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荷花回娘家了,四奶奶沒弄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兩人打成這樣,但見荷花走時那模樣必不是什麼小摩擦。荷花走後,長生好像也存著氣似的,白日裏扛著鋤頭上山幹活,回家便悶不吭聲的在屋裏坐著。四奶奶看在眼裏,什麼也沒問,只假作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照常過日子。

就這麼過了三日,長生自己越來越覺得難受彆扭。頭兩日的晚上他只管鋪自己的被褥,還故意似的把自己的被褥鋪在最中間,就好像荷花沒嫁給他時一樣。他現在沒媳婦兒了,他要像以前一樣一人占一整張炕,想怎麼滾就怎麼滾,也不會有涼腳丫子來冰他。

可這麼睡了兩日,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舒服,有時候半夜醒了翻個身,發現身邊沒人會驚得坐起來,愣一會神兒才清醒,再躺下卻又睡不著了,只想著荷花在的時候總把腳丫子鑽到他被窩兒裏蹭啊蹭,雖然有點兒涼,他心裏卻怪舒服的。他想念和荷花鑽在一個被窩兒裏睡覺的時候,即便她不是每次都給他摸褲襠……

長生抓著被子側身望著一旁空空的地方,然後鑽到被子裏,躺了一會兒,再鑽出來,那兒還是空空的,他輕輕歎了口氣,很落寞的又鑽回被子裏去。

第三日晚上,長生把自己的被子鋪到一邊,把荷花的被褥鋪在另一邊,愣愣的坐了一會兒,起來把荷花的被子往自己這邊兒扯了扯,抿著嘴想了想,又扯了一下,最後把兩套被褥緊緊地貼在一塊兒才鑽進被窩兒裏睡覺。可躺了半天就是睡不著,坐起來望著那空空的被褥發呆,最後扯過兩個枕頭塞進去,假裝荷花蜷在被子裏。

另一邊,對於荷花抱著包袱氣呼呼的回了娘家,荷花爹並沒有說什麼,甚至連問都沒問,就好像荷花只是回娘家看看,甚或從沒嫁出去過似的。卻是荷花娘又驚訝又擔心的拉著荷花問長問短,只說兩口子拌個嘴是常事,吵完也就過去了,哪兒能總往娘家跑,長生那麼老實,也挺知道疼你,他有什麼做的不對的,你寬容些便是了。

荷花也不好說是什麼事,只說她自己有分寸,讓她娘別為她操心,問急了便說這次死活不回去了,娘家若容不下她她便走,山高水遠的走到哪兒是哪兒,縱是死在外頭了也不回去

她這麼一說,她娘再不敢勸,可心裏卻是更擔心了,想要去霍家問問什麼事,又怕荷花知道了怨她,只私下裏跟荷花爹絮叨。荷花爹聽得不耐煩了,便說你平日不是想閨女嗎,這會兒回來了你倒來事兒了,你要不願意看見她我拿棍子把她打出去你可樂意了?荷花娘唯唯諾諾的不言語了,心裏只歎這男人到底心大,也不知道為閨女的事兒操心。同時心裏頭也埋怨上了長生,只想荷花都回來三日了,也不見他登門來接,也不知是因為他傻還是壓根兒沒把荷花放心坎兒上。

只在荷花娘擔心的時候,長生終於出現了,卻也不是來了李家,而是去了李家的田地裏。只說這日一大早荷花爹和大寶下地,遠遠的便見田裏有個人已經掄著膀子幹上了,稍近些便看出原是長生。

大寶愣了一下,去看他爹的臉色。荷花爹什麼也沒說,沒看見似的招呼大寶幹活兒。長生也不與二人說話,只管幹他自己的。一上午,大寶好幾次想要上前跟長生說話,只看他爹臉色不好也沒敢過去。

中午,荷花爹和大寶停了活兒回家吃飯,大寶追上他爹道:「要不叫我姐夫一起回去吃飯吧……我姐……」

荷花爹一瞪眼打斷道:「咋的,咱家糧食多的吃不完了?」

大寶沒再說話,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長生往前跟了兩步,見他們不搭理他便悻悻的站住了,腦袋一垂坐在了田埂上。

回到家,大寶特意跑去灶房與荷花說話,荷花只當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一下。大寶討了個沒趣兒,也再不提了。

大寶和荷花爹在家吃了午飯,歇了個晌覺,養足了精神下地幹活兒。到了地裏的時候,見長生仍在那兒低頭坐著,卻和他們走時一模一樣,聽見他們過來便抬了頭,什麼也沒說跟著幹活兒

下午荷花娘送吃食來,長生見了荷花娘,停了手上的活兒,眼巴巴的伸著脖子往她身後望,見她後頭再沒人了,失望的扣了扣手裏的鋤頭,耷拉著腦袋站了一會兒,繼續幹活兒。

荷花娘見他這模樣,又聽大寶說他中午好像都沒回家吃飯,不免有些心軟,只歎道:「這孩子,說他傻吧,倒也知道來老丈人家幹活兒討好,說他不傻吧,連句話也不會說,但凡你上前說句好聽的,咱們也好給你說好話不是?」

長生到底沒上前說話,荷花娘卻還是幫他在荷花面前遞了好,只說長生這孩子嘴拙心實,會幹不會說,你若是等著他來哄你,不定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荷花乾巴巴的道:「我沒等他這個,別說他不來,就是來我跟前兒說一萬句好話也是一樣,我就是不想跟他過了。」

荷花娘急道:「你這孩子怎麼盡說這沒用的胡話,你可是要把娘急死不是?」

荷花垂著眸子不言語了,她娘又與她絮叨了一晚上,見她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依舊是那個冷臉,垂著心口歎氣走了。

荷花娘走後,荷花一人靠在炕上發怔。不想與長生過了的話雖說是氣話,可也真是她心裏冒出來的念頭,卻也不是不想與他過,是不知該怎麼過了。從前自己心裏還總念叨,他雖然傻,但心眼兒是實的,對她的好她也看在眼裏。如今再往前想總覺得跟個笑話似的,他對她的那些好她現在真是分不清是真的把她放在心裏了,還是只為了應四奶奶那句「疼媳婦兒」的話。

她跟他成親近一年,這麼實心實意的待他,卻還不及人家那三年沒見面的。她想或許在他心裏自己一輩子都比不上人家,荷花想著想著便掉了眼淚。她娘這兩日一直問她想要等個什麼結果,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長生那性子,她是不指著他找上門來哄她,其實他能跑去她家地裏給幹活兒已經挺不容易的了。可她一點兒也不覺得感動,她想若是她這回撞見的是別的事,哪怕是他跑去和陳寡婦勾搭睡覺了,她打過罵過,偷偷哭上一鼻子,見他這樣兒怕也就心軟了。但這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他是把心窩子掏給了人家,根本不把她當回事兒。

兩口子吵架,不論誰低頭,總要有個結果,可她想這回便是長生低了頭她怕也是過不去這個坎兒。不是氣有多大恨有多深,是心寒了。她熱乎乎的心被扔進冰窖子裏,想再捂熱了哪兒那麼容易,更何況那白眼兒狼就是一顆捂不熱的心,用冷心捂冷心,她想不出個結果來。

只說荷花這邊沒了心思,長生那邊兒卻是定了主意似地,自己家山上的地也不管了,每日只管奔李家地裏賣力氣幹活兒,中午也不回家吃飯,一個人可憐巴巴的坐在田埂上等著,等下午荷花爹和大寶來了,再跟著他們一塊兒幹。

荷花娘看著他可憐,下午送吃食的時候會給他多待幾個餅子,荷花爹倒也不理,卻是長生低著頭死活不要。荷花娘沒奈何,想了想,只說是荷花給他的,長生這才抬了頭伸手接著,臉上還帶了些喜色。

荷花娘每每與荷花念叨,只道:「長生這樣便算是好的了,你就消了氣和他家去吧。他這麼個大小夥子,每天中午不吃飯的等著你,你實在氣不過,只去地裏看他一眼也好啊,你們小倆口兒置氣,可也別把他身子熬壞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荷花回道:「您甭理他,手腳長在他身上,他愛在哪兒幹在哪兒幹我管不著。您還說他是實心眼兒,這回讓您瞧瞧他那肚子裏的腸子也彎著呢,不吃飯?給誰看?他就是裝可憐呢,臭無賴!」

只她嘴上這麼說,可如此過了七八天,終還是受不住了。卻也不是為了別的,只見長生終日只管來李家地裏幹活兒,卻把自家的地全荒廢了,那可是他們倆一鋤頭一鋤頭辛苦開出來的。

荷花心裏著急,可也不想與長生說話,倒像是她如何念著他似的。最後也只趁她爹和大寶下地的時候,自己悄悄跑去山上照料,好在早過了農忙時節,她一人也幹得過。她一邊兒幹著一邊兒來氣,只氣自己沒骨氣,到了兒還是念著總得有回去的一日。

荷花娘從胖丫兒那知道了荷花偷偷上山幹活兒的事兒,心裏多少有了些安慰,只道荷花心氣兒已經順了,不過是等著長生給她個臺階下,便趁每日下午給送吃食的時候,偷偷教給長生說:「你只在這兒傻幹不行,去跟荷花說些軟話,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早晚能跟你回去。」

長生似懂非懂似的點頭,荷花娘當他是明白了,可等了兩日仍不見他登門來找,心裏又氣又歎,只說這長生當真是個傻腦子。

其實長生並不是沒找,只是沒去家裏找。只說荷花回了娘家,也不好意思每日賴在家裏白吃白喝,便把原自己沒嫁人時幹的活兒又全接了過來。她每天早晨都要去井邊打水,頭幾日還好,她知長生每天早晨打水的時辰,故意避開了,可後來不知怎的還是讓他給撞見了。自此他便黏上了她,不管她什麼時候去打水,總能見他在井邊兒坐著等她,看她過來就趕緊去拿她手裏的水桶幫著打水,然後一路幫她擔回家去。

荷花初時並不願領他這個情,可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再者她自己擔兩桶水其實也是吃力。原做姑娘時幹的活兒多,擔兩桶水不覺什麼。嫁了長生一年多,家裏但凡用些力氣的活兒全是他幹,倒把她給養軟了,擔了兩天便覺膀子疼得不行,這會兒他搶著要幹,她也便由著他,只一直冷著臉,不跟他說話。

長生每次都幫荷花把水擔到院門口,放在石階上,然後便一臉期待的望著荷花,等著她跟自己說句話,或是露個笑臉,甚或叫他一塊兒進院,哪怕只是喚他幫著把水提進去也好,可荷花回他的永遠是一個白眼兒。長生每每失望的低了頭,在門口站上一會兒便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荷花一直冷著臉子對長生,長生卻也沒被打擊的泄了氣,反是愈發的黏糊了上來。每日裏只要不下地,就遠遠地坐在李家門口等著,見荷花出來便跑過去,也不說話,就不遠不近的在她屁股後頭跟著。荷花若不耐煩了回頭瞪他,他便站住,可憐兮兮的往後蹭蹭,等荷花回頭走了,他又趕緊跟上。有時荷花幫她爹娘去別人家傳話或借還東西,長生就在人家門口坐著等著,人家請他進去坐他也不理,只等荷花出來再默默的跟上。

村裏人本就知道荷花與長生鬧彆扭回了娘家,如今長生又尾巴似地跟著她,三姑六婆難免閒話議論,說得最多的便是荷花嫌棄長生是傻子,在別處又尋了好人家,只盼著問長生討個休書一拍兩散夥,可憐長生這傻子好不容易討了個媳婦兒,兒子都沒得著呢就要沒了。

荷花聽著心煩,也受不住人家對她指指點點,便漸漸少了出門。於是,長生終日裏大部分時間便只落得一個人坐在樹底下,傻傻的望著李家大門口發呆。

時候長了,村民們又說:別看人家長生人傻,倒還挺癡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