書生,難免有些緊張,磕磕巴巴的道:「沒,沒什麼……應該的……」
孫行舟好像才想起旁邊還坐著長生,連忙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霍大哥,周夫子的朋友。」
眾人又轉向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長生行禮,長生搭拉著腦袋完全沒理會。
荷花尷尬之極,雙頰有些泛紅,好在孫行舟及時轉移了話題,對她道:「我才還想著一會兒去找您,卻是有件事兒要麻煩您。我這幾位朋友從城裏買了些酒菜,想晚上聚一聚,只我家中的柴禾不多了,我想先跟您借一些來用。這會兒見了您正好,不若您和霍大哥一併來我那兒吃晚飯,也算是我借花獻佛,謝您二位平日對我的照應了。」
荷花忙道:「不用了,你們吃吧,我家裏飯都做得了,柴禾我一會兒讓長生給你們送過去。」
孫行舟未再多讓,與荷花道了謝,便同友人一起離開了。
晚些時候荷花與長生回了家,一進院荷花就張羅著讓長生挑擔柴禾給孫行舟送過去,見長生很聽話似的進了灶房,便放心的回屋去燒炕,只沒一會兒卻看長生兩手空空的進來,回了裏屋。
荷花跟進去,見他脫鞋上炕鑽了被窩,便道:「不是讓你去送柴禾嗎,怎麼不去?」
長生翻過身去背對著她,荷花拍他道: 「你是男人,這大冷天兒的怎能讓媳婦兒往外跑,你不是疼媳婦兒嗎?」
荷花原想著抬了四奶奶疼媳婦兒的話出來,長生不論願不願都要乖乖的聽話,沒想長生非但沒動窩兒,反而把被子一蒙鑽了進去,不論她說什麼,就是不吭聲。荷花無奈,只好自己去了灶房。
不多時荷花又折了回來,有些生氣的沖窩在被子裏的長生道:「你幹啥把灶房鎖了?!」見長生不吱聲,又狠狠拍了他一下,道,「別跟我裝傻,我應了孫相公給他送柴禾,你把門鎖了是什麼意思?!周夫子走前囑咐的,讓咱們幫襯著些,一擔柴禾值什麼,我原怎麼看不出你這麼吝嗇?!快把鑰匙拿出來!」
荷花說了半天,長生就是打定主意不理她似的,蒙在被子裏一聲不吭。荷花氣得沒奈何,只好扭頭到外屋把燒炕用的柴禾撿起來勉強紮了一小捆,又沖屋裏大聲道:「你不是不給我開門嗎?那今兒晚上你就睡冷炕吧!」說完便拎了柴火出門去,走到院門口又扭頭看了一眼,見她那屋的窗子開了個小縫兒,長生正趴在那兒往外望,見她回頭又啪的一聲把窗子關上了。
「吝嗇鬼!」荷花向屋裏瞪了一眼,轉身走了。
只說荷花一路到了孫行舟的住處,耳聽著院子裏熱熱鬧鬧的說笑聲,她不好意思進去,只敲開了院門把柴禾遞給了孫行舟。孫行舟又謝了她一番,說屋裏幾個男人也不好請她進來坐,只讓她稍等一下便回了屋,沒一會兒又出來,拿了個東西遞到荷花面前。荷花一看,卻是一小盒胭脂。
孫行舟道:「昨日您雖說不要,可我想著還是該送您點兒什麼聊表心意,也不知您喜歡些什麼,只想胭脂水粉之類的女兒家總是喜歡的,就自作主張買了這個,還望您別嫌棄。」
荷花忽的有些無措,若是別的東西她定立時回絕了,只看著這小盒胭脂卻有些猶豫。她從沒有過這東西,她小妹妹桃花倒是有一個,是她相公進城賣菜時給她買的,她每次回門子都擦著回來,紅撲撲的臉蛋兒,紅豔豔的嘴唇兒,別提多好看了。她打心眼兒裏喜歡羡慕,她偷偷的想,等她嫁了人也要讓她相公買給她,要比桃花那個更紅的。
荷花有些心動,她是真的很想要一個,可她一個小媳婦兒好像不好收其他男人送的東西……尤其是這種東西……
她正猶豫著要開口拒絕,孫行舟卻先開了口,只道:「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大嫂收著便是,只當是換了柴錢了,若論起來這實抵不過您和霍大哥這些日子送我那些吃的用的……我倒也是有個私心,只想這麼長時間麻煩您也沒個回報,心裏不舒服,這會兒您若是不收這東西,我往後再有什麼難處,卻是著實不好意思再與您開口了。」
荷花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婉拒了,可看著這小盒子胭脂心裏癢癢的,不自覺的便伸手接住了。
孫行舟笑道:「這便是了。」
荷花才收了東西就後悔了,可東西已經接了又不好退回去,猶猶豫豫的不知該說什麼。
正此時,忽聽院裏孫行舟的朋友喚他,孫行舟應了一聲,回道:「你們先吃,我送霍大嫂回去。」
荷花忙道:「不用了,您進屋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孫行舟道:「天色晚,雖說是自家村子,可你一個女兒家到底不安全,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叫我如何過意得去?也不好向霍大哥和周夫子交代不是?」
荷花再要話,孫行舟卻已經回身把院門關上了。荷花不得拒絕,只好由著孫行舟送她回去。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荷花總覺得做賊似的緊張得不行,有兩次路邊有動靜,她以為是有人,一顆心差點兒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只怕別人看見她大晚上的還和個男人在村子裏溜達。待到了家門口,荷花手心兒裏都冒了汗了,緊忙轉對孫行舟道:「謝謝您,您趕緊回去吧,別讓您朋友等太久。」
孫行舟笑道:「送人送到底,我看著你進去再走,不差這一會兒。」
荷花心口猛跳了幾下,也沒敢在與他多說,抿著嘴進院去了。
屋裏,長生趴在窗沿兒上往外望,見荷花進了院,啪的關了窗子又鑽回了被子裏去。
荷花有些出神,完全沒聽到動靜,待進了屋見長生蜷在被窩兒裏,叫了他兩聲他沒應,只當他已經睡著了。便悄悄的拿了桌上的銅鏡去了外屋,點上油燈,把揣在懷裏的胭脂盒子拿出來,用指尖刮了點兒胭脂擦在臉蛋兒上,拿起鏡子湊到跟前兒打量。
鏡子裏的她臉上兩團嫣紅,看上去怪彆扭的,和桃花那紅撲撲的模樣差了好遠啊……
她想大概是因為沒塗嘴唇兒的緣故,她點了一點兒胭脂在唇上,抿了抿,再照。
好像更奇怪了……怎麼看怎麼想隔壁村張嬸兒跳大神兒時候的扮相……
荷花有些洩氣,想來大概是自己不如桃花長得好看。她拿濕手巾把臉擦了,再拿了鏡子照,還是她原來的樣子順眼,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也好看不了了。
她歎了口氣,把胭脂盒子扣上,回屋收在了櫃子裏,又湊到長生跟前輕輕拍了拍,小聲道:「長生,你把灶房鑰匙給我,我去拿點兒柴禾把炕燒上。」
長生沒應,荷花又叫了幾聲,他依舊沒理會。
荷花知道長生不會聽不到,他大概是生氣了。若說頭去送柴禾之前對長生的無理取鬧她還算理直氣壯,現在她卻有些莫名的心虛了,見他不故意不理她,也好像沒了大聲說話的底氣似的,訕訕的脫了衣裳上炕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