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見海蒂維希做了幾次深呼吸,終於平緩了下來。她快步地朝陽台走過去,然後打開門走到了陽台上。
維克托沒有想到海蒂維希會突然走出來,他還來不及翻過陽台的欄桿,海蒂維希就已經打開了從內側扣上的門鎖,站在大理石的陽台上,兩個人的視線剛好撞了個正著。
海蒂維希猛然看到他,眼睛怵然睜大,她後退了一大步,臉上驚怒交加,卻硬生生忍住了喉嚨裡的那一聲尖叫。她單手撫住胸口,右手則緊緊抓著自己的裙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開口問道:「你要什麼?」
維克托雙手舉起來,也向後退後幾步,示意自己沒有任何惡意。他看著渾身都繃緊了,警惕地看著他的海蒂維希,不由地注意到,即使在面對極有可能強盜和小偷的他,海蒂維希也沒有尖叫著讓這一層的安保人員進來。也許她是不想激怒面前這個未知的危險人物,也許……她不想讓人發現被她弄暈在地毯上的女僕。
他盡量放緩語速,試圖營造出他很安全的氣氛:「我只是在酒店門口看到您看上去並不舒服,所以有些擔心地上來看看。」
海蒂維希顯然沒想到眼前的不明人士居然有如此怪異的說辭。她仍然警惕著,擰起細細的眉毛,仔細地看著維克托的臉。不一會兒,她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是……貝特西伯爵家裡的服務生?」
維克托心裡小小地吃了一驚,他沒想到海蒂維希居然能記住這張其貌不揚的臉,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麼,」海蒂維希並沒有因為認出他的身份而放鬆,她站直了身體,下巴微沉,「你要什麼?」她飛快地說道,聲音裡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緊張,「如果是金錢,這屋子裡的東西都歸你。」
維克托卻又退了兩步,身體靠著欄桿,再次擺出無害的姿態:「曼德爾太太,我只是擔心你,既然您沒事,我現在就下去——」
說話,他騎到了欄桿上,努力地對海蒂維希笑了笑,「很抱歉,打擾您了……」
「等等!」海蒂維希叫住了他,她小小地上前一步,卻又神經質地停下來,抓著自己的裙擺躊躇著,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
維克托滑下來,重新站穩——海蒂維希又往後退了一步,她低聲問道:「你是……從下面爬上來的?」她低頭看了看七層樓的高度,咬了咬唇又抬頭直視著維克托。
「是,」維克托也低聲回答道,「我真的很抱歉——」
遠處傳來了人聲和車聲,海蒂維希沒有聽到他的話,她緊緊靠著欄桿,向後方仰著,透過酒店拐角的牆壁,向外望去。遠遠地,她就看到了從貝特西莊園中駛出來的汽車,她口中喃喃道:「是艾倫,他要回來了。」
維克托敏銳地發現,海蒂維希又一次地緊張起來。
她扭頭看著維克托,表情神情沉重,變幻不定。然後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臉上的神情就像維克托在賭場中見過的,孤注一擲的賭徒一樣:「你既然能爬上來,那麼,你能不能帶著我爬下去?」
海蒂維希雙手緊握著拳頭,飛快地說道:「支票沒有用,但是現金、首飾、珠寶,我都可以……」
「好。」
她的話沒有說完,維克托已經應了下來,乾淨利落地點了點頭。
海蒂維希沒有想到維克托答應地這麼快,她有一閃而過的猶豫。然而她很快沖進了屋子,直接從籐箱裡取出一個手袋,緊緊地捏在手上,看上去沉甸甸的樣子。然後她飛快地脫掉了身上的那一層裙子,維克托訝異地發現,海蒂維希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棉質的襯衣,和騎褲。她胡亂地將腳塞進靴子裡,又從床底拖出一個工具箱,匆匆忙忙跑地出來。
她發現維克托注意到了手中拎著的這個手袋,她低聲說道:「這裡的東西,到時候都歸你。」
維克托點了點頭,他翻過了欄桿,向海蒂維希伸出了手。
*
盡管身邊帶著一個人,維克托仍然較為迅速地爬下了七層樓。
海蒂維希像是對這次逃亡早有計劃,不大的工具箱裡面裝了一捆麻繩,兩片柳葉刀,以及一副手套。
維克托用麻繩牢牢地捆住海蒂維希的腰部,和自己緊密地捆綁在一起。另一頭則拴在了陽台的欄桿上——欄桿非常結實,這也原本是海蒂維希的打算,順著繩子溜下去。
維克托卻沒有按海蒂維希的打算那樣,那種計劃動靜太大。他將繩子系在欄桿上只是為了安全起見,他選擇了背著海蒂維希,沿著他來時的外接平台和水管往下面爬。
繩子並沒有那麼長,爬到三樓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隔斷了繩子。那個時刻,他能聽到耳邊海蒂維希急促的呼吸聲,但是她一字未說,仍然安靜地趴伏在他的背上。
兩人的腳堪堪落地,就聽見酒店的另一面傳來的人聲,也許是緊張的緣故。艾倫·曼德爾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我太太如何了?她還好嗎。」
他發聲的那一刻,海蒂維希緊緊掐住了維克托的手臂,渾身微微顫抖著。
門口侍從不如艾倫曼德爾那樣敢響亮的說話,兩人沒有辦法聽見侍從說了什麼。只聽見艾倫·曼德爾接著說道:「是嗎,可憐的甜心,我得去看看她。」
維克托解開了牢牢系在海蒂維希和他腰部的麻繩,他做了個口型:「跑!」然後便拉著海蒂維希飛快地向沒有街燈的黑暗街角跑去。
他們兩個飛快地轉過街角,匆匆地沒入另外一條小巷子。維克托覺得從來沒有那麼的緊張過,即使隔著一層軟軟的手套,他也能感受到海蒂維希被他牢牢握住的手是多麼的嬌小。為了配合海蒂維希的速度,維克托並沒有盡全力地奔跑。
饒是這樣,他還是察覺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快要握不住海蒂維希的手了。他深深慶幸海蒂維希沒辦法察覺到這一點。
不多時,他隱隱約約聽到了遠處傳來了尖銳的喊叫聲,海蒂維希明顯也聽到了,她更加牢地握住了維克托的手。
「沒事的,」維克托也不清楚海蒂維希能不能聽清楚他的安慰,他只能感覺到海蒂維希像是更加努力地跑了起來。
他帶著海蒂維希鑽入他和希洛落腳的建築物,兩人匆匆上到二樓,維克托比以往更加敏捷地打開門,將海蒂維希一把推了進去,閃身進入,扣上了門。
海蒂維希也不管地板乾淨與否,她脫力地癱倒在地上,扶著胸口大口大口喘著氣。
維克托靠在門上,雖然他的身體素質足夠好,情況比海蒂維希好很多,但他的呼吸也有依然些沉重急促。
海蒂維希仰起臉來,兩個人相視一笑,陽台上那股暗湧的緊張氣氛倒是不見了。
維克托想了想,微喘著氣說道:「你還真的放心我?」他半是開玩笑地說道,「你也不怕我真的殺掉你。」
海蒂維希的笑容凝固了,她沉默了一會,才嗤笑道:「那也比留在他身邊強。」她略微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看著維克托,關切地說道,「你要不要去擦擦汗?」
維克托覺得自己沒辦法再看著海蒂維希臉上強裝的笑容,他從善如流的順著海蒂維希的話頭點了點頭:「我去洗把臉。」然後走向了破舊的盥洗室。
他離開了狹小的客廳,海蒂維希獨自一人坐在灰撲撲的地板上,木然地聽著後方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她臉上的笑容終於垮了下來,海蒂維希疲倦不堪地將頭埋入了臂彎中。盡管她為了今日的事情籌劃了不少時日,但是此時此刻,她並沒有因為成功逃離了自己丈夫而產生任何的喜悅感。
像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盥洗室的水聲才停了下來。有人慢慢走到她的身邊,輕聲而小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海蒂維希這才驚覺,自己的眼眶像是已經濕潤了,冰涼的液體暈開在手臂上。她吸了吸氣,費力地擺出笑容,抬起頭來笑道:「我很好,謝謝——」
她的話語驟然地消失了,盡管那明明還是維克托的聲音,但是她卻發現眼前的人和那個面目平凡的服務生毫無共同之處。
借著照進屋子的淺淺月光,海蒂維希發現他有著一頭深色的卷曲頭發,大約是檀黑色。頭髮細碎地掛在耳邊,髮梢上面還掛著細小的水珠。臉色有些蒼白,眼眶非常深,鼻子挺直,下頜線條優美,是和那位服務生迥然不同的精致。
海蒂維希吃驚的不僅僅是他出類拔萃的容貌和驟然的變幻,她看著維克托的臉,有些遲疑地問道:「你……你居然還是個少年?」
維克托懷著微妙的心情洗去了臉上的材料,沒想到海蒂維希的問話並沒有按照他想象中的那樣,他猶豫了一會兒,悶悶不樂地說道:「我已經成年了。」