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和周夫子成親了,明裏的媒人是荷花的三嬸,暗裏自是少不了荷花的穿針引線。荷花到底也不知道四奶奶和周夫子有怎樣的過去,可她想著不論過去有怎樣的故事,日子還是要往前走的。荷花自己和長生恩恩愛愛的有了兒子,就只盼著周遭的親人都過得舒心圓滿。
對於四奶奶和周夫子的親事,其實最難過的那關卻不是四奶奶,而是長生。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理周夫子,只要見他在自家門口出現,就把自家大門緊緊地關上,然後轉回頭紮進四奶奶的屋裏不錯眼珠兒地守著她。荷花勸也勸了,哄也哄了,最後是周夫子發誓定不會把四奶奶帶走,說自己和四奶奶就一輩子在這村子裏住著,永遠跟他們是一家人,這才過了長生這一關。
四奶奶和周夫子成親沒多久便有了喜,周夫子卻沒初為人父的喜悅,只嚇得求四奶奶落了這孩子,說她身上有病,快四十了再生孩子可是搏命去了。四奶奶是個倔脾氣的,當年她怨了周夫子,直讓他在她身邊守了半輩子,直到看著長生成親生子,日子過得美滿了,硬了半輩子的心才軟了下來。如今她嫁了周夫子,這倔脾氣卻是改不了的,只說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我既然嫁了你,就決不能讓你絕了後。
這一回荷花沒跟著勸,她自己又懷了孩子,很能理解四奶奶的心情,這娃子一旦長在自己肚子裏了,又有哪個做娘的捨得落了去。
四奶奶有孕這事兒傳到村裏,村裏人自然又是一番議論,本來娶了孫媳婦兒的人改嫁就算是稀罕的了,如今還跟孫媳婦兒一塊兒懷娃子,更成了村民茶餘飯後的笑話。四奶奶仍是那個冷性子,別說有人背地裏說她什麼,縱是人家當著面笑她,她都只當沒聽見一樣,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荷花爹聽了四奶奶懷孕的事兒也是撇嘴,只跟家裏人嘖歎,說是都有了孫子的人了還老不正經,生什麼孩子,讓自家晚輩怎麼在村裏見人,連著他這親家都被人家暗戳脊樑笑話。
只不過他沒說兩天就閉了嘴,因為荷花娘也懷孕了。
荷花暗笑,只想看他爹自打嘴巴的窘樣,沒想他爹卻是話音一轉,揚著眉毛一臉得意,不但沒了什麼「老不正經」的話,反而四下跟村裏人誇耀,說你們都叫我李三指,我是少了倆手指頭,可身子一點兒沒差,白天地裏幹活兒不讓小夥子,晚上還能讓老婆壞娃子,你們誰有這本事!
沒過兩個月,胖丫兒也覺著身上懶了,請周夫子診脈,也是懷了娃子。村裏人又多了個聊天兒磨牙的話題,甚至往後很多年,若有哪家母女或婆媳同時有孕,總會有人不無豔羨地提起:「你這算什麼,當年荷花她們娘兒四個一塊兒懷娃子,那場面才真是……嘖嘖……」
這世上的事總是無巧不成書,除了胖丫兒,荷花、她娘和四奶奶三人是前後腳懷的孩子,按日子推算本不該是同一日生產,只不知是因為生孩子會傳染,還是因他們這村子太遠,送子娘娘跑一趟不容易,所以趕在一次把孩子全送來了。
只說荷花因怕四奶奶歲數大了生頭胎有危險,近了生產的月份就讓周夫子和四奶奶暫且搬回了霍家,她和長生好在旁邊照應。一日晌午,吃了飯四奶奶就覺得不舒服了,荷花也算是有過經驗的,看著這情況大抵是快生了,就趕緊去把穩婆請了來。
周夫子又急又怕,見穩婆來了就直往屋裏跟,只道自己是行醫的,多少能幫把手。穩婆一點兒情面不給,瞪著眼道:「你接過幾個娃?」
周夫子愣了,尷尬地搖了搖頭,穩婆道:「我接生的時候,你還是娃呢,外面兒等著去。」
周夫子訕訕地退了出去,長生站在門口很有經驗地道:「不許進去。」隨即又指了指窗戶,提點道,「站那兒近……」
四奶奶到底年歲大,又是頭胎,折騰了一個多時辰也沒個進展。屋外周夫子和長生急得團團轉,屋內荷花也跟著著急,這一急動了胎氣,也要生了。穩婆就一個人,照顧四奶奶便騰不開手了,只讓周夫子趕緊去她家把她兒媳婦兒叫來幫忙。
另一邊,李家,正幹著活兒的荷花娘也覺要生孩子了,自己燒好了開水,準備了剪刀,讓胖丫兒進屋幫手。直到看著婆婆躺在了炕上,胖丫兒才知道她這是要生了,從沒經驗的她驚得不成,緊著跑出去找穩婆。到了穩婆家才聽說那邊也生孩子呢,穩婆連她兒媳婦兒都去那邊幫手了。胖丫兒慌得手足無措,捧著大肚子又往地裏跑去找相公和公公。待幾個人折騰到家,荷花娘已經自己把孩子生下來了,聽說荷花和四奶奶那兒一塊兒生孩子呢,還要下地過去幫手,只被家人按回了炕上。另一邊,折騰了一下午,荷花和四奶奶也先後生了孩子,算上荷花娘,全都生的女孩兒。
荷花家添了三口人,三個女孩兒,三輩人。
四奶奶生了孩子一直沒奶,荷花奶水足,一人喂為了倆孩子,一個是她閨女,一個是她姑……
荷花頗有些彆扭,只跟長生絮叨:「咱閨女吃虧了,算來還早落地的呢,卻得叫人一聲『姑奶奶』。」
長生卻似乎不覺什麼,也不接荷花的話茬兒,只喜滋滋地道:「給我抱抱咱姑。」
兩個月後,胖丫兒一胎生了兩個男孩兒,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全家上下卻沒一個人笑得出來。因為胖丫兒生孩子時難產見了紅,穩婆當時就搖了頭,說是凶多吉少,看造化了。一家上下終日愁著臉,好在上天庇佑,胖丫兒在床上躺了一個來月終於緩了過來。
或是看著媳婦兒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或是當了爹的緣故,荷花明顯感到大寶似是一下子長了起來,雖仍是從前那個脾氣,可說話做事到底穩重多了,農閒的時候也少出去與人喝酒侃山,開始把家裏的活計放在了心上算計了。
荷花爹眼見著兒子懂事有擔當了,便慢慢放了些手讓他做些主。他自己則做了一個小木車,農閒的時候便把小閨女和倆孫子放車裏,推到村子裏溜達,頗有些顯擺的意思。
長生看見了自己也回家照著樣子做了一個小車,把閨女兒子放在裏面,想了想覺得人數不對,又跑去周夫子家抱孩子來充數。於是,農閒的時候,村中經常能看著荷花爹和長生一前一後地推著娃子,荷花爹推著閨女和孫子,長生推著兒女和他姑。
荷花見了只覺滑稽得很,私下裏跟她娘聊天兒的時候總念叨,說她爹的脾氣變了不少。
荷花娘笑道:「歲數大了,也就沒年輕時那麼大的火氣了。尤其是一下抱了倆孫子能不樂嗎,咱們村兒可還從沒人家生雙兒的,他這回拔了頭份兒,可不得到處顯擺顯擺……你爹他還跟我算賬呢,說胖丫兒要每回都照這回這麼生,那麼多的聘禮也算是值了。」
荷花捧著肚子笑了,待喘勻了氣,擦擦眼角笑出的淚,又語氣一轉,撒嬌道:「我瞅著他不只是看著倆大孫子樂,看著小梅花更樂,倒跟才得了大寶時候一樣,都是閨女,怎就有偏有向的。」
荷花娘笑道:「你這丫頭,都倆孩子娘了,還計較這個。再者了,要是杏花桃花跟我抱怨也罷了,你生那會兒你爹可也跟現在似的美。」
荷花歪著腦吐了吐舌頭,嘻嘻笑了。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這日吃了午飯,荷花在灶房收拾,長生帶著閨女兒子在屋裏睡午覺。小丫頭才會爬,折騰了一上午,這會躺在炕裏睡得正香。長生則和兒子面對面坐著,大眼兒瞪小眼兒。
「吐出來。」長生望著兒子,一臉的緊張。
小天佑眨巴眨巴眼,搖搖頭。
「吐出來!」長生瞪了眼。
小天佑又搖了搖頭,把嘴巴閉得更緊了。
長生吸了一口氣,伸手捏了兒子的臉蛋兒,強行把他嘴裏的花生扣了出來。
小天佑委委屈屈地望了長生一會兒,吭哧吭哧地哭了。
荷花聞聲進屋,看了看狀況,瞪著長生佯作生氣地道:「你怎麼做爹的,給兒子個花生怎麼了,就知道寶貝你那花生……哼……」說完把兒子抱進懷裏安慰,「乖,天佑跟娘玩兒,讓你爹自己和花生玩兒去。」
長生也很委屈,緊忙辯解道:「不是,花生硬,他咬不動。」
荷花道:「他咬不動你可以嚼給他吃啊,你看,可把他惹哭了。」
長生道:「我正要嚼你就進來了。」說完又怕荷花不相信似的,趕緊把花生放在嘴裏嚼碎了,抿了抿,吐在手指頭上遞到兒子嘴邊。
小天佑吸了吸鼻子,張嘴把花生嘬進嘴裏,滿足地靠進了娘的懷抱裏。
長生見兒子趴在荷花身上,有些吃味兒,從兜裏摸出兩顆花生在天佑眼前晃了晃,誘惑道:「爹有花生。」
小天佑瞪著眼睛愣了愣,小小地權衡了一番,推開沒有食物的娘,討好地撲向爹爹的懷抱。
長生勝利者一般沖著荷花笑了笑,繼續給兒子嚼花生去。
荷花抿著嘴一樂,轉身出了屋,走到門口的時候低頭摸了摸肚子,心裏偷笑道:老三啊,等你哥把你爹那點兒存貨吃光了咱再告訴他,省得他拿那些花生折騰咱娘兒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