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說荷花眼見著長生把那盒子往人家手中送,正驚詫發呆之際,孫雪梅聽了動靜轉頭望見了她,笑著向她打招呼:「荷花。」
荷花被喚回了神,腦子裏還是懵懵的,忙擠了個笑臉走了過去。她只怕自己遠處看不真切,特意下瞥了一眼長生手中的盒子,果真是他那個寶貝無疑,再看長生,但見他一臉無辜的望著她,甚或還有幾分委屈:人家不要他的東西。
孫雪梅對荷花笑道,「我才還想著一會兒跟長生去你家找你說說話呢,巧得你便來了,可是來找我的吧,有事?」
荷花有些尷尬,本來她與孫雪梅也稱不上閨中密友,向她求人情便有些張不開嘴,如今看著長生把心窩子熱乎乎的遞給她,心裏更是說不出的憋屈難受,可一時也找不到別的話敷衍,只臊著臉道:「想請你和程老爺吃個飯……」
孫雪梅笑道:「別叫什麼老爺不老爺的,倒叫外道了,我比你長兩個月,你若不嫌棄叫他聲姐夫便是,又或者叫他聲大哥也好,他也不是計較的人。」
荷花扯了扯嘴角沒應,孫雪梅又道:「只是不巧,他剛剛回縣城了,來了這麼幾天了,只怕是衙門裏有事尋他。不過他走了也好,咱們許久沒見,好些體己的話當著他還真不自在,就咱們姐妹一塊兒說說話才舒坦……哦,對,還有長生。原我在村子裏一個朋友都沒有,人家都避著我,這麼多年也只你們倆不嫌我和我說話,如今你們倆成了親,不知怎的,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歡喜,倒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似的……我也不是那些讀書人,說不出什麼那個意思來,總之就是許久沒見著你們,這回一下子都見著了心裏高興……」
孫雪梅兀自說得歡喜,荷花卻是面露赧色,越聽越覺得尷尬彆扭。孫雪梅許是看出了什麼,收了話茬,道:「看我,一見著你們就只顧自己歡喜了,你莫不是有事找他?」
荷花臉上一熱,磕磕巴巴的道:「也沒什麼事,不是我……是我爹想與程老爺說說話……咳……也不是我爹,是我弟弟,大寶……他……」
孫雪梅越聽越迷糊,瞪著眼一臉的迷茫。
荷花只覺沒臉的很,可話既然說了也不能只說一半兒,再者也沒法與她爹交代,只豁出臉面道:「是這麼回事,聽說縣衙門裏在招衙役,我爹是想跟程老爺打聽打聽可有什麼規矩沒有,想讓我弟弟大寶去試試。」
孫雪梅道:「原是這個,我倒也聽他說過,不巧他才走了。不過沒關係,過不了幾天他還要來接我回去的,到時候讓他登門去拜望一下李大叔便是。」
荷花臊得恨不得紮進土裏去,聽了這話更覺自己好像縮啊縮,縮到孫雪梅腳底下去了,下意識的搖頭道:「不用,不用麻煩了……其實我爹也只是那麼一提,大寶也未必是那塊料,別麻煩程老爺了……」
孫雪梅卻是熱情,只道:「不是說了別說這見外的話了嗎,他公務上的事我一個女人應不得什麼,可我想著只讓他給大寶指點指點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到時候有什麼比試挑選的,咱們有個準備也吃不了虧……」
荷花越聽越臊,只恨自己沒臉的說了這些,這會兒這心情還不如直接讓她爹拿鞋底子抽她一頓,只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道:「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我剛說這些就當我沒說,別給你們添麻煩了……今兒風大,你趕緊屋去吧,別著了涼……我們先走了,等你不忙時咱們一塊兒坐……」說著也不等孫雪梅回話,扯了長生便走。
「嗯……」長生好像有話沒說完似的回頭,荷花抓了他胳膊的手用力一掐,長生疼得回了頭,委屈的看了她一眼,腦袋一垂,不情不願的捧著自己的小盒子跟著她走了。
身後,孫雪梅愣了半天也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不明所以的轉身進了院。
荷花一路掐著長生的胳膊冷著臉回了家,進了院便把手一甩進了灶房,悶不吭聲的舀水生火做飯。
她心裏又氣又恨又委屈,明明平時給她一個都跟在他心口剌肉似的,倒了兒卻連盒子一塊兒給了別的女人,虧得她平日裏得了他的花生還開心,只當是他把自己放進心裏疼著了,原跟人家一比自己什麼都不是,還傻了吧唧的美呢!又氣自己怎麼這麼沒臉皮,那些討人請的話居然還說得出口,真是自己給自己抽大嘴巴,活該人家不把她當回事兒!
荷花想著想著就掉了眼淚,又緊忙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淚擦了。
不哭,我才不哭呢,那個王八蛋大傻子才不值得我為他哭呢!不就是一盒破花生麼,他愛給誰給誰,我才不稀罕!
「你怎麼了?」長生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捧著花生盒子,不安的望著荷花……
荷花假裝聽不到似的不搭理他,把手裏的柴禾用力丟進灶眼裏。
長生看出荷花在生氣,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惹她這麼生氣,他小心翼翼的探頭去看,她眼睛裏閃啊閃,好像是要哭。
長生更加不安了,愣了愣,訥訥的道:「對不起……」
荷花拿燒火棍捅了捅灶眼,氣不順的頂道:「誰說你對不起我了!你有啥對不起我的!」
長生想了想沒明白,慢慢的蹭到荷花身邊蹲下,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荷花捅了捅灶眼,停了手回頭道:「我問你,你那花生全是給她留的不是?」
長生怔了一下,有所覺悟似的低了頭,心虛的扣了半天手指,小聲嘟囔:「說好的……給她攢著……」
荷花瞪著長生,雖然已料到了,但他親口跟她承認,真似往心口捅了把刀子,直讓她又氣又委屈,只恨不得攥著手裏的燒火棍一下打他腦袋上。她攥了攥手,到底沒掄過去,一咬牙甩過臉去不搭理他,恨恨地往灶眼裏又扔了幾塊柴禾。
長生蹲在荷花旁邊兒搭拉著腦袋不言語了。他惹荷花不高興了,非常的不高興,他覺得自己做了很嚴重的錯事了,他好像不應該給雪梅花生。可是他答應了的,爺爺說過答應人家的事就一定要遵守諾言,他遵守諾言了,他做的是對的。
長生翻著眼皮偷偷看了荷花一下,扭了扭身子,打開了自己的小盒子,扒拉了半天,找出一顆最大的默默遞了過去。
荷花正氣恨委屈,便是長生這會兒把一盒子花生都給她也消不了她的氣悶,更別說只給她這麼一顆。荷花隨手把那花生打掉,氣道:「我才不稀罕這破東西!」
花生被荷花打進了灶眼兒裏。長生一下變了臉色,立時把手伸進鑽進灶眼兒裏去撿,花生撿了回來,手也被火燎到。
荷花嚇了一跳,緊忙拿沾了冷水的是手巾敷在他手上,正要問他疼不疼,抬頭卻見長生不知道疼死的,只管緊張的盯著他的花生,帶了怨責的瞥了她一眼,再看手裏的花生,心疼得直哼哼。
荷花氣又上來,大聲道:「就為了這麼個東西生生往火裏伸手爪子,你是傻子嗎?」
長生攥了花生,嘴角一撇,望著荷花大聲道:「我不是傻子!」
荷花氣道:「你怎麼不是傻子!人家都嫁了人了!男人是捕頭老爺,管著多少人,威風著呢!你算個什麼!你以為你攢幾個破花生就行了?!你恬著臉往前送人家都不要,你個大傻子!」
長生蹭的站了起來,瞪著荷花生氣的大喊:「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說完便氣鼓鼓的轉身走了。
荷花心裏也氣恨委屈得不行,嘟囔著罵了一聲臭混蛋,便隨手抓了地上的燒火棍繼續燒火。
她拿了棍子胡亂捅了半天,心裏卻越想越憋屈。明明是他被捉姦當場,這話還沒說兩句,他倒氣性上來了。她多大的委屈啊,他連一句好聽的都不會說,愣呵呵的說句對不起就完事兒了,最後他這一甩了臉子,反成了她的不是了!便是這樣她還得蹲在這兒煙薰火燎的伺候他給他做飯,他就進屋想別的女人去!再一想當時他把那盒子死命往人家手裏塞的樣子就更覺搓火委屈,她哪兒還待得住,用力把燒火棍往地上一摔,起身追進了屋。
荷花一進屋,正看見長生坐在炕頭,低著頭盯著他那花生盒子,一副遺憾委屈的模樣。荷花想他必是在想人家媳婦兒了,氣得二話不說,一下子撲了上去,把長生按在了炕上。
長生嚇了一跳,抱著自己的小盒子道:「你幹嘛?」
「幹嘛?我打你!」荷花說著便揚了拳頭,劈裏啪啦的往長生身上落了下來。
長生挨了幾下之後才反應過來,連忙抱著盒子閃躲,爬上炕去。
荷花爬上炕追打過去,嘴裏還大聲罵著:「臭混蛋!你還敢跟我瞪眼!我還沒罵你呢,你還跟我大聲嚷嚷!你做了什麼好事了敢跟我大聲!我吃你一個花生都跟啃了你肉似地,敢情你全是給人家媳婦兒留著的!你還跟我裝傻充愣,心裏的花花事兒比誰不少!當著媳婦兒就敢跟人家勾勾搭搭!背著我還不定能幹出什麼呢!還有臉跟我說什麼‘說好的,給她攢著’!你這王八蛋,太欺負人了!」
長生這會兒也顧不得他那小盒子了,一邊抱著腦袋啊啊的喊,一邊滿炕亂爬。
荷花輪著拳頭追他,越打越火兒:「忘恩負義的白眼兒狼!臭混蛋!虧得我對你那麼好,給你做飯縫衣洗臭腳丫子,還給你……」荷花瞪著長生的褲襠憋紅了臉,揚了拳頭頓了一下,到底沒往那兒打下去,轉而狠狠的錘在他大腿上,語無倫次的罵道,「你不是傻子,我才是傻子呢!往後我再對你好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你不是想著別人嗎!我今兒就走把她給你換過來!你拿花生把她撐死我都不管!我再不給你當媳婦兒了!你找她去吧!王八蛋!」
「啊!!!」長生被打得惱了,抱著腦袋大吼了一聲,「好!」
荷花停了手望著他,呼呼的喘著粗氣,瞪眼道:「啥?」
長生也瞪大了眼睛,生氣的大吼道:「你走吧!不要你了!不要你做媳婦兒了!」
荷花愣了一下,望著長生一字一頓地道:「你說啥,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長生怒氣衝衝的大聲道:「不要你做媳婦兒了!雪梅笑,雪梅不打人!你打人!不要你做媳婦兒了!」
廂房,四奶奶和周夫子站在屋門口,聽著長生屋裏突然沒了動靜,不禁面面相覷,一臉的莫名。
只說适才周夫子藉口問病來找四奶奶說話,聽著長生和荷花回來,只覺不合適忙要出去,才走到屋門口便聽荷花和長生在廚房裏似是絆了嘴。他猶豫著沒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長生氣呼呼的從灶房出來回了屋,沒一刻荷花也跟了過去,才一進屋,兩人便打了起來。嚷嚷的什麼聽不真切,只隱約聽著荷花在罵人,好像很惱火的樣子。四奶奶也聽了聲音從裏屋出來,兩人在屋門口緊張的站了一會兒,只聽屋裏忽然靜了下來,好像一下被人掐了嗓子似地,什麼聲音都沒了。
四奶奶不放心,想要過去看看卻被周夫子攔了,只勸她道:「別去了,小倆口吵架,來的快去的也快,也許這會兒沒聲音是和好了呢……」
只他話音才落,便聽屋裏傳來一聲荷花變了音調的嘶吼——「啊!!!我打死你!!!」
四奶奶和周夫子完全被嚇傻了,兩人提心吊膽的幹瞪著眼不知所措,站了好半天忽聽那屋門被用力推開。兩人也顧不得什麼,忙出了屋,正見荷花抱著個包袱,腦袋冒火似地頭也不回的走了。
兩人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互看了一眼,又緊忙進了長生的屋子。
一進屋,兩人又是一呆,但見長生耷拉著腦袋坐在炕上,整個人狼狽之極,頭髮也散了,衣裳也開了,聽見有人進屋,微微抬了頭看過來,又露出了臉上紅紅的大巴掌印子。他翻著眼皮哀怨委屈的望著二人,那神情活似個才被相公淩虐的小媳婦兒,見他二人驚詫的模樣,又氣又臊似地撇了撇嘴,撅著屁股一頭紮進了被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