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日子一天天近了年三十,連著兩場大雪下來,天冷得要命,家家戶戶都在屋子裏暖和,村巷裏幾乎看不見人走動。荷花和長生也是,一整日幾乎都窩在屋子裏,恨不得連炕都不下。

雖家裏只他們兩個人,可過年還得有個過年的樣子,這日一大早荷花便熬了一盆的漿糊,端到屋裏放炕上,指使著長生去糊新窗紙,自己就靠在被和垛上剪窗花兒,先剪了福字兒的,展開來看了看,得意地吆喝長生道:「長生,你看好看不?」

長生正跪在炕上認真地糊窗戶,聽她喚他便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不太在意的點了點頭,繼續糊窗紙。

荷花又似自言自語的道:「你有福氣了,娶了我這麼個心靈手巧的媳婦兒,我告訴你,我剪的窗花兒那在咱們村兒算是拔頭份兒的,往年我家的窗花兒都是我剪。」

長生哦了一聲,表示自己聽到她在說話。

荷花自顧自的欣賞自己的手藝,又道:「你說我再剪啥樣兒的?要喜鵲的還是牡丹的?還是大鯉魚?金元寶?」抬頭見長生不感興趣似的沒啥沒應,便用腳丫子捅了捅他,獻寶似的道,「你先別弄了,你看我這個,你說你想要個啥樣兒的,你喜歡什麼我就能剪什麼,跟真的似的。」

長生聽了這話,轉過身道:「要個奶奶的。」

「啊?」荷花一愣。

長生認真的道:「你說的,我喜歡什麼你就剪什麼,我喜歡奶奶,你剪個奶奶。」

荷花一撅嘴,心裏嘀咕:你誠心耍我的吧,那我哪兒會剪。

長生爬到自己睡覺時對著的那扇窗子前,拍了拍,對荷花道:「剪個奶奶的貼在這兒,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了。」

荷花看他這樣兒又有些心疼,想著他從小兒沒離開過四奶奶,這回四奶奶走了這麼久,他嘴上不說,心裏不定想成什麼樣兒呢。

她正想著,但聞長生又道:「再剪個荷花的,貼在這兒。」邊說邊拍了拍右邊的那扇窗戶。

荷花愣了愣,抿著嘴笑了,正要開口說話,長生卻又搖了搖頭,道:「不對,不對,不貼在這兒……」他指著最右邊的一扇窗子道,「荷花的貼在這兒。」

荷花不樂意了:「幹啥把我貼那麼遠!」

長生彎著嘴笑道:「把我貼中間,左邊是奶奶,右邊是荷花。」

荷花見長生對著她笑得燦爛,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只覺心裏暖呼呼甜滋滋的,對他回了個同樣燦爛的笑容。

長生說的荷花到底是不會剪,想了想,最後剪了三個大豬頭代替。一隻肥頭大耳眯著眼睛傻傻笑的是長生,另外兩個頭上戴著花兒的是她和四奶奶,她把那兩個帶花兒的拿起來比較了半天,選了個漂亮的,笑嘻嘻的道:「這個好看,這個是我。」

長生在旁接話道:「奶奶好看。」

荷花拉了臉:「你是說我不好看啦?」

長生搖了搖頭,道:「不是,荷花也好看。」

荷花道:「那你說我和奶奶誰更好看?」

長生想了半天,有些為難:「都好看……」

荷花煞有介事的教導道:「我告訴你,你現在娶了媳婦兒了,往後只能覺得自己媳婦兒長得好看,即使是奶奶也不能比自己媳婦兒長得好看,知道嗎!」

長生愣愣的點了點頭。

「那我現問你,你說誰最好看?」

「我媳婦兒最好看。」

「誰是你媳婦兒?」

「你是我媳婦兒,你最好看。」

年三十,天一擦黑兒荷花就把包餃子的東西全搬進了屋裏,面和餡兒早就弄好了,餃子餡兒她特意準備了兩份兒,一份兒肉多的,一份兒菜多的。她原想著讓長生擀皮兒,她包餃子,想著能快些,可真幹起來卻比她一人還要費時。因長生執意把每個劑子都擀得圓圓的,有一點兒走樣了就要揉起來重新擀過,荷花看著著急,接手來幹,擀了一會兒了,一抬頭,卻發現長生站在一旁一個一個的檢查,只要是不夠圓的,都被他無情的揉成一個小面坨兒整整齊齊的放在了一邊兒。

荷花又氣又無奈,他卻理直氣壯的說:「奶奶說了,要把劑子擀成個圓片兒。」荷花掙不過,也只得依了他,結果直到天大黑了餃子才得下鍋。

兩人都餓得夠嗆,熱乎乎的餃子盛了兩大盤子。荷花把全是肉的餃子放在長生面前,夾了兩個放他碗裏,笑道:「多吃點兒,咱灶臺上還有呢,全是大肉丸兒的。」

長生看了看桌上的餃子,自己前面這盤兒裏的全是大元寶,荷花那盤裏全是小耗子,好奇地問道:「怎麼不一樣?」

荷花隨口道:「元寶的是肉的,耗子的是菜的,我不愛吃肉多的,太膩,你多吃點兒。」

「哦。」長生戳了戳自己碗裏的大元寶,迷惑的嘟囔道,「奶奶也不愛吃肉的,怎麼都不愛吃肉的……肉的好吃……」

荷花淺淺的笑了笑,又給他撥了幾個,道:「你覺得好吃就多吃點兒,吃肉長力氣,咱家就指著你幹活兒呢,開春的時候好好把地種上,等奶奶回來就歡喜了。」

長生想了想,假作認真的道:「哦,那你再給我煮一盤兒,我多吃點兒攢攢力氣。」

荷花一笑,拿筷子敲了他的腦袋,道:「還跟我耍心眼兒,不說你嘴饞!吃鍋望盆!少不了你的!」

見自己的小心眼兒被識穿,長生一縮脖子,吐了下舌頭。

年初二,荷花天不亮就起了,把炕桌擺好,放了個小銅鏡架在桌上,點了油燈仔仔細細的給自己搽胭脂。搽了抹,抹了搽,不是嫌太淡了,就是嫌太濃了,她想敢情這搽胭脂也得有手藝。

長生被她吵醒了,他揉揉眼,迷迷糊糊的道:「雞還沒叫呢。」

荷花沒應,小心翼翼的把臉頰上的胭脂塗勻,對著鏡子照了照,一大片的紅,怎麼看怎麼彆扭,只跟生病發熱了似的,明明桃花搽上不是這樣的。她拿手巾又把臉擦了,一邊擦還一邊抱怨:「你看,都是你跟我說話,我抹壞了吧。」

長生不明所以,蒙了被子翻過身繼續睡覺。

荷花忙活了一早上,長生起床疊被,穿了衣裳洗了臉,又到灶房裏盛的一碗涼餃子呼嚕呼嚕的全扒拉了,荷花仍坐在炕桌邊與臉上的胭脂較勁。待到她終於覺得勉強能看,手巾已有一大片被胭脂染成了紅色。荷花看了不禁心疼的嘖嘖感歎:「可惜了兒了,浪費了這老些個……」

她把胭脂盒子收好,再看長生,皺眉道:「誰讓你穿著舊衣裳了!」說著,從櫃子裏把一水兒的新衣裳給長生拿出來,一邊幫他換,一邊念叨,「今兒個回娘家,穿的規矩點兒,讓我爹娘看了也喜歡……還有我妹妹和妹夫,按老理兒,姐姐嫁人,出了門子的妹妹不能來,自打咱們成親,這可是頭回見著她們,讓他們見你乾淨俐落的,也有個姐夫的樣子……我那倆妹夫,我瞅著都沒你長得精神,咱們更得倒持倒持,不能讓舊衣裳給累了……還有,這回可不許不理人了,東西你拿著,到時候你給我爹送上去,我也不指著你嘴兒多甜,好歹你給我開口叫聲爹娘,別回回被我爹看不上,咱也不輸人什麼……」荷花最後扯了扯長生的袖口,抬頭道,「記住了沒?」

長生垂著頭嗯了一聲。

荷花見他這悶悶的樣子就覺得她這話大概又是丟水溝裏白費唾沫了,果不其然,待進了李家大門,長生又成了個悶葫蘆模樣。

兩人拿著東西進了屋,荷花先滿臉堆笑的叫了爹娘,便悄悄去扯長生的衣角。

長生沒吭聲,往前蹭了兩步,耷拉著腦袋一抬手,直愣愣的把手裏的酒罎子和點心盒杵到荷花爹眼前。

荷花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一閃,待反應過來臉上便是一黑。

荷花心裏氣得不行,一個勁兒的打眼瞪他,心說在家你怎麼會說,還會跟我耍心眼兒要餃子吃,怎的一見老丈人就犯愣,你可是誠心給我找罵呢!。

荷花娘趕緊過來解圍,接過長生手裏的東西,笑盈盈的道:「家來就好,不用拿這些東西,知道你們來,我一早就把炕燒熱乎了,快上來坐,我給你們沏水去。」

荷花道:「娘,您歇著,我來。」

荷花娘攔了她道:「姑娘出了門子,哪兒能還老讓你幹活兒,你們陪你爹說話,我水都燒好了,倒上就得。」說完掀了簾子出去。

荷花拉著長生坐在炕沿兒上,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爹的臉色,道:「爹,您身子好啊?」

荷花爹不冷不熱的應道:「嗯,好著呢。」

荷花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荷花爹道:「放心你就更別家來了。」

荷花一愣,但聽她爹又帶著氣兒似地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又不跟你妹妹他們似的加的遠,這一個村兒住著,走兩步道兒累死你啊?你說你這半年多家來過幾次?你娘這些日子總是咳,你倒好,成日只想著婆家的事兒,你娘養你這麼大咋不知道常回來孝順孝順?」

荷花縮著脖子也不知該說啥,她其實隔三差五的就往家來看看,送點兒棗子野果什麼的,只是怕她爹罵她,每次來也不敢進屋,只跟她娘在灶房裏坐上一會兒就走。這會兒見她爹瞪著她的樣子,讓她沒來由的心虛,覺得自己好像真是不理親娘的不孝女似的,又聽說她娘身子不好,不由得有些擔心。

氣氛正有些沉悶,小寶帶著寒氣兒的從外面跑了進來,進了屋哈赤哈赤的直喘。

荷花拉了小寶道:「跑這麼急幹嘛?」

小寶顯然剛和村子裏的小夥伴兒玩兒回來,一臉的興奮,笑嘻嘻的道:「跟虎子打雪仗來著,他打急了就追我,嘿嘿,沒我跑的快!」說完拿襖袖子擦了擦鼻子,從桌上抓了一把吃食往兜兒裏掖。

荷花爹狠狠拍了他的手,喝道:「吃零嘴兒是娘兒們幹的事兒,你個大老爺們兒往兜兒裏掖這幹啥!」

小寶被打得松了手,揉揉手爪子,一撅嘴爬到炕上坐下。

一旁,長生眼睜睜的看著小寶挨了打,下意識的摸了摸他掖著花生的口兜,捂著手往後蹭了蹭,一臉的不安,愈發如坐針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